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能抵挡一时吧?据说袁帅那里不是大炮就是火铳呢!老子这里也太过寒碜了吧!
不过,只要坚持到马总兵到来就好了!不对!不好!马总兵……马总兵可不能来!老孟!老孟你快过来……”
姜守备瞪大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山林,心中却猛然吃了一惊,唤过老孟,小声嘱咐道:“你快去截住马总兵,要么请他速速回转,要么回转之后率人来援,可别带着几个亲卫就单枪匹马地杀过来了!”
“将军,总兵大人来了不是更好么?您就可以……”
“蠢蛋!我们战死了不要紧,至少已在关内留好了香火!可总兵大人若是不幸阵亡,你以为我们的妻儿家小,就一点都不会受到波及么?”
“不会吧?朝廷怎么可能……”
“这其中的门道,等我们活下来了,我再细细告诉你。速去,速去,莫要再耽搁了。”
“好,将军保重,卑职去去就回。”老孟偷偷地回到关内,打马便走。
姜守备适时低吼道:“老孟去向马总兵求援了!兄弟们千万挺住了啊!”
“诺!”
“这太好了!”
“还是将军想得周到啊!”
兵油子们的回答各不相同,可气势好歹算是上来了。
姜守备刚想松口气,却瞥见身旁的小亲卫,竟自作主张地想要点燃火把,忙一把将之拍散,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特么的有没有脑子?巴不得老子早点死是吧?”
“将军,我……”小亲卫快被吓哭了。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建奴,都非常地善于骑射。尤其是建奴这帮刚从山沟里钻出来的臭狗熊,专门喜欢逮着别人家的将领射箭,就连被千军万马保护着的杜总兵,都要身中十八箭啊……好了好了,别哭了,吃一堑长一智,好好保护我。”
姜守备因为紧张而显得话特别多,不过好歹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全凭底下兄弟的保护,尤其是亲卫,便拍了拍与自己带有亲戚关系的小亲卫,那瘦削的肩膀。
这一会儿的功夫,黄重真已带着人钻出了山林,来到了马兰峪这道长城关卡前方,还算广阔的空地之上。
抬头望去,朦胧的暮色之中,一道古朴苍黄的由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城墙,如蜿蜒在山岭间的一条巨龙。
而在那个并不十分巨大的缺口里,便是马兰峪这道没有榆关雄伟,却也非常重要的关隘。
“马兰峪!”这三个古朴苍劲的小篆,深深地镌刻入城门上方的青砖之中,被暮色一衬托得,便显得更加沧桑。
黄重真抬眼望去,深情地凝视着。
关上刚才嘈杂的声响,已被他敏锐的听力收入耳中,出于对这些声音的熟悉,他立刻便判断出,关上是在布防,以迎接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同时,黄重真在脑海中下意识地便开始模拟,以蒙古人或者女真人的攻城能力和技术,在大明准备充分的情况之下,该怎样攻克这道关隘。
而若是大明没有防备,又该怎样防备这样的突袭呢?
结果不太好,若是没有防备,便是一战而下。
而即便是有所防备,也很难抵挡黄台吉的举国来攻,除非是像宁远那样,兵将上下一心,又有充足的大炮和火铳。
吴三桂也探头探脑地凝视了一会儿,便跳着脚怒道:“岂有此理!竟把城门给关了!”
祖大乐也有些气愤,道:“老子去叫开城门!他大爷的,我等为国鏖战,谍战敌营,连建奴都未能拦下,却被自家的大门给拦在了关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说着,举步便要往关下走去。
黄重真忙一把将之拉了回来——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过去,被攒射成刺猬的可能性很大。
祖大乐想想也是,便愤愤地止住了脚步,其余少年也都非常不忿,便连周吉都未能例外,不过倒也还能克制,只是免不了抱怨几声罢了。
正如祖大乐所言,在敌营受到千难万阻那都是应该的,他们非但不会有半句牢骚,反而会被激发起雄心壮志,觉得热血沸腾。
就像大政殿上与狼群斗智斗勇,在东郊福陵与那头正在成长的小狼王力敌。
但是,就在快要到家了的时候,在归心似箭,心中的热乎劲儿正旺盛的时候,却被生生地阻拦住了,哪怕这份阻拦只是例行检查,也会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样。
那感觉,就像媳妇儿明明已在暖烘烘的屋内暖好了床,却不想自个儿还要在外边的冰天雪地里过一夜。
所以,哪怕是在后金的占领地内,都纪律严明的关宁少年们,竟纷纷变得焦躁起来,哗变闯关倒是不至于,也没有那么傻,但是抱怨几句,咒骂几声,却是免不了的,就连祖大乐和吴三桂都跟着瞎起哄。
黄重真很理解这种心情,情知这些情绪完全是因为长期的紧绷而骤然放松,又骤然紧绷起来的缘故,若是强行弹压,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便如后世的指导员政委那样,好一番安慰鼓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重提关宁军的骄傲,又将一份美好的蓝图,展现在一群正是憧憬年纪的少年眼前。
如此一来,便连吴三桂这个彻头彻尾的利益主义者,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非但焦虑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而且便连斗志和爱国的情怀,都高涨了几分。
随行的顾同应等人耳濡目染,也都觉得十分有幸。
尤其是顾炎武这些似懂非懂的孩子们,黄重真这番本是说给战友们听的言辞,竟无心插柳,反而在他们幼小的心中,撒下了火热的,可以燎原的火种。
冷静下来后的关宁少年,执行力是很高的,随着黄重真一声令下,便趁着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在这空旷之地扎下了营。
——两个蒙古包,一个容纳妇孺绰绰有余,另一个被浑身汗臭的男人挤得满满当当,幸好臭味相投,才不至于抱怨谁的脚丫子最臭,谁的鼾声最响亮。
没办法,顾家庄的男人们看似粗糙憨厚,可在浑水偷腥这件事情上照样不含糊。
顾同应可不希望自己水一般嫩滑的小媳妇,被别的男人占去哪怕半点儿的便宜。
在这件事情上,每个对老婆是真爱的男人,都是小气鬼。
找老婆跟找朋友其实道理都一样,就是在寻找能忍受彼此气味的人嘛。
还有一些小型营帐或者睡袋,扎在较为隐蔽的地方,或者直接横在为数不多的几棵大树上,那是给夜里警戒的哨兵用的。
吴三桂很担心关上的守军会将这一行为当作是挑衅,从而趁夜出关偷袭。
毕竟两个这么显眼的蒙古包,哪怕是在夜间也能看出一些轮廓来,很容易让关上的友军产生误会,为此他还轻轻抱怨了一句。
黄重真拍拍他的肩膀,来了一句“不是所有大明军队,都有关宁军这样的勇气”,直接便将关宁少年们的荣誉感提升至巅峰,争着抢着要给战友站岗放哨。
黄重真挑选了几个,婉拒了吴三桂假惺惺的要求,便道:“抓紧时间休息,明日一早便去叫城门。”
关宁少年们得令,倒头便睡,顾同应等人仿佛回到了昔日的军营,很快便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活,也跟着和衣而卧。
值得一提的是,顾炎武在临睡之前,硬是从母亲的怀中钻了出来,道了声“我去爹那里睡”,便像只小狗一般,掀开营帐钻入了这个满是汗臭味的蒙古包。
他像小狗一般抽抽鼻子嗅了嗅,咧嘴一笑,便跳着脚来到跟他招手的父亲身边,蜷缩着身子躺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娘那儿睡么?”
“不知道哪位婶婶临睡前还乱抹胭脂,害得我老打喷嚏,还是爹这里好,我宁可闻这个味道。”
“好儿子,那就快睡吧,明天就能入关了。”
“嗯嗯。”
连续的跋涉,已让顾炎武极度疲乏了,很快便在父亲有力的怀中进入睡眠,还打起了可爱的小呼噜。
少年们和男人们听着,只觉得分外安宁温馨,很快也都沉沉睡去。
黄重真给树上的睡袋留了一条缝,瞅瞅远处仍显得十分通红的天空,忧郁地叹了口气,道了声:“罪过。”
又转头瞅瞅好像是被严防死守着的马兰峪朦胧城垣,他的心中好歹感到了一丝安慰,暗道:“看来此地守军并非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但凡是能再下一番苦功,增加一些投入,即便是打造不出如关宁锦那样坚固的防线来,也不至于在不久的将来,让咬牙豪赌的黄台吉,如此轻易便破关而入。
然后上瘾,从此以后,便以绕开关宁,从其余关卡破关而入,劫掠中原为乐。
北方诸省,京畿重地,天子国门,竟硬是被以这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被掠夺,终至糜烂。甚至绕过京师,使得关宁防线的筹建者孙承宗,都悲壮殉国。”
念及此处,黄重真不仅幽幽一叹,轻轻地合上漆黑明亮的双眸,养起神来。
他倒是希望,关上守军能有主动出关,趁夜偷袭的血性。
只是他又觉得,多半是没有这丝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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