“你说什么?什么穿越?哦,你说汉代长城是吧?众所周知,大汉与匈奴乃是死敌,尤其是汉初国力羸弱之时,修筑长城乃是最好的抵御匈奴的手段。
即便很多所谓的长城段,其实只是一片薄薄的黄土夯成的矮墙,但是,那也无法抵消我泱泱大汉北击匈奴之雄风……”
时光亨说着说着便怀疑地看着重真,严重怀疑这家伙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三国两晋,可有修筑长城之举?”
“你这……”时光亨怒意上涌。
“隋唐宋元至我大明,几乎重修了一遍长城,再设九边重镇,又是为何呢?”
时光亨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戟指喝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大同小异,你到底想说什么?”
重真盯着他认真地说道:“某想说什么,聪慧如你,难道会想不到么?”
“这……某……”时光亨粗略一品,便已沉默了下去,其余士子也都沉思起重真这些简单的问题之中所蕴含的深意来。
灵魂五连问,深意呼之欲出,满堂士子皆为熟读史书之人,怎么可能想不到,便连吴三桂都心中一动,细品起来。
——长城万里,毁了修,修了毁,其中饱含着多少朝代更替血泪,又见证着多少华夏百姓的血泪啊。
袁七祖宽这些糙汉虽说书读得不多,但是身在军中,历朝历代的戍边往事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再加上感同身受,内心反而比那些善于思考的士子更加容易产生共鸣,即便是周吉,也是首次触及到重真内心深处对于这片土地的爱之深沉。
大明自北伐成功开始便开始伟大而又漫长的修复长城的历程,还设置了九边重镇以加强重点段位的防御,不可谓不重视。
然而为何近些年来,九边局势却越发紧张了呢?
这就是个非常深沉的话题了,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想通想透的。
然而自诩大才的时光亨,仅是接触了重真思想的冰山一角,便已深受冲击,犹豫了一下,竟对之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
重真大喇喇地受了这礼,却也抬手示意他落座。
时光亨依言回到座位,连喝了三杯浊酒,才让胸怀的激荡平复下来。
其余士子虽仍有不服重真者,却也都收敛起来,喝酒品雪,与方才的张狂相比,反倒多了一份儒雅恬静。
这种相安无事的状况持续了许久,一直到一名微醺的士子忍不住起身,抱拳道:“在下李明睿,敢问诸位真是来自辽东的关宁军将士?”
重真将杯中浓烈醇香的烧刀子一饮而尽,用侧脸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笑而不语,吴三桂见状便拱手回应道:“如假包换。”
李明睿点点头转而朝吴三桂拱拱手,又道:“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来自辽东的关宁军将士,在京师可谓是大行其道。”
“哦?这是为何?”重真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倒是颇感兴致。
难不成,是除了自己这一批,袁崇焕还派了其他人来给魏忠贤祝寿?
不可能吧……那么……
却听李明睿答非所问道:“不过那些人无一例外,自报的家门都是一个叫做黄重真的人,有些还干脆自称为大蝗虫,如兄台这般自称吴三桂的,倒是第一个。”
吴三桂顿觉无语,微怒道:“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何要冒充他人?”
李明睿道:“是这个理,名姓亦属是身体发肤,某等虽无‘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志向,但是如那些地痞流氓般冒充他人以骗吃骗喝的苟且之事,却也是不屑为之的,也压根就装得不像。”
吴三桂连连点头表示认同,重真却瞥了他一眼道:“他在说我们就是一群骗吃骗喝的地皮无赖呢。”
“啊?这……你……”吴三桂怒而起身,怒目圆瞪,戟指怒喝,那样子倒还真有些吓人。
李明睿却丝毫不觉畏惧,反而笑道:“某等久闻黄重真大蝗虫之大名,听闻他不仅孔武过人,并且诗情上佳。
见天降大雪,张口便吟诵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旷古佳句来,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兄台若是能够代为引见,便足以证明乃是关宁将士不虚。”
吴三桂当即便指着重真,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引见的?这只大蝗虫不就在尔等眼前么?还一直蹦跶个不停呢!只是尔等有眼无珠罢了!”
李明睿当即斜睨着他道:“这位兄台确是见识非凡,但是否有着甘为多娇江山而折腰的风采,却是尚未可知了。”
吴三桂虽恼恨重真的风头老是盖过自己,但当外人质疑时,却又忍不住想要维护,维护完便恨不得给自己来上几个嘴巴子,却又欺骗自己说是在维护关宁军的军威。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听他下意识地立刻便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句诗也是出自这家伙之口,可否证明?”
李明睿略一品味便脸色凝重起来,道:“确是好诗句,但若是仅此一句,便还不够。”
“好吧,你等一下。”
吴三桂将手按在重真肩膀上,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向他人证明你才华的时候到了,不要只知在我关宁军中显怀。
阿真,若你能于此时出口成章,将这老是拐着弯骂我们的可恶家伙的威风挫败下去,我吴三桂至此以后便认你做大哥。”
“都是兄弟,何出此言?”重真洒然一笑,仰头饮了一杯烧刀子之后,便站起来潇洒转身。
瞅着窗外簌簌而下的雪花,心中一动,出口便吟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显然是一首柔情却又不失豪迈,应景却又寓意深远的长短句,细品之下,便不难品出现在的大明虽暂时被风雪肆虐着,却一定会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冬日已临,春日不远。通俗点说就是——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重真面色虽然黝黑了一些,然而身材欣长,身躯健硕,四肢修长孔武。
那负手而立,张口便吟的卖相,比之卢象观这等士子中的佼佼者,都不遑多让,更别说满堂只是中下之资的迂腐士子们了。
他那嗓音充满磁性,更又吟得一首好诗,周吉吴三桂等人听了,当即轰然叫好。
尤其是张盘,何曾见过这般不输文曲星君的武将,激动之下,简直把一双糙手都给拍红了。
满堂士子则是完全相反的一片静默,李明睿更是已然瞠目结舌,却仍然不肯向一个丘八认输,虽然拱拱手颓然坐回了位子上,却连一句赞美之词都没有说。
场面一度很尴尬,在一楼记账的掌柜嘿嘿一笑,立刻便将这首词风焕然一新的佳作,记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宣纸之上,然后拿到楼上去向重真献殷勤。
然而,就在他刚一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正自得意地等待赞扬之时,却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虽然很轻,然而在静谧的二楼显得那么嘹亮。
掌柜立刻怒视过去,却见一少年长身而起,走上前来将他的得意之作一把扯过来揉成一团,道:“你这破字充满了铜臭味,怎配记录如此佳作?”
“你……小犬无知……”
“休要聒噪,笔墨伺候。”
“好吧,若你的字真个比某好,便免了这顿酒钱。若是连某都及不上,便怪不得某叫人将你丢下窗户去。”掌柜恨恨地指了指少年,便叫小二将时刻捧着以提供给那些文人雅士的笔墨纸砚端上来。
周吉等人,也很有眼力见地为这虽然狂得一塌糊涂,却对自己表达出了足够善意的干净少年,收拾好了桌子。
少年也不客套,提笔沾墨,便已笔走龙蛇,一副笔力遒劲的墨宝,顷刻便成。
重真看得很仔细——虽然他的那手自小便在那座古朴的斯民小学堂里,将字练得很是不错,一笔一划都显得非常稳重。
但就书法艺术上来说,却少了一份灵动飘逸,挥洒自如。
再看这名少年,手腕笔走龙蛇,笔端轻重有度,字体飘逸自如,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书法造诣,便连那些士子,都看得叹为观止。
落款处,赫然便是“黄宗羲”三个略小的行书。
于是当其还在准备落印的时候,重真便已做好了抢夺下来,收入囊中的准备。
毛爷爷的词,黄宗羲的字,时光融合至斯,说其是人间至宝,都毫不为过。
重真很不理解这些士子的倔强,到底是有着什么自傲自负作为支撑,承认一下别人比自己强又不会死,从而虚心请教以此自勉,有那么难吗?
如果说被自己一介大头小兵挫败了很丢人,那么少年黄宗羲这手功底极深的书法艺术,总能令之由衷赞叹两句吧?
只可惜,答案依然是“不”。
短暂的惊愣之后,他们便纷纷对着这份造诣真的很高的书法作品指指点点。
重真也终于确定:“这就是一群鸡蛋里挑骨头的混球,也就是所谓的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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