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了黄重真的影响,不止关宁伤营,便连军营都干净了许多,再也没有了那些臭男人臭脚丫子混合着汗馊味的难闻味道。
这令黄重真入睡之后便要微蹙的眉头,也终于舒散了开来。
寅时刚过,卯时将起,重真无需闹钟,便已准点醒来。
他来到由四座营房围起来的院落之中,缓缓地练习起剑术来。
这是养父在重真很小的时候,便手把手教给他的一门华夏古剑法,叫作太极剑术。寅尽卯启的那一刻,便起床舞剑,也是他自那时起便养成的习惯。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持之以恒,才使得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最终长得比寻常之树还要高大茁壮,便是从小便打下的这份坚实根基。
太极剑术,很慢,很柔。
可仍然是有声响的,并且偶然的爆发,显得极为韧劲十足。
“谁?”正抱着武器瑟缩着打瞌睡的数名哨兵,被蓦然惊醒,还以为是敌袭,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好在,哨兵很快便在朦朦晨雾中找到了声响的来源,见似乎是只有一道人影,紧绷的心弦立刻便放下了大半。
数名哨兵提着长剑蹑手蹑脚地接近,待看清楚竟是黄重真这个既能开炮又能治伤的名人之后,便没有示警,也没有出声打搅。
反而,是被其看似缓慢,实则能够以柔克刚的动作所吸引,也跟着学了起来。
刚开始虽显得不伦不类,还感觉极度别扭,但十几招之后,竟觉得十分吃力,好像这是一套十分高明难学的剑术一样。
加入关宁军的辽人,无一不是有着大毅力的青少年,这些哨兵也是一样。
他们没有放弃,而是咬牙坚持,数十招之后,便惊喜地发现,因值了半宿夜而昏昏沉沉的脑子,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身子骨也轻灵了一些。
浑身上下更是暖呼呼的,却没有很明显的汗液,那种微汗之后的奇异舒适之感,当真是前所未有。
片刻,舞止,剑收。
军鼓,也恰于此时响起。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铸就关宁军的军魂。
军魂比之军队更加难以一蹴而就,即便是成军之后,也非历经烈火锻血不可。
而今宁远军经历了宁远城下与觉华岛上的两场大战,铸就以之为核心的关宁军魂,正当此时。
“将军魂思想沉入太极剑术的教导之中,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黄重真有感而发,微笑着看向身后意犹未尽的几名哨兵道,“还不错,有空我再教你们。现在,该集合了。”
洗漱的时间几乎是没有的,军鼓响起之后,大多数军士也就只能匆匆解决一下排泄问题,便要穿戴整齐地出现在校场之上。
否则,袁崇焕制定的严苛军法,便会由军官毫不留情地执行下来。
军法严苛自然是好事,尤其是同后金这样前所未有的凶恶敌手对阵,稍有松懈便容易令军队作鸟兽散。
到袁崇焕被愚笨的皇帝用无情的方式杀掉之后,关宁军的军魂倒了,军纪便也越来越松懈,最终被吴三桂带入深渊,再黯然消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黄重真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支曾让后世人津津乐道的明末铁军,最终却步入了那般令人深恶痛绝的结局。
因此,他正为此不懈努力,潜移默化地试图改变,让其积累量变,最终完成质的飞跃。
他也坚信有着自己存在的关宁军,一定可以成为大明王朝一支真正的钢铁一般的军队。
大明对得起他,他也不负大明。
早就穿戴整齐的黄重真,自然是有时间简单洗漱的。
在众多将士乱哄哄地起床,并且提着裤衩儿争相往茅厕跑的时候。
他已然就着一桶刚打上来的热腾井水,洗了一把舒爽的脸,还用柳枝沾着青盐刷了牙。
虽然这些青盐很粗粝,却仍将那些哨兵看得龇牙咧嘴,无比心疼。
黄重真却觉得甚为不满,很懊恼未将觉华岛上新制作的牙刷牙膏带过来,打算早训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制作这两件清洁口腔的神器。
在这月余之中,袁崇焕与四大守将虽然卯足了劲儿,然而既要支持觉华岛的重建,又要恢复宁远的兵力,朝廷下拨的资源,实在是捉襟见肘。
军队的重建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因此原本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宁远校场,今日却显得有点儿空旷,个别方阵更是仍然成建制地消失着。
这令黄重真颇为唏嘘,却也不作他想,谁叫战争本身就是一件残酷到令人痛心事情呢?它会剥夺许多人最珍贵的东西。
但许多时候,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似乎也只有战争了,尤其是在世界秩序尚未形成的明末,通过战争奠定华夏立于世界之巅的基础,也正当时。
毕竟就黄重真所知,在人类世界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分水岭作用的大航海与文艺复兴时代,已基本结束了。
西方世界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再过百年便要开始了。
在之前的数千年间,始终立于世界文明史顶端的华夏,若不能抓住这个时机,烈火锻血,浴火重生,若仍旧抱着“封建”这块即将被无情击碎的砖。
那么迟早有一天,便会被那些曾经不屑于顾之红夷的坚船利炮,轰开国门。
届时,华夏若要不被那些弹丸般的效果不断欺辱,便要耗费上百年近乎屈辱的历程,不断推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不断超过自我,才能重新独力自主。
在这个时代,自然不会有人能有黄重真这样深刻的认知。
点将鼓打断了重真的沉思,在四大守将的陪衬之中,随着袁崇焕的一声令下,奇特的就餐形式便开始了。
黄重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练兵的方式,的确也是别具一格的。
手快有手慢无的吃饭方式,当真是能令人忘记一切的烦恼。
当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抢到粮食的时候,血战余生的宁远战士们,便在各自基层武官的率领之下,三五成群,掩护配合,开始了团队抢夺。
当然,若有粮食因争抢而洒落在地,那么双方都必须一粒粒地捡起来吃干净。
这样的练兵方法,黄重真尚是首次听闻,可以说是十分残酷,一个不慎还会在彼此之间埋下仇视。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效果竟出奇得好。
关宁将士本着友谊第二,干饭第一的精神,无不将自己锻炼得极为强壮。
炮兵的粮食没人敢抢,因为有一个既会开炮又会手术的少年,谁都想搞好关系,战事激烈时支援几枚炮弹,或重伤之后得到救治,都是令人相当期盼的。
这令很想加入其中的炮王大蝗虫很是失落,禁不住跃跃欲试,但在大家的联合抵制之下,还是没能如愿。
便只好无所事事与**们蹲在校场的角落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好戏。
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的炮组成员,就像付了钱的青楼看客,大声地叫好鼓噪。
黄重真却默默想到:“想不到这便是历史之上那支赫赫有名的铁军,铸造的方法之一,怪不得能在全辽失守的危难关头,起于微末,迅速成军。
成功阻击后金的前进脚步,并坚守关宁长达十八年之久,使后金难越雷池半步,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规模与雏形皆已经成了,不过唯独还缺少一丝能令之一直坚持下去的军魂呀。”
生水他是绝对不喝的,便一手抓着两个馒头啃,一手往蒸馒头的铁锅里舀水,以便战友们打完架后热气升腾,口燥舌燥,便有养生的热水可以喝。
“有吃的就快点吃,能狼吞就狼吞,就虎咽就虎咽,别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彪悍的祖大寿,经常这样喝骂那些想把吃的省下来,留给自己所爱之人。
这当然是对的,因为上了战场,便谁都无法预料,是否还能把食物带给所爱之人,且只有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所爱之人不受伤害。
祖大寿的话,黄重真向来都是有选择地倾听并且执行的,他就着热水,一口一口,虽然不紧不慢,却也不知不觉地往嘴里塞了十来个硕大的馒头。
热水入口,入喉,入胃,有助消化不说,便连小腹也感觉暖洋洋的。
那通体舒泰的感觉,真的很叫人享受,也很令重真感到庆幸。
因为这份休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听到了一阵脚步之声,然后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儒雅繁复的官靴,以及四双简单实用的军靴。
“大帅!将军!”其余炮兵立刻跳起来见礼。
黄重真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哪怕确实在之前的两场战争之中,立下了莫大的功劳,却也不会这么快地就在这些土著领导面前充大爷。
因此,便也迅速地站了起来,顺便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然后立正,敬礼。
袁崇焕与祖大寿昨日已见过他,满桂左辅朱梅三人,尚是月余来的首次相见。
见其竟能在想想便惨烈至极的觉华之役中,血战余生,并且看上去恢复得很好,便也纷纷点头,以示安慰,嘉奖,认可。
黄重真无不以灿烂的微笑,一一加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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