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亭外,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正是前不久顾清玥举办桃花宴之所,左边是一片桃林,想必现在已是花落结果,右边再走一段古树参天,连接着小瀛洲,这片青青草地前面,便是太液池的一池春水了,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小孩子举着风筝也可以跑得开。
“放风筝啦!”允衡欢呼,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允明抿着嘴,素日沉静的神情也活跃了不少。
宫人们捧出了几个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风筝,允衡挑了个五彩斑斓的大金鱼,兴致勃勃地对允明道:“皇兄,你瞧这只蝴蝶风筝特别好看,你放这个吧。”允明犹豫了一瞬,顾清玥看到他的眼神分明是看向一个绘着苍鹰的风筝,但手还是慢慢伸向了蝴蝶风筝。
六岁的允明已经懂事了,从宫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从父皇对母妃和母后的不同中,从弘文馆先生对他和允明的细微态度里,他慢慢领悟到,允衡是皇后所出,中宫嫡子,身份和他是不同的,而他,即便是哥哥,因了这嫡庶之分,事事也都得排在允衡的后面。
其实他并不喜欢色彩艳丽的蝴蝶,但母妃也说了,以他的身份,还是应以允衡为先,他垂头,正准备拿起那个蝴蝶风筝,手中却被塞进了一个苍鹰风筝,他抬头,看到皇后娘娘温柔美丽的笑容:“这个老鹰风筝做得特别威风,母后很是喜欢,允明你帮母后试试这个好不好?”毕竟是小孩子,允明的嘴角勾起,眼睛也亮了,重重点了点头。
允衡只是单纯地给了建议,他是个心思明澈简单的孩子,并不以为意,只歪头看了看,就催道:“这个也好看,皇兄快过来吧。”
顾清玥吩咐宫人在花树下铺了垫子,摆出点心和清茶,又给三人的杯中斟满了酒,笑道:“今日我们饮酒赏花作乐,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聊以凤仪宫自酿桃花酒助兴,虽比不上欢颜,但仅此一坛,别无分号,且饮且珍惜。”
琉璃杯中,酒色粉红澄澈,花瓣鲜艳娇嫩,如少女的笑靥般动人,德妃叹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娘娘好雅趣!”顾清玥摇头:“不及德妃信口拈来。”两人相视一笑,李昭容虽不如德妃与顾清玥熟稔,但也知皇后性子和气,便凑趣道:“嫔妾不懂那些诗呀干呀,只觉得娘娘这酒色泽分外好看,闻着味道也宜人的香。”
顾清玥笑道:“这个简单,先从枝头采下新鲜桃花洗净,用淡盐水浸泡一晚,再捞出水沥干,用干净的白绢一朵一朵吸干水分,然后把桃花放进器皿中,洒上白芷和糖霜,一层一层依次放上桃花和糖霜,再倒入糯米清酒,发酵一月就可取出饮用。本宫也是闲来无事,做了一坛尝试,颜色和气味还成,就不知喝起来如何了。”
德妃晃了晃杯子:“今日偏了娘娘的好酒了。”三人闲坐聊天,顾清玥看两个孩子大呼小叫,拽着风筝线跑来跑去,逐渐掌握了放风筝的要领,眼里不禁漾出了笑意,又见嘉怡摸着那个五彩蝴蝶风筝流口水,便嘱咐奶娘拿给她去玩,只小心别割着手。
德妃忽然悠悠道:“宫中,确实是孩子少了些。”李昭容也讪讪笑了笑,不知这句话如何接,索性沉默,顾清玥似笑非笑地瞥了德妃一眼:“皇上春秋正盛,慎言,莫不是就不醉人人自醉?”德妃并不以为意,只抿了口杯中酒,看落英缤纷,叹道:“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
李昭容的神色不由有些伤感,忽然允衡蹬蹬跑过来,急急道:“母后,母后,我的金鱼儿被风吹断了线,落到那边树林里了。”素锦在后面跟着,劝道:“小殿下,风筝放走了就把百病带走了,是好事儿,咱们再换个别的风筝玩吧。”允衡摇头:“不要,我就要去找我的金鱼儿!”
“我陪你去找。”允明慨然道,自己也不放风筝了。“母后,你陪我好不好?”允衡撅嘴,眼神期盼看着顾清玥。
顾清玥对他这样的眼神最没有抵抗力,闻言便起身,笑对德妃道:“你们先玩着,坐了许久,我陪他走走。”便示意众人自便,自己拉着允衡的手往林中去了。
春日林木青翠,阳光如金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进来,更添一份幽静,两人顺着林中鹅卵石小径一路寻去,并没有见到那只硕大的金鱼风筝。顾清玥又恐那风筝挂在了树枝上,一路走一路频频往上看,却只看到斑斑驳驳的光影,不知不觉已走到小瀛洲。
眼见着风筝无处寻觅,允衡站着不动,怏怏不乐。顾清玥安慰道:“咱们再找找,不然,有个燕子的风筝我看也好玩地紧,做得也极活灵活现。”
允衡却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直直看着前方,展开笑颜,忽然唤着:“父皇!”便要跑过去。
顾清玥诧异,这个时辰陆澜不都通常在太极殿勤批折子呢,怎么会出现在小瀛洲?
她抬头,却看到一个修长的男子的背影,他头戴紫金冠,日色在他海蓝色的袍子上一闪,隐隐反现龙纹,确是陆澜无疑。
顾清玥眨眨眼,以手抵唇嘘了一声:“我们从背后悄悄过去,看你父皇能不能发现咱们,嘘......不要出声,保持安静。”
允衡觉得好玩,眯了眯眼,点了点头,便踮起了脚尖。
顾清玥微笑。
“皇上......”是少女娇柔的声音,隐隐有些耳熟。她身形娇小,从顾清玥的角度,被陆澜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是以顾清玥并看不到。
原来陆澜是在与女子幽会?
顾清玥心里如打翻了各色调料坛子,不知是何滋味,她拉住允衡,示意他保持安静。
“臣女外祖家的一位琴师,曾教授过臣女广陵散这曲,是以臣女亦会弹奏,不知皇上可有兴致倾听?臣女不胜荣幸。”少女的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期盼,听上去是隐晦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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