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盟约,反而缩手缩脚。
若冒然撕毁,便落人口实。
而“不求议和,但求修好”,便无需背负心理负担,显然再好不过。
七王之中,唯独年轻气盛的多尔衮对此颇为不忿,却也出于大局的考虑,只好选择暂且地隐忍着。
综上所述,黄重真一行从辽阳来到沈阳,虽未得到“出城十里相迎”的礼遇,倒也并没有受到诘难,便连入城都十分顺利。
值守城门的八旗子弟,也就督促着麾下的奴兵,对他们进行了例行的搜查与盘问。
黄重真趁着此时站在怀远门的下方,抬首对着上方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古朴小篆,以及坚固而又绵延的城墙,看了许久许久。
毕竟,上次来的时候,他是从另一侧进入沈阳的。
这次由西边进入,当然要好好观察一番了。
“沈阳,四通八达之处,西征明国,从都尔弼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口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可进。
沈阳浑河通苏克素浒河,于苏克素浒河上流处伐木,顺流而材木不可胜用。出游打猎,山近兽多,且河中水族亦可捕取矣。
这是奴酋力排众议迁都沈阳时的原话,可见其地理位置之重要。”
黄重真看着这座于大明辖下只能算作军城的城池,却因着努奴酋的迁都,以及改名盛京,从而在接下来的历史长河中,越发显得举足轻重,便感慨丛生。
“喂,那个明……明人,还不快过来接受检查?”直到,一个八旗子弟对于他那负手而立的深沉样子,实在看得不耐烦了,嚣张而又大声地呼喝着他。
黄重真走上前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这张犹自带着原始野蛮的脸,轻轻地记在心里,便张开双臂,任由上前的两个奴兵,对自己前后左右拍打了两遍。
因这人与已接受过例行检查的少年们,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便连裆下和臀部都没有幸免,亏得年纪虽不大,规模却已不小,才没有丢脸。
看门的奴兵佩服而又歉然地朝黄重真拱拱手,便另有奴兵将拒马搬了开来。
于是,以黄重真为核心的大明使团,便在怀远门内外各色之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之中,缓缓地步入城门,正式踏足了沈阳。
这也是时隔数年,代表大明官方的脚步,首次再度地踏上这片土地上,便连祖大乐这些二愣子,都禁不住心生感慨,如周吉等情感真挚者,甚至已泪洒青砖。
这座城池包容承载着他们,他们也都打量着这座城池。
黄重真虽然再临沈阳,但并没有来过城池的这一侧,因此自然也没有例外。
将汉人往骨子里奴役的政令——剃发易服,尚未在辽东颁发。
因此,这座昔日的大明军城,虽然已被野蛮的建奴人改造得面目全非,却依然散发着较为浓郁的汉家气息。
路上行人,虽以女真人为准,但穿着汉服梳着汉家发髻的,也偶尔可以看见。
城中建筑,哪怕是很多都拆了重建过了,也多是参照大明的建筑形式而建成的,因此看上去并无风格上的迥异,“明清建筑”,名副其实。
不过,黄重真却感觉,这座后金的所谓盛京之中,却萦绕着比大明京师更甚的条条框框,似乎女真族自带野蛮属性,却又有着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那样。
令人呼吸着其中的空气,都赶到分外沉闷。
黄重真还知晓,从自己等人踏上这座城池第一块青砖的那一刻起,便被无数双的眼睛,或明或暗地关注了起来。
但有异动,都会被传达给女真的上层贵族,甚至被及时阻止,乃至当场格杀。
幸好,他们并非是来搞破坏的,而是以谍战之名,来收取情报,让关宁军乃至整个大明的人士,对这个原始民族的局限所知,得以加深。
因此,他藏在使团中央,一直不急不躁地往前走着,尽可能地保持着低调。
他却不知,自从踏进辽阳的那一刻起,他们出使后金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向着辽东腹地,向着白山黑水之间,不断地传递着。
其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了他们行进的脚程。
因此,等他与五十二个两条腿的使者,以及二狗这个四条腿的,踏上沈阳之时,已渗透与后金各个区域内的草衣卫,便都知道了他们的来临。
八百个谍战草衣卫,既是使徒行者,又是先行者。
而现在,手把手教会他们成为优秀卧底,并亲手将他们推入后金的教官重真,也亲自来了。
草衣卫们被黄重真训练得憨直而又忠勇,才不管整个大明使团此行之目的,是为出使还是为谍战,只觉得教官的到来,简直让他们感到热血沸腾。
因为这确如黄重真在训练时所说的那般——不管这大明如何,总之黄重真的兵,他不会抛弃,更不会不放弃。
信念,暗战的信念,死战的信念,在这八百个草衣卫的心中,悄然生根。
而人的信念一旦在心中扎根发芽,往往便如泰山一般无可动摇,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于是,黄重真苦心编织的谍战网,因着他的亲自前来,从而得以在白山黑水之间,深深地扎下了根去。
全力汲取着黑土地的养分,每一根丝线都深埋于地下,却又尽可能地变强变大,终至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尽管八百个人撒在广袤的白山黑水间,就好比细沙入海,连水花都泛不起来,却也因此更加不易被后金察觉,从而更加隐秘地扮演使徒行者的角色。
当事者黄重真,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只觉得自己身为谍战营的教官,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当仁不让。
不过,他并没有想着籍此机会去联系这些人,免得被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半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是他的一项手笔很大的布置,不论成败都必须进行。
正如影视作品中的范文程所说:明人多不了解满人,而满人却对明人的那一套十分熟悉。
所以,要想帮助大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逐渐扳回优势,并取得最终的胜利,谍战便无可避免。
哪怕再苦再累,代价再大,也不能像大明豢养的锦衣卫那样,将广袤的白山黑水拱手让人。
黄重真相信,在大明时代,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这片黑土地,对于华夏的重要性,尽管朱元璋和朱棣都很有先见之明,历代皇帝也都对此颇为重视。
黄重真一行入城之后,后金的迎接使团才堪堪出现。
其中有纯种的女真八旗子弟,也有投诚后金的汉民充作翻译官,十来号人,也没个欢迎仪式啥的,更没有鲜花和红领巾,规模小到可怜,也毫无礼节可言。
还不如自己的五十三个人,再加一条狗,以及一车一车的烧刀子和雪花膏呢。
嗯,还有五十三个绑在腰间,却又并不显得鼓鼓囊囊,只增加了一些腰围,令他们看上去更加膀大腰粗的火药包。
让华夏文明往无尽深渊沉沦的剃发易服令,尚未施行。
因此,这两类人都留着各自习惯的发型,服饰倒是颇为统一,却又因为言行举止的不同,显得分外不匹配,一看便知是哪个是翻译官,哪个是女真人。
不过有一点倒是非常相似,便是对于黄重真等人的态度上,无论是女真人还是翻译官,都是极尽挖苦讽刺,全无半丝对于时节的尊重。
沿街旁观的八旗子弟们,显然已在这座城内嚣张惯了,更是敌意明显,还常有挑衅的动作。
习惯了众星拱月的吴三桂也是个刺头,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刻便冲冠大怒,毫不示弱地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便先干他一架的架势。
祖大乐袁七等其余人,便连周吉这个老实巴交的家伙,也多有不忿,毫不示弱地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唯独黄重真,眼睑微垂,面沉似水,只默默走在队伍的中间,依然静静地观察着这座于后金治下,已有数年的城池。
作为后金的权利中枢,原本生活在这里的普通明人,大多已被驱使到了城外去种地,或者被抓到后金的大后方去往死里奴役。
因此,沈阳的女真化比辽阳要严重很多,很少见到明人,就算有也是那种将灵魂与肉身,全都出卖给了后金的甘心为奴者。
这些人的汉家发髻或许还有所保留,华夏衣冠却已鲜有存在,更是丝毫没有辽阳城内那种胡汉杂居,甚至隐隐仍以汉民为主体的现象。
除了在入城之时,尚能见到几座简约美观的汉式府邸外,越是往城内行走,街道两边显然是大动干戈过的府邸便越多,也越是粗犷奢华。
其高门大宅,似乎预示着此处的门第之见,极为森严。
黄重真心想:“女真皇族偏爱皇家园林的优良传统,到底是有基因的。”
出入这些府邸的奴才女婢,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也更加显得傲然跋扈,可见其主人在后金的地位,不是位高权重,便是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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