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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速的下坠之后,黑暗来临,吞没了生的希望,也吞噬了生的苦痛。
但是沈卿绒的灵魂似乎依旧承受着所有的沉重。
她看到了自己年幼时就离自己而去的娘亲,温暖的很快被剥夺。
她看到了陪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和小妹,但是她们美好的面容很快就腐朽。
她看到了疼爱自己、不善言辞的父亲,在战场上被围攻致死。
她还看到……
那个男人,自己选择托付一生的男人。
程宏瞻,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却从始至终对她都没有一丝善意的男人。
因为想要他的前程无忧,她的爹爹被迫上战场。
因为想要他飞黄腾达,自己甘愿让他将正室之位让与别的女人。
因为他,自己成为阶下囚、笼中奴。
因为他,自己的小妹被玷污,甚至为了自证清白投井自尽;自己的姐姐为了救自己被迫出卖身体……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苦难和疼痛,都没有消失,一切都深深地镌刻在她的灵魂里。
“我好恨啊……”
“我好恨……”
“爹……妹妹……姐姐……”
她还记得,自己的腿是如何被那些棍子狠狠地敲打,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些棍子落下,打碎了她的骨头,打烂了她的皮肉。
可是她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只能蜷缩着身体,紧紧地抱住自己,就好像小时候娘亲还在啊,就好像长大一些爹爹还在,就好像自己不哭,就不会痛一样。
然后骨节被生生扯断,分筋错骨、皮开肉绽,血腥味儿将她淹没了,这股味道压住了茉莉花香,定情信物的茉莉花香,许诺终身的茉莉花香,就是被顾宏瞻亲眼看着,一棍棍地打散了。
她也还记得,双眼被挖出来的那一瞬间,疼痛都好像来不及感受,就只觉得湿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滑落。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了泪水。
一生苦难在死前的瞬间就被回顾完毕,好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无尽的黑夜过后,她的灵魂猛然从冰冷的水底破冰而出,阳光、空气、流动的微风恍然到来,打碎了黑漆漆的地狱之门。
沈卿绒猛然睁开双眼,熟悉又陌生的墙壁和床被映入眼帘。
眼睛?
她不可思议地做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急忙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腿。
眼睛还在……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划过自己的手心,软软的、痒痒的触感;她又拉开腿上的里衣,是她的腿……小孩子的腿,长着白嫩嫩的肉,软乎乎的,还有从被窝里带着的温度。
沈卿绒按着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泪水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不一会就洇湿了自己怀里的被面。
她瞪大了眼睛,顾不得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跑下床去往门外看。
这是她的家。
她五岁的家,五岁的自己,五岁的双眼,五岁的双腿!
她走了出来,来到了一扇破旧的门前,屋里传来了虚弱的咳嗽声。
那是还活着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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