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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建奴岂知“晏子使楚”(1 / 1)

有几个还夸张的女真骑士还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生平首次摔下马来。

他们大概觉得,这就是伙自甘堕落前来投诚的明军吧。

哪怕,他们才刚刚取得所谓的宁远大捷。

但仅凭一支关宁军和关宁防线,就能抵挡得住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铁蹄?做梦去吧!待我们选出新的大汉,便要再攻关宁,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祖大乐等人也都狂笑不止——在三百后金骑兵的团团围困之中,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大不了鱼死网破,点燃火药包同归于尽。

正如黄重真所说,既已身入敌营,那便彻底地张狂一次,疯魔一回。

反正即便是卑躬屈膝,也不见得以奴酋带出来的野蛮之风,会对他们这群礼仪之邦来的军汉以礼相待,倒不如舍得一身剐,不按常理出牌,令其捉摸不透。

全场唯独五个人既没有笑,又面不改色。

除了黄重真外,还有刀疤刘挺、周吉、大牛,以及吴三桂。

后者还满脸鄙夷的,盯着那个与女真人打哈哈的堂表舅……

稍顷,敌我双方的笑声终于收敛了下来,似乎是笑够了。

黄重真这才咧嘴一笑,语出惊人道:“我等是奉了袁帅之命,特来看望贵族天命大汗的,还带了很多的美酒孝敬他老人家。

还有这些雪花膏,都是孝敬贵族的大妃,以及众多的贵人福晋的。不知英勇的卡卡木额真,可否为我等引见呢?”

“啥?看望我家大汗?还送礼物?这是干啥嘞?还要我引见?这叫我如何是好?哦,对了,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是大明的使团?”

“我们是受我家袁帅委派而来的,严格来说,并非大明使团,而是……”

“那还不都一样……”

卡卡木烦躁地挥挥手,本就极大的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三个鸡蛋,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是个女真人都是,他们的大汗已经……已经……

而且要他区区一个牛录额真引见那些贵人,倒是荣幸之至,但貌似不够格啊!

吴三桂觉得黄重真这家伙真的有些无耻,明知人家的大汗已经归天了,却还要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张口就说“你家大汗死了,我们是来看笑话的”,还不被这些野蛮人乱刀砍死?

吴三桂念及此处,即便对于面前这个同龄的少年极不服气,可还是不得不钦佩其高深的腹黑。

其实从奴酋到最底层的建州旗兵,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将昔日的宗主国大明,揍得鼻青脸肿,可其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渴望得到大明认可的。

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自卑,其他人不知道,黄重真又岂能不清楚?

恰逢奴酋驾崩,后金新汗未立,于此时出使后金,便是最佳的时机。

卡卡木盯着黄重真看了许久,直至夜风渐寒,才咬咬牙对麾下下令道:“先把他们的武器都卸了!”

“你们敢!”祖大乐等人断喝一声,便要结成车阵杀身成仁。

可黄重真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场战斗化解于无形了,只听他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堂堂女真,自诩天命,竟害怕我等区区五十三个明国小兵么?”

卡卡木想起了自家贝勒率先离开沈阳的失落模样,又想起了他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和明国军队轻启战端。

在其心中,不由得为其丰神俊朗的年轻贝勒鸣起不平来。

脸色数变之后,他更是突然便问二狗借了几个够胆,低着头恶狠狠地盯着黄重真,沉声说道:“孝敬大汗的美酒又如何?老子要你现在就打开酒坛子,先让老子与兄弟们喝个够!老子才会准许你继续往前走!”

“这有何难?好说!好说!来来来,兄弟们开酒接客咯!哈哈哈!”

黄重真像个青楼的老鸭子那样,与周吉等人拍开了数十个酒坛子的封泥,就将那些掺了半坛子水的“水酒”递了过去。

酒过三巡,一群女真骑兵惊呼“好酒”之余,竟醉醺醺地左摇右摆起来,祖大乐真担心这些在以马术为傲的家伙,会从马上摔下来。

有些人还下得马来,腆着脸搂住黄重真的肩膀,与之称兄道弟起来。

卡卡木更是要与其比酒量,看谁能先把一坛子酒喝完而不醉……

而这个明明嫉恶如仇的家伙,竟也拿得起放得下,无论是谁,无论对方的身躯散发着何种怪味,竟无丝毫排斥,无丝毫鄙夷,无不照单全收。

至于卡卡木的邀战,他拱拱手便表示甘拜下风——开玩笑,那些真正的纯酿简直能香死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祭出来?

可经他这么一搅和,曾一度无比紧张的肃杀氛围,就逐渐变得犹如真正的水酒那样,在微寒的夜里,显得那般寡淡无味。

祖大乐却发现自己早已于不知不觉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并非因为怕死,而是还未见到后金的贵族便身死,若没能拉个垫背的,到底是太过窝囊,也可惜了腰上的火药包。

黄重真的心中却有着另外一层考量,那便是——弱国无外交。

大明在与后金的争战之中,也就最近取得了一次防御性质的胜利,却仍旧被彪悍野蛮的后金所轻视,因此适当表现得强势一些,反而能令之生出重视之心。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一味硬钢,一味硬钢的那就不叫外交,而叫抵抗。

并且在其心中,始终觉得古老的女真传承至现在,已成了一个集骄傲与自卑于一身的复杂部落。

对于这样一个部落制汗国,本就不该以常理度之。

事关大明使团的首次后金之旅,卡卡木自然是没有什么权利处理的。

于是,他便只好领着一群醉醺醺的麾下,引着黄重真一行来到了辽阳城下。

其实黄重真本来是想直奔沈阳的,但本该在那里参与八王夺位战的济尔哈朗,竟这么快就被排挤了出来,便决定先去辽阳安慰一下失落的他。

于是,辽阳就成了黄重真一行谍战后金的第一站。

偌大一群人刚到城下的时候,亥时刚刚过去,子时马上就接了上去。

都这么晚了,辽阳作为一座有着完善守备体系的大城,无论姓金的还是曾经隶属于大明的时期,都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哪怕是卡卡木仰着头喊破喉咙,最多也只能享受被吊篮吊着上去的待遇。

卡卡木以这种方式上了城头之后,好说歹说,才说服辽阳西城肃清门的守卫,用同样的方式,将他新结交的明国兄弟也都给吊上去。

可是,当他再次下得城来,兴冲冲地跟黄重真说明情况之后,却遭到了后者的果断拒绝,还反问道:“额真熟读汉书,难道没学过《晏子使楚》这篇课文么?”

“《晏子使楚》?课文?”卡卡木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思忖了稍顷,便断然说道,“没学过。”

黄重真点点头道:“哦,反正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那就等明早城门开了再进程。今晚,正好在这顺安门前露营烧烤,好好体会一下这辽东的秋夜。”

“露营烧烤?有酒么?”卡卡木激动地说道。

“当然有。”黄重真耸耸肩膀,招呼一声,便率先开始准备露营的工具来。

篝火烧起来了,烧烤架堆起来了,整坛整坛的美酒被豪爽的汉子拍开封泥,又豪迈地倒入大小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里。

半坛子的清水冲淡不了烧刀子浓郁的酒香,婷婷袅袅地飘到了城头,令本该笔直站立的八旗勇士们,一个个都弯着腰扒在城墙的豁口,朝城下垂涎地张望。

掺了水的酒,黄重真等人自然是不喝的。

理由很好看,就说重任在身,不宜饮酒。

当酒的数量是有限的之时,你多喝了我就只能少喝点了。

因此,一群好酒的女真勇士巴不得他们不喝,竟也没有怀疑。

守卫肃清门的牛录额真赞阿多恨得牙痒痒的,暗忖:“谁跟你们说城门之前可以生火做饭的?别人还以为是明军趁夜来攻城了呢!老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若非卡卡木那混球和三百个族人在下边,老子非下令放箭,将你们这群明国来的马屁狗射成刺猬不可!还敢明目张胆地搭帐篷,真是岂有此理!”

卡卡木和三百个女真勇士吃饱了喝足了,酒意就上头了,竟枕着彼此的腿脚睡着了。

辽东的秋夜是很凉,这些女真勇士们一个个的健硕如牛,出城的时候还有太阳,便并没有穿很多衣服。

一顿篝火边上比刚才还要酣畅淋漓的酒肉,令他们在饱腹的同时,毛孔舒张,出了一身的汗,夜风一吹,自然是很容易得风寒的。

在这个时代,风寒感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但是黄重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他和五十二个伙伴,以及二狗弟弟不要感冒就好了。

他们躲进了事先搭好的蒙古包样式的帐篷里,呼呼地睡到天快亮,才赶在公鸡看看打鸣之前,如定了闹钟一般,掐点醒了过来。

出于朋友的关心,黄重真等人在睡觉之前,在篝火里添了些柴,好让卡卡木他们睡得暖和一点儿。

但硕大一堆篝火燃烧到了寅时,就熄灭了。

到了卯时,更成了一堆碳灰,只是尚有余温。

宿醉后的卡卡木被一阵略带寒意的晨风吹醒了,睁开眼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揉着硕大的酒糟鼻,打了三个酣畅淋漓的喷嚏。

他的好多麾下,也都是如此。

黄重真等人早就浸着烧温的水洗漱了干净,便很贴心地将已经彻底凉了的水盆端了过去,示意他们擦把脸,吃早点。

卡卡木很是感动,瞥见热锅里稀薄的糙米粥,竟连半点儿肉丝都没有,想起昨晚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习惯了从大明抢夺食物的他,竟感到了一丝羞赧。

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朝阳之光在山的那头越来越强烈,大有强势初升之势。

肃清门轰隆一声,适时地打开了,从宽阔的城门洞子左右,分别奔出了一队女真士卒,队形虽略显杂乱,但是脚步十分矫健,精神头儿也十足。

黄重真见他们迅速地来到城门前方排好队,又有一些士卒将城内的拒马鹿柴也搬了出来,横在了通往城门洞子的道路中央。

中间一员骁将全副武装,一首握着厚重的斩马佩刀,另一手甩着粗壮的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黄重真看着他那睥睨四方不可一世的模样,便想上前打通他的关系,也好顺利地进入面前的辽阳城。

可谁知,昨晚上还给他好脸色看的卡卡木,今晨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对黄重真说了声“别理他”,便带着一行人踹开拒马鹿柴,旁若无人地入了城。

“你……”赞阿多气得鼻子都歪了,明明负有看守肃清城门之责,竟不敢履行,眼睁睁地看着卡卡木领着一群素质极差的手下,骂骂咧咧地进了城。

“卡卡木额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黄重真一边与伙伴们迅速入城,一边惊讶地歪头看着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真牛录额真。

卡卡木大笑道:“吾乃和硕贝勒之亲卫,乃是上三旗之人。昨夜倒还罢了,毕竟辽阳最为接近明国的大城。

入夜后不得入城,乃是大汗亲自定下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但既然已经天亮了,我上三旗的勇士要入城,又岂是他下五旗的奴才所能阻拦的?”

黄重真讶然道:“原来额真竟是建州八旗上三旗之人,失敬失敬……”

卡卡木毫无征兆地揽住了黄重真的肩膀,说道:“就冲你昨夜的那顿美酒烤肉,我也要向和硕贝勒引见你,不过在此之前,嘿嘿嘿……”

黄重真看见他的这道笑容,便知这家伙绝不似其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犷,而是极其狡猾,狡猾得像一条金毛犬。

有时候能用任何蹩脚的理由忽悠过去,有时候却精明得像个孩子。

“阿真!你快看!”周吉恰于此时指着前方的街道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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