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开封府。
王黼和刘延庆各自向朝廷上书告对方的恶状后,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即将到来的战局上,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成了朝堂政争的导火索。
实际上,二人也怎么不关心朝廷的反应。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论对东京局势的影响,大宋朝廷虽然拥有合法统辖权,却远在数百里之外且自顾不暇,无论如何也比不了仅隔百里的同军。
对王黼和刘延庆来说,无论投降大同,还是临阵脱逃,当前第一要务都是做好同军打进开封府的准备。
说起来,滑州也算对得起东京北面门户的重要地位,竟然在同军的猛烈进攻下坚持了一天半时间——比起东面一日而下的濮州还是强上了不少。
牛皋拿下滑州后就止步于胙城,并没有顺势攻入开封境内。
同军突然暂停,身为宋军主将的刘延庆明知道局势紧张万分,为了小命着想,也不敢未战而逃。
其人只能继续抽调兵马增援封丘、长垣两县,提心吊胆地等待同军的下步动作。
刘延庆因肩负守御百年古都的重任紧张得要死,普通守军士卒反而相对乐观。
东京毕竟是防御设施齐备的巨城,仅“威冂大将军”重炮就有两百门之多,兵力充足士气旺盛的情况下,足以应付数十万大军长期围城。
同军之前数次南下,也是攻到了滑州便没有再进一步,便能说明问题。
这次说不定也是一样,同军打下滑州,也许,可能只是为了威胁驻扎重兵的东京留守司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其主力再寻其他方向突破呢?
朝廷已经迁到了临安,大同正乾皇帝为“讨宋”而来,就应该集中精兵强将,一路猛攻到临安城下,而不是东京这样的坚城下耗费时日。
有人提心吊胆,有人心存侥幸,也有人迫不及待。
在禁军士卒闹饷、滑州溃兵入境、留守司文武官员不和、大战引起的物资紧缺等事件的交互影响下,本就极度不稳的东京人心彻底乱了。
以张三为代表的民间势力开始频繁串联,就等着同军一到便里应外合谋取大富贵。
还有一些人看到了汹涌暗流,急着出城避祸。
可大战将起,为防止走漏东京布防情报,控制外城墙的刘延庆已经宣布封闭了大部分城门,仅留南薰门供军需物资输送用。
未得将令擅闯南薰门者,格杀勿论。
当然,真要有门路,或者舍得大把的钱财,南薰门大白天里也照样能够出得去。
这本来就是刘延庆故意留出的漏洞,既可以防范掌控内城的王黼暗自派人勾结同军,也能趁着战前大捞一把做跑路钱,一举两得。
可惜,这种守住城门就能日进斗金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几天,同军便一改之前“三过东京而不入”的惯例,直接打进了开封府。
先是南京留守杜充弃城逃跑,守军大崩,同军第五军尾随溃兵杀进开封府境内。
拿下应天府后,第五军军正王进展现了完全不同以往的用兵风格。
其部兵分两路,偏师出应天府西侧宁陵县,沿汴河西进攻陷襄邑县后,继续向西北方向的雍丘进军。
王进则亲率主力出柘城县,渡过涡水,攻破太康县后,转而向南,攻打蔡水河运体系的重要枢纽淮宁府(原陈州,宣和元年升为府)治所宛丘县。
不过,因为距离较远造成的情报延迟,东京城中的刘延庆实际并不知道同军已经拿下了应天府,并迅速攻入京畿路和京西北虏。
反倒是稍晚时间出兵的第四军,先将消息传到了东京城。
收到第五军攻下宋城的战报后,解珍立即率本部人马自兴仁府宛亭县沿五丈河向西,攻入东明县内。
东明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京畿县,和东京城一样无险可守,城池更是小得多,城中虽有守军一万二千余人(编制数),却多而无用,只能相互壮胆而已。
又因为王黼、刘延庆二人之间的争斗,并没有安排重量级的将领坐镇东明县,导致城中临时拼凑的各部兵马的指挥关系相当混乱。
得知同军已经越过县境线,即将前来攻城的消息,士气极度低下的东明守军竟然当场一哄而散。
因为溃逃得很“及时”,甚至还有部分人跑到了急报信使的前面。
由此,又导致东京守军看到了溃兵,才知道同军攻入开封府且东明县已经失守。
在此之前,刘延庆刚刚巡视完东城墙,正回军营吃饭。
得到这个消息,其人丢下饭碗便呼喝传令兵下令召集军队——当然不是打仗。
刘延庆本就没有守城的想法,同军又推进得如此迅速,此时哪里还有继续守住东京做戏的心思,当即便集合嫡系骑兵往南薰门赶。
但这一来回耽误的时间过去,城中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东明县失守,同军很快就要打到东京城下的消息。
一些人因害怕同军入城后受到清算而仓惶出逃,又带动了不少想逃却没能下定决心的人,这些人都急急往南薰门赶,可想场面有多混乱。
待刘延庆带着骑兵出了营,御街上已经乱作一团。
其人心急如火,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命令骑兵直接纵马驱赶屠杀挡道者。
御街上顿时血流成河,哭喊声连成一片,不知多少人成了刀下冤魂。
一番屠杀后,剩余的挡道者并没有立即闪到御街两旁的建筑中躲避骑兵砍杀,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极度恐惧之下没头苍蝇般乱窜。
耽误了好一会,刘延庆部骑兵才将挡道者清理干净。
待他们转到高桥街,就见着两辆的马车横倒在了大街上,大包小包的行礼撒得到处都是,还摔破了几坛不知道什么液体,流了一地。
看样子,应该是逃荒富商得到骑兵砍人的消息,仓惶遗落在此的。
旁边还有一群要钱不要命的泼皮为争夺马车上的物资拳脚相向,远远地见到了浑身是血的骑兵凶神恶煞冲来,这些家伙放声喊,全跑进了两旁的建筑中。
东京城中的街道都很宽,即便有横倒的马车挡道,骑兵也能分开从两边快速通过。
同军随时都会杀进东京来,骑兵们不敢耽搁时间,直接驱马踏着地上的财物继续向前狂奔。
一阵风吹来,队伍中的刘延庆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心中警铃大作。
“快调头,走法云寺!”
其人的反应很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呼喊的同时,街道两边的楼上丢下若干个黑乎乎的东西。
“咣当当——!”
“轰轰——”
“聿——”
“啊——”
火油罐落地,瞬间爆燃出大团的火花,被溅到者无不燃起大火。
战马受到惊吓,相互乱撞,甩落在地的骑士又立即受到践踏而哀嚎。
刘延庆亡魂大冒,如何不明白这是有人专门针对自己,再不敢停留,当即调转马头就跑。
但其人身边都是惊恐万状的战马相互乱撞,即便以他的骑术精湛也很难转身。
待其好不容易转过身,正欲加速逃离这片火海,一个火油罐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了其人的马头上。
刘延庆连人代马瞬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大火炬,冲出了好几步才倒下……
内城墙朱雀门上,目睹南面燃起的大火,王黼的心都在滴血。
同宋两国大半年的军事对峙,使得处于准前线的东京城中人口流失大半,早不复昔日的熙熙攘攘。
为了应对战(逃)争(跑)的需要,刘延庆之前又强行迁走了南城部分人口,城中到处都是空出的房屋。
因而,这场大火倒是烧不死多少会自己跑的人,但东京城肯定会因此而被破坏。
在王黼看来,拥有“王气”的古都东京城就是他的投名状,越是完整地交给大同帝国,他能够得到的奖赏就越大。
若是不能及时控制火势,导致东京城毁于火焚,其人的罪过就大了。
王黼并不知道刘延庆已经被大火烧死,但其人直接掌控的兵马是原本京畿各地禁军,无论战斗经验还是士气韧性,皆不如刘延庆统领的嫡系西军。
双方各自守住内、外城,分工明确又相互防范,本就紧张万分。
在外城乱做一团的情况下,其人如何敢驱使这些士气极低的守卒打开城门,冒着被西军悍卒屠杀的风险去灭火?
实际上,看见城南火势大起,心知不妙的西城墙两水门官兵就擅自打开城门向着有水门的外城万胜门逃去。
万胜门的守军也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当即放开城门自己先逃,连带着周边受到惊吓的百姓也跟着逃跑。
三尸庙,脸色苍白的张三一把薅住李四的衣襟,大吼道:
“火为什么会这么大?为什么会这么大!”
李四焦头烂额,语无伦次。
“俺也不知道,俺真不知道啊——”
刘延庆这段时间放开让手下“备战”,可是祸害了不少人,就连已经宣布破产停业的张氏打炭场也受到其骚扰。
本就起了心思要搞大事谋富贵的张三等人深恨这些陕西蛮子,才和李四等人设计这起针对刘延庆的袭杀。
在御街上丢火油罐的风险相当大,张三一度犹豫要不要这么搞,但其人的狗头军师李四却认为风险不大,且唯有此法风险最小。
开封经过一百多年的营建,城中早已拥挤不堪,消防建设却严重滞后,甚至还有很多望火楼被租出去赚取外快。
更别提朝廷迁都后,王黼、刘延庆二人各怀鬼胎,不仅均没有心思真正守城,还明争暗斗相互防范,使得城中混乱不堪。
大火点燃后,因为无人施救而迅速失去控制,不仅烧死了不少刘延庆部骑兵,张三手下的部分兄弟担心骑兵追杀走得慢了,也被烧死了好几个。
眼睁睁地看着这座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城池就要毁于大火,而纵火者还是自己,换谁都会极度心痛和自责。
“老子他娘的!呜——”
张三一把推倒李四,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跟随而来的众喽啰们从没有见过其人如此模样,顿时面面相觑。
李四追随张三最久,很清楚兄长此刻的感受,并没有记恨其人刚才的吼叫。
“兄——兄长,起,起风了!”
……
当日稍晚,同军解珍部开进开封城下时,城中大火正旺盛,多面城门大开,百姓四散而逃,城中也乱成了一锅粥。
当同军攻到东京城下时,大宋新都城临安城中另一场“大战”也初见战果。
为了革除积弊救亡图存,朝中的仁人志士在新君登基后,就立即抓住东京留守司文武不和问题的时机掀起政争。
此举,打了“道君党”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皇帝赵桓结结实实看了几天戏。
直到太学生陈东等人上书,掀起“汹汹民意”,新任赵官家才不得不暂时丢掉旁观者的身份,开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赵桓虽然没有立即处置跟着道君一同南下的蔡京、童贯等人,却听取了吴敏、耿南仲等人的建议,下旨将西城括田所之前搜刮的田地返还“百姓”。
此举昭示着新君不同于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的道君,确实有革除积弊的大决心和大魄力,百姓有呼声,天子就有回应。
百年大宋终究不会就此沉沦,如今天子已经振作,只待团结一心,守住了临安之后,再清除朝中奸臣,待众正盈朝,大宋绝对能够中兴。
没等打了鸡血般的朝中忠臣们来得及庆贺,一则战报便打懵了他们: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同军攻入开封府,并连破襄邑、太康、东明三县。
东明县溃兵逃到东京城下,城中贼人趁机作乱大乱,都统制刘延庆为平定乱贼,冲锋在最前沿,不幸遭贼人暗算,壮烈捐躯,临死前仍高呼“杀贼”。
乱贼随即引燃城南天桥街部分建筑,欲以大火焚城,幸得上天眷佑,关键时刻北风大起,大火仅烧掉外城南部部分。
但大火却引发了守军集体恐慌,又因失去主将刘延庆的弹压,在贼人的煽动下,城中爆发多起内乱。
城中军民因大火和暴乱死伤无算,就连东京留守王黼也于暴乱中下落不明。
大宋立国后就不曾被敌人攻到城下的东京城陷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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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错漏之处望指正,我明天早上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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