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真便当仁不让地,在满堂女真人虎狼般的眼神之中,面不改色地朝济尔哈朗抱抱拳,说道:“贝勒爷,您实在是太客气了。俺们就是一群来自宁远的小兵,不值得贝勒爷为了我等,如此大费周章的。”
别听他说得客气,但见其的表情与动作,分明不卑不亢,谦逊有礼却又不失尊严,将大明使节这个身份,演绎得恰到好处。
即便是以济尔哈朗的少年自负,也不禁微微点头,道:“明使说得哪里的话,明使难得来一次,本王也就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况且昨夜本王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来之后又吐得一塌糊涂,怎么止都止不住。若非明使医术高超,还真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恢复呢。
因此这一顿谢恩之酒,无论如何都是要摆上几桌的。最重要的是,本王听说,你们汉家有一种酒叫做‘还魂酒’,不就是那些醉汉,给自己的贪杯找的借口么?”
“哈哈哈!贝勒说得对啊!”
“桀桀桀!贝勒说得好啊!”
满堂的女真人,无论在座的贵族,还是侍立一帮的奴仆,尽皆喝彩符合。
“贝勒见多识广,居然连‘还魂酒’如此民间的汉家称谓都知晓,直令在下佩服,佩服。”黄重真心中警觉,面上却现出一副真服了的表情,抱拳微微躬身。
济尔哈朗坐在主座也抱抱拳回了一礼,笑道:“谬赞,谬赞。”
吴三桂瞅瞅上边,又瞅瞅下边,感觉这情景不像是两个国家的人在谈判试探,倒像两个江湖好汉,在籍着肯定对方,实则赞扬自己。
吴三桂对于这等相互奉承的举动,向来嗤之以鼻,差点儿猪叫出来,幸好手速够快捂住了嘴巴,便又看到了济尔哈朗抬手示意他们入座,便喜滋滋地坐下来。
酒仍是由他们这行人提供的,这令吴三桂严重怀疑,这群没有喝过美酒的人,就是在找机会蹭酒喝。
而在他们这群眼高于顶的坐井之蛙而言,自己这些只吃过关宁军中粗粝饭食的乡巴佬,无非就是想籍此机会,从后金这边多吃点儿肉回去。
看着济尔哈朗尚未以举杯的方式,宣布酒宴正式开始,这群明明来自礼仪之邦的少年,竟开始埋首桌案,专心对付属于自己的那盘牛羊肉了。
满堂的女真人,无论高低贵贱,除了鄙夷斜睨之外,那些在座的贵族,让下人将自己餐桌上的那盘,也都端了过去。
不过似乎是为了可以嘲讽黄重真等人,今日的分量显然比昨日少了很多。
这正合黄重真等人的意,因为昨日实在吃得有些饱,若非少年身躯消化极快,非积食伤了肠胃不可。
今日则正好能吃得六七分饱,然后放开肚子,专门与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真人拼酒。
为了此次谍战后金之旅,黄重真事先的考虑不可谓不充分。
除了因祖大寿的捣乱,从而在许多酒坛子里掺了至少一半的水外,其余没掺水的真正纯酿烧刀子,其酒精含量也是有高有低的。
黄重真特意为此做着记号,因此端给女真人的,自然都是度数高达了六十五度的,若将火把当作火柴往大碗里点一下,绝对能燃起淡淡的火焰来。
而他们的,则只有四十五度……
四十五度的烧酒,闻上去自然没有六十五度的那么香。
憨厚的女真人认为,越是醇香的酒,就越是好酒。
这当然也是评判是否美酒的标准之一咯,因此无可厚非。
其实也有些狡猾的女真人,怀疑过这群狡猾的大明人,在酒里做了手脚。
否则为什么昨日的酒宴结束之后,能站着的女真勇士寥寥无几了,而孱弱的大明少年却仍然生龙活虎的呢?
但是,当济尔哈朗举杯宣示酒宴正式开始之后,便又狡猾的女真人故意去抢大明少年的酒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吴三桂长得好欺负,抢的刚好是他的……
吴三桂连强抢青楼女子这种缺德事情都干过,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尽管一度对女真人陪着笑脸,然而事关少年郎的尊严,谁怕谁呢?
好一番你争我夺之后,到底是那个经过精挑细选,并且事先准备过的女真人,技高一筹,喝着了吴三桂碗里的酒。
可才一扬脖子喝了半碗,还未来得及“咕咚咕咚”咽下去呢,便又一口喷了出来。
只见其将硕大的粗瓷碗塞回了吴三桂的手中,便骂骂咧咧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这什么破酒啊,这么难喝!”
吴三桂哪里肯被别人占哪怕是半碗酒的便宜,当即趁其不备冲上去,将桌上的酒也捧起来喝了半碗。
虽然艰难地咽下去了,却又像狗一样吐长了舌头,用手使劲儿扇着,然后说道:“这什么破酒啊,这么难喝!”
哄笑声中,女真人自鸣得意,黄重真等人则摊摊手试图掩饰道:“我们这些汉家子就是这么好客,豺狼来了有猎枪,朋友来了有美酒,并且只要是真朋友,便将最好的端出来给客人吃,我们自己宁可吃次一等的。”
至此,酒宴的气氛延续了昨日的热烈,刚开始没多久,就攀至了顶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男人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了,或勾肩搭背地喝着,或人五人六地“五魁首六六六”地吆喝着,比拼着,大笑着。
小女生们也都粉脸通红,眉眼含春,春燕儿般在臭烘烘的男人堆里钻来钻去,荡漾起一阵又一阵的香风。
吴三桂长得其实还算俊俏,尤其符合女真女子对于男人的品味。
关键是今日的黄重真,居然被济尔哈朗拉到主座上面去喝酒了,便只好挺身而出,成了被火辣的女真女子泼辣欺负的对象。
那莺环燕绕的艳福,直令他的便宜表舅祖大乐,看得不忍直视。
只能借着灌酒的动作瞟一眼瞟一眼,明明羡慕地紧,却因长得实在有些寒蝉,便又十分自卑,实在提不起主动搭讪的勇气,便只好一碗又一碗地往嘴里灌酒。
清澈醇香的酒从他的嘴角漏下来,顺着那茂盛的胡子流淌于地,看得那些侍立一旁的侍卫和奴仆们,好一阵的心疼。
吴三桂左拥右抱,手忙脚乱;左顾右盼,眼花缭乱;左右逢源,一亲芳泽。
这家伙……这家伙……
居然跟人娇媚天真的女真女人们,玩起了谁猜拳输了,就亲谁一口的无耻游戏,当真是个不知道羞羞为何物的玩意儿。
可是,那些女真族的小贵族们,居然只顾着喝酒,也不加以阻止。
黄重真觉得,这实在是有够乱的。
幸好小福晋并不在其中,事实上她连酒宴都没有参加。
黄重真与济尔哈朗碰了碰硕大的酒碗,患得患失地将一大碗酒一口喝干,便将满腔的酒气喷吐在他的脸上,由衷地说道:“贝勒爷,兄弟我对您,心服口服!”
济尔哈朗大概是终于将娇憨却又无比狂野的小福晋,给驯服了一次,便像是个小登科的新郎官那般,意气风发,哈哈一笑,便也碗到酒干。
这家伙的身体真的是,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一口香浓天然的手抓牛肉呢。
看着黄重真仰着脖子又往嘴里放了一串,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边欣赏着厅内闹哄哄的热烈场面,突然觉得好好的汉家少年,就这么被带坏了。
济尔哈朗拿眼角的余光瞟着他,分明在说:“乡巴佬,就知道吃。”
说着,便又自顾自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烧刀子。
感受着这清醇的美酒入口之后,便如精灵一般在嘴里的任何一处地方跳腾着,吞咽之后又觉腹中暖烘烘的如温火在煨,他感到了畅快之极。
这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突然转头对黄重真道:“如此酒宴,会否太单调了些?”
“贝勒是想来点歌舞表演么?”黄重真也转过头去,因为刚刚与之勾肩搭背地碰过酒碗,两人离得很近,微撅的嘴唇居然差点儿碰在一起。
然而,两人谁都没有退避,就像是在暗中较劲那样。
济尔哈朗大笑道:“我女真族已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传承了上千年之久,自古便以勇武为荣,何曾有过歌舞表演?”
这话着实有些嘲讽的意味,黄重真自然听出来了,却丝毫没有在意。
反正他只在会所里与美女一共跳过舞,不管是街舞、拉丁,还是交谊舞,总之是没有老咔咔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底下一群穿得极少的美女扭腰甩臀儿。
他笑道:“那难不成是舞枪弄棒,甩棍舞剑?”
济尔哈朗再次大笑,道:“我既不是霸王,你也并非沛公,又何来项庄?”
黄重真由衷地朝他竖竖大拇指,感叹道:“放眼整个女真,贝勒爷对于我汉家文化之了解,若称第一,便绝对无人敢称第二。”
“你错了,还有一个人。”
“谁?”
“老八,黄台吉。”
“他在哪里?”
“沈阳。”
“好,待去了那边,某定要好好会会他。某倒要看看这个老八黄台吉,究竟有着怎样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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