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息怒,奴才知罪,这便亲往前线,严密侦探明军动向!”这先前还挺嚣张之人,面对奴酋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奴才。
奴酋冷眼看着他离开大政殿,才又道:“便由白甲兵前往捉拿此子吧,毕竟除了本汗和国师以外,就数本汗的白甲勇士对其有所了解了。傅青,伦多……”
“大汗!”殿角闪出二人。
“命你二人各率所部十骑,前往捉拿此子。此子狡诈机敏,武力不凡,切记不可轻敌。但若能活捉,便活捉过来。若不可为,便就地击杀,提头来见。”
“喳!”
傅青和伦多听出了奴酋蕴含在平淡语气中的盛怒,不敢稍加质疑,当即领命。
将要离去时,却听奴酋又道:“至于此子动向,国师,你可是有话要说?”
二人当即止步,转身看向奴酋下首的那个中年道人。
“无量天尊。”
道人宣了一声法号,略一掐指,便道:“东出沈阳乃是此子声东击西之计,故二位勇士只需出西门而追击,不久之后,便可寻到此子踪迹。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大汗可随便再派几人往东搜寻,相信不消多久,便可印证贫道之言。”
“好。”傅青和伦多看了奴酋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领命大踏步地离去了。
中年道人看着二人矫健有力的背影,嘴角带笑,面平无波,实则心内却是巨浪滔天,暗道:“小师弟既已南下,那便代表师尊已将实情相告,并已驾鹤西去。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昨日不带正眼看我的表现,在常人面前自然无懈可击,然而面对奴酋,还是略显稚嫩了些。
他已对我生疑,因此莫怪师兄将你的行踪推测给建奴知晓,相信以你之能,便是白甲怪物亲往追踪,怕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不错,此道人正是黄重真的二师兄,深得徐文长星宿占卜之学的——徐道政。
“国师在想什么?”奴酋面带笑意,双目深邃地望向徐道政。
徐道政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浅笑道:“贫道在想,宁远之战。”
奴酋深深地望了徐道政一眼,便豁然站起,肃容望向殿中的诸多部族属下,说道:“令八旗诸部即刻调度,出则为兵,西征大明,目标宁远,乃至山海。”
简单有力的话语中蕴含了无尽的威严,再桀骜自负的女真人,面对奴酋再一次的全族号令,都不得不匍匐在地,俯首高呼:“喳!”
其声尚在其实并不大的大政殿内回荡,八旗的贵族诸将们,便都匆匆离殿,前往各自的部族准备出兵事宜去了。
奴酋一声令下,后金便如一台简单粗暴的战争机器般,迅速地运作起来。
一队又一队全副戎装的骑令兵,由沈阳的各处城门迅速奔出,使本该万籁俱寂的辽东雪季,如一锅将开的沸水,逐渐地翻腾起来。
但在这份沸腾之中,徐道政却与他的女儿徐亦欢,在平静的家中进行了一番平静而富有深意的谈话。
“他来过了。”
“哪个他?”
“在你心中还能有哪个他?”
“昨日的海耶西?”
“对,就是他假扮的。”
“是么?那可真是神勇呢。”少女怀春,俏脸微扬,嘴角含笑,满眼向往。
“徐家有女初长成,看来十一年前的匆匆一唔,那双倔强的泪眼,那张坚强的胖脸,便在这妮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徐道政宠溺看了看女儿的脸,便也抬头望向正逐渐透出一丝月光来的天空,轻声自语道:“忽阴忽晴,忽雪忽云,这天象真如这天空一般琢磨不透呢。
宁远之战!贫道好不容易阻止的站端,便就这样被自己的小师弟给开启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小师弟不惜深入虎穴,也要怂恿奴酋促成此战呢?
难道是师尊的临终箴言?师尊啊师尊,这天象确实是毕生难窥其中之万一呀!紫薇破军、贪狼天猫,究竟哪一颗才是属于小师弟的呢?
哈?怎么连红鸾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喂喂,我小师弟乃是堂堂八尺男儿?”
平静的小院之中,徐道政负手而立,参悟了一夜天象,也冥思苦想了一宿。
忽见一颗明亮之星,不知何时已力压漫天繁星,孤傲而又倔强地悬于天际。
定睛一看,正是启明星。
徐道政这才惊觉已然黎明,战事将起的一天正式开启,不由得心乱如麻,患得患失,再无观星占卜之闲情。
傅青和伦多果然在沈阳的西南面,找到了黄重真南下西进时留下的痕迹。
两个追踪经验极其丰富的白甲兵,扭头朝东北方向瞅了瞅,便确定了那个令女真人又爱又忌的国师,再一次证明他那神奇的预测之能。
唯一令两个白甲兵颇为困惑的是,雪地上的那串痕迹实在是有些奇特。
两条永不相交的长长印痕里,既有马蹄印,又似乎有老虎和熊的掌印。
从优秀猎手成长为白甲兵的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只认定这是那个狡猾的小子在故弄玄虚。
于是便不疑有他,顺着这串清晰的踪迹,就自诩飞速地追了过去。
但实际上,早在二人堪堪出城之际,黄重真就已经顺着荒无人迹的浑河北岸,找到了一个可以渡河的地方。
这里的河面较宽,水流因冬季的严寒而趋于平缓,渡口虽小,却足以供他一人一虎一熊一马,乘坐木筏迅速渡河。
但老虎和黑熊却显然等不及了,尚未等他伐木做筏,便像许久都未曾洗过澡那般,迅速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两只猛兽一边用狗爬式往前游,一边还扭过头来催促重真,见这位大哥毫不为之所动,便干脆朝他喷起了嘲讽的水花。
直到黄重真果断拒绝,才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二话不说便游到了对岸。
黄重真看着两位猛兽兄弟上岸之后,狠狠地甩动了几圈茁壮的身子,将浑身的毛发甩得蓬松蓬松,就算是用干爽的毛巾擦过身子了,便不觉莞尔。
在前世的特种兵生涯中,黄重真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有亲临过?
区区冬泳,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他却没有两位兄弟甩身自干的本领。
大黑马踢腾了几下健硕的四蹄,也想用欣长的四腿淌水来着。
但重真怕它冻感冒了又没得吃感冒药,便硬是把缰绳捆在了岸边一株牢固的树干上。
黄重真心灵手巧,一个做工精致的简易木筏很快就做好了。
他牵着大黑马站了上去,后者却似乎在为主人刚才的举动而生气,扭过头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黄重真简直爱极了这三个家伙通灵而又幼稚的行为,掏出一把上好的马豆,一手喂给它吃,一手轻抚它的马鬃。
大黑马凑在他那虎掌般的大手上吃了足足五把,还想再吃,可黄重真怕它放出来的屁太臭,就不给吃了。
大黑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好意,又似乎想拍他重真大哥哥的马屁,便亲昵地用硕大的脑袋蹭着大哥坚毅的国字脸,还伸出了刚刚吃过东西的舌头。
重真毫不嫌弃地将脸凑了过去,还肉麻地说着哄小孩的话:“我的宝贝大黑马,你的马脸真的好长,眼睛也特大。”
这你侬我侬的一幕,简直气煞了更早认识黄重真的老虎与黑熊。
两头从来都不会相互做出亲密动作的少年猛兽,这一次打着响鼻就依偎在了一起,便连钢针般的胡须扎在彼此的身上也在所不惜,还低吼着朝正在水面上苟且的一人一马示威。
黄重真见识过太多的人心险恶,那颗赤子之心却于此时此刻,觉得无比温馨。
渡过了浑河,黄重真大方地将木筏往对岸推去,便不管会不会便宜了那些极有可能出现的女真追兵,只带着三个伙伴儿,径自往南岸茂盛的树林里走去。
辽东大地的气温远较南方干燥寒冷,因此竹子很少见。
砍木头,削木头,从沈阳城里那间女真人开的兵器谱里顺来的大砍刀,很快就卷刃儿了。
“啥破刀啊!看来女真人的冶铁锻造技术,也不咋滴嘛!要说这种技术活儿,还是得看我炎黄子孙的!”黄重真一边不满,一边自豪地嘟囔着。
不过好歹,布置机关陷阱的木头,算是全部削好了。
对于一个草木皆可为兵的特种兵来说,根据环境布置机关陷阱这种活儿,本就是诸多基本技能里的其中一项。
再加上徐文长的悉心教导,野人女真的陪练,以及整整十一年的实训。
黄重真布置出来的陷阱,着实比即将赶来的二十名女真骑兵和两个白甲兵,要高明巧妙好几倍。
有些细微之处甚至妙到巅峰,就连野人女真中最为原始的部落里,最优秀的猎人见了,也要叹为观止。
布置好这些,黄重真便又来到了浑河边上,藏在了茂盛的草木丛里。
雪又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在他乌黑的汉家发髻上,合身的汉服劲装肩头,逐渐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就连蛰伏左右进入了狩猎状态的老虎与黑熊,都差点儿将这个可以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伙伴,误认为那种可以在雪域之中迅速奔腾的四条腿猛兽——雪豹。
静则蛰伏,动则猎首。
许久,浑河对岸的雪地里,由远及近地响起了腾腾的马蹄声。
老虎与黑熊健硕的身子轻轻一震,黄重真却依然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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