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祯十二年春王泰入主河南都司,治所宣武卫营城,到如今崇祯十七年夏初,整整五年的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河南终于有了一番新气象。
道路齐整,四通八达,绿树成荫,良田阡陌,匪盗绝迹,治安良好,颇有一番盛世之象。
河南都司,负责管理河南卫所,以及与军事有关的各项事务,是河南最高军事领导机构,隶属五军都督府,听命于兵部。
尽管表面上河南都司听从于兵部,五省总理没有权力号令都司,但实际上,河南都司却直属五省总理,并由总理本人控制,朝廷任命的都司及各卫所官员,也大都是王泰部下。
河南都司由废而立,经由王泰本人一手所创,河南都司各卫所将领皆是王泰部下,军士由他们一手所募所练,外面的人即便进来,也难以立足。
河南卫军自成一系,饷银都是卫所供给,将士只知王泰而不知朝廷,绝非偶然。
春暖花开,子时时分,五省总理行辕大门外,调查员黄宗羲来回踱步,眉头紧皱,惴惴不安。
作为“河南学堂”的教师,担任此次地方巡查的调查员之一,黄宗羲等地方调查员实行自上而下的垂直领导,只对王泰一人负责,不受其他任何人干扰,便于独立行使职权。
“黄先生,大人请你进去。”
军士出来,把忐忑不安的黄宗羲给请了进去。
“……都司名下垦殖田地36万6千顷,实则有田42万3千顷,足足有5万7千顷游离于都司控制之外,夏麦秋粟,或种植番薯,每年大概是100万两银子的收入,即便除去一半付于百姓,也有50万两中饱私囊。”
面对着面色阴沉的王泰,黄宗羲拿出调查的报告书来,仔细讲解。
黄宗羲讲完,退回去坐下,王泰看了片刻记载的密密麻麻报告书,叹了口气,把报告书合上。
5万7千顷,每年50万两,这些人的胃口,可谓大矣。欺上瞒下,这些人的胆子,也够大的!
“大人,经在下明察暗访,各卫所共有99人涉案,职位高低不同。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定夺。”
黄宗羲说完,暗暗心惊。以王泰的杀伐决断,这一次恐怕得人头滚滚了。
“如何处置?”
王泰摇了摇头,冷声笑了起来。
“99人,差一个就100人。叹为观止呢!”
前次汝宁卫的关宏伟欺上瞒下,贪污数额巨大,虽然关宏伟被处置,但此种腐败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生,而且数额巨大,牵涉将领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仅仅五年的功夫,腐败的事情就已经是如此触目惊心!再不遏制,河南卫军就散了!
“大人,法不责众,如此多的将领牵涉其中,如何取舍,大人要慎重啊!”
黄宗羲一颗心“通通”直跳,一旦让军中将士知道是他们这些人调查,而王泰又大开杀戒,他们必然是河南卫军上下的公敌。
“法不责众,我看是欲壑难填!”
王泰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冷厉,言语中不无讥讽。
“本官大概看了一下,名单上的将领,多为卫所中高级军官,他们的饷银和犒赏,比起地方上的官吏,不知要高出多少。和一般百姓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律法面前,官民一等,绝不姑息!”
吏治清明,方能富国强兵、安居乐业。自汝宁卫指挥同知关宏伟之事后,再到现在牵扯出99名将领,仅仅不到两年时间。雨后春笋般的贪污腐化,让王泰不由得提起了精神。
这些事情,马虎不得,姑息不得。
“事实证明,敌人的武力不能征服我们,有些同志不曾被带枪的敌人征服,他们在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他们经不起糖衣炮弹的攻击……”
莫名地,王泰想起后世的这一句名言来。
就是要用这些鼹鼠的人头,来震慑所有的军政官员,甚至影响普通士卒和百姓。
政以贿成,官以财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这些行为,不应该在河南都司治下发生。
大明王朝的困局,还不够醒目和警示世人吗?
看着面色苍白的黄宗羲,王泰冷冷一笑。
“涉案人员的人头,是掉定了!当年岳武穆治军,贪污一文钱都要军法从事,何况50万两!”
黄宗羲连连点头,赶紧擦去额头的细汗。
河南卫军为何能纵横天下,看到这位年轻的五省总理所作所为,他算是明白了。
“我大明今日之困局,除了土地兼并、天灾不断,最根本的还是吏治,吏治腐败,天下岂能不乱?”
王泰从座上站了起来,走了出来,到了堂中停下。
“政以贿成,官以财进,这些个事情,休想这河南都司治下成行。”
黄宗羲的局促看在眼中,王泰微微一笑。这个黄宗羲,还是回去继续他的讲师生涯,著书立说,方为上策。
想起历史上所谓的“黄宗羲定律”,王泰话锋一转。
“说到土地兼并,本官想调整民间赋税,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果然,黄宗羲稍稍思量片刻,侃侃道来,和他历史上的学说如出一辙。
“大人此举,不过积累莫返之害,税赋初期看似降低,不过五年十年之后,税赋比如今还高。大人要调整税赋,还是三思而行吧。”
历史上的税费改革不止一次,但每次税费改革后,由于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的局限性,农民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又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
这便是被黄宗羲称之为“积累莫返之害”的“黄宗羲定律”。
王泰看着忧心忡忡的黄宗羲,摇了摇头,目光炯炯。
“先生,从明年起,本官打算逐年降低百姓赋税,每两年降百分之一,十年内取消百姓赋税。以河南作为试点。你说怎么样?”
王泰的自信看在眼里,黄宗羲不由得一愣。
“大人,取消了赋税,如何维持官府运转?”
“我朝重农抑商、不时海禁,商业萎缩,以至于财赋收入仅为宋时的一成二三,而九成以上税赋来自于农业赋税。”
谈到了本朝弊政,王泰有些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宋时土地兼并严重,但并没有大规模的百姓暴动,其缘由就是宋时工商业发达,吸收了大量劳动力。南渡前,宋室两税占朝廷财赋近六成,南渡后仅为两成。而商税收却上升至八成。”
“大人,你的意思是要大兴商业,开放海禁?”
黄宗羲断断续续提了出来。王泰思维跳跃的太快,他真有些跟不上。
“通海裕国,我不明白,朝廷为何要禁海?盐铁之税,关税,工商之税,海外贸易,还有海外殖民,难道还赚不了区区几百万两银子吗?”
王泰冷笑一声,回到位置上坐下。
天灾不断,这个时候加税于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纯粹是扯淡!守着金山银山不用,偏要盯着农民的一亩三分地,何其愚昧!
泱泱天朝上国,应该有最起码的自信。
后世20世纪初,中央取消了农业税,为农民减负400多亿元,约占当年财政收入3万亿元的1%多。但这1%,放在农民身上,却是几亿农民每年15%的农业税负担。
取消了农业税,对国家财政影响不大,却可以极大地提高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提高国家粮食所需,利大于弊,造福千秋万代。
对于王泰来说,他也想繁荣百业,试一试取消百姓的税赋,尤其是在这个天灾不断的小冰河时代。
“海外殖民?”
黄宗羲懵懵懂懂,王泰郑重点了点头。
“中华所需的,海外有的,都可以拿来,作为我大明使用。”
王泰的话,让黄宗羲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拿来”,恐怕得是武力征服吧。
“大人,要想朝廷开放海禁,即便朝廷愿意,福建的郑芝龙,他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黄宗羲微微一揖,小心翼翼。
“大人,郑芝龙一家独大,独霸海上贸易,富可敌国。但福建、广州两地,一年向朝廷贡银,不过七八万两。若是朝廷开放海禁,设置海关,就会让郑芝龙利益受损。你想,郑芝龙会同意吧?”
“管他同不同意!”
王泰冷冷开口,目光冷厉。
“我山东海军已经占领了台湾,胶州湾也已经恢复贸易。过不了多久,我水师就会南下,无论是南洋,还是日本,又或者是大食、泰西,海上的贸易,我大明都会介入。谁想兴风作浪,得看他的炮舰是不是足够强大!”
山东水师招兵买马,所购海船、商船日益增多,海外殖民,已经是势在必行。而和郑芝龙,早晚都有一战。
王泰看着满脸汗水的黄宗羲,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言归正传,还是回到瞒报田地,中饱私囊的事情上吧。归根结底,还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高薪.养廉,不过是理想化而已,归根结底,还得有监督机制才是,才能保证官府的透明、高效和廉洁。
“大人,愿闻其详!”
黄宗羲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权力不受监督,腐败在所难免。”
王泰刚要继续,卫士进来禀报,说是工商业方面的调查员张煌言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王泰一阵欣喜,赶紧让人叫张煌言进来。
相比起适合释疑解惑、著书立说的黄宗羲,由雄才大略的张煌言来担任反腐倡廉的先驱,显然要恰当的多。
“张煌言,反腐调查触目惊心,本官欲成立反贪司,由你担任主事,直接向本官负责,你觉得如何?”
张煌言风尘仆仆进来,还没喝口茶,便被王泰当头一棒。
“大人,如何行事,你说的明白些。”
张煌言心头一惊。看王泰的样子,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张主事,你听我细细道来。黄先生,不足之处,还望集思广益,多多指教!”
王泰兴趣盎然,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黄宗羲暗暗松了口气。这火中取栗的麻烦事,终于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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