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起身,侃侃而谈。
“一利者,道义完胜。”
“耶律宁若真是忠臣,除了肯定指望不上的辽国朝廷,就只能选择还可以代表东南辽人的同舟社。”
“只要我们入局,保州便已经九成在手,取之极易。”
“而且,城中辽军稍加整训,又可为我所用,此战,同舟社稳赚不赔。”
“难者,只是其后要应对女直人或高丽人的反扑。”
徐泽点头,保州城内军民虽然“顽固”,短时间内难以彻底消化,但以耶律宁为首的这些人,身上有些难能可贵的品质,是徐泽需要的。
一个良性的政权,内部应该是有强烈向心力的,不同地域之间哪怕有隔阂,但在大体上应该是彼此都认同的。
徐泽要建立一个至少囊括辽宋两国等广阔国土的国家,就必须重视这一点。
但宋辽之间的对立太久了,两国百姓的疏离和成见都非常深。
同舟社想建立自己的政权体系,从一开始就想办法消除这种疏离和成见,就像种树一样,最初就要扶正苗子,不能让它长歪了。
有效控制下的之罘湾、海东郡和辽东半岛部分州县,三地之间的交流方式并不正常。
现在的情况是,海东郡已经开始反哺之罘湾了。
而辽东半岛还将在一段时间内,需要之罘湾的持续“帮扶”。
徐泽不是神仙,无论他怎么强调,辽、宋之间的隔阂短期内都难以改变。
宋人看辽人,戴着“蒙昧”“不开化”“落后”等有色眼镜。
而辽人对宋人,也有“自大”“怯懦”“欺软怕硬”等恶劣印象。
即便是徐泽自己,之罘湾新组建的营可以直接给予甲种营编制,辽人却只能凭借血战后的功劳晋级。
一边倒的帮扶,更多时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难以取得持久的效果,甚至还会埋下偏见和矛盾。
徐泽可不希望自己辛苦一场,若干年后,同舟社治下,还存在着明显的“辽地”与“宋地”之间的隔阂。
他不仅需要用之罘湾的“先进”生产力和管理经验,带动“落后”的辽东地区走向富足与安定。
也同样需要用辽人的血性和坚韧来改造满足于安逸,在娱乐中沉沦的宋人。
以此,才能让两地的百姓相互尊重,而不是彼此在偏见中鄙视对方。
可是,目前看来,苏州、顺化城和镇海府三地的辽人,还担不起扭转宋人偏见的这份重任。
实际上,随着辽国的迅速崩溃,大部分的辽人都担不起这份责任。
但坚守不降的保州城内军民却可以!
这种孤军奋战,为了信念而坚守的精神,无论什么年代,不管哪个国家,都是极为难得的精神财富。
不仅屡战屡败的辽国需要,新兴的同舟社利益集团也同样需要。
这也是徐泽要在大宋起事前,坚持先北后南战略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道的是,真实历史线上,保州攻防战的惨烈程度远超其想象。
保州、来远两城在外援断绝,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仍然坚守了一年多。
直到天辅元年(1117)的三月,城池即将被金军攻下之时。
绝望的守军才将两城拱手献给高丽——以期挑动金国和高丽的争斗。
实际上,他们差点成功了。
等到金军统帅加古撒喝和阿实等人率军进入保州城时,“高丽兵已在城中”,双方差点大打出手。
吴用趁着徐泽刚才沉思的功夫,也在赶紧组织语言。
思绪收回,徐泽示意吴用继续。
吴用接着道:“二利者,敌明我暗。”
“同舟社兼有辽国援军、大宋禁军和独立势力的等选择,在争夺保州的战局中,可以隐真示假,扰乱金国和高丽的判断,获取战略主动权。”
吴用继续道:“三利者,进退自如。”
“同舟社占有水师优势,不管是送人送物资进城协助耶律宁守城。”
“还是建立水寨,封锁鸭绿江水面,直接出手打击女直人,都能游刃有余。”
“就算高丽人入局,缠斗不休,事有不谐,同舟社也可从容而退。”
“何况——”
吴用看了一眼徐泽,抚须而笑。
“当年高丽能和女直人争夺曷懒甸十余年,乃是因为女直人只能死守曷懒甸,无法威胁其腹地。”
“同舟社这几年与高丽海贸不断,用猜想社首肯定早就安排人手收集其国港口、岛屿、水师等信息。”
“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要死守着保州城,完全可以围魏救赵。”
“好!今日最大的收获,就是学究的筹谋之术再进一步,可喜可贺!”
徐泽由衷感叹,确实进步明显。
其人已经逐步跳出了“谋人”的战术层面,上升到“谋局”的战略层面了。
吴用心中兴奋难言,脸上却越发严肃,恭敬行礼道:“全赖社首点拨!”
“哈哈。”
徐泽摆手道:“咱俩就别相互吹捧了,继续!”
吴用道:“一害者,过早暴露实力。”
“以用之浅见,同舟社入局,女直人初时肯定会警惕,甚至要打上几仗。”
“其后,意识到和我们相斗损失太大,得不偿失,女直人可能会及时抽身,鼓动高丽人和同舟社持续争斗。”
“若同舟社败了,自然万事皆休,可若是快速打服了高丽人,恐怕又会引来女直人的高度警惕。”
“所以入局和败敌的时机极为重要,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嗯。”
徐泽点头应道,这点也是他最关注的。
可惜保州城中没有内应,难以及时传递最新消息。
虽然高药师送去了两对信鸽,但那是为了应对危急形势准备的。
信鸽单向传输的特性,决定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上。
耶律宁的人出不来,同舟社的人去得多了,也会引起金国和高丽人的关注。
这种信息不透明的状态格外考验决断力和部队快速反应速度。
“二害者,多线布局,极易失控。”
“同舟社如今是占了辽国的地,赶了大元的人,很快又要和高丽、金国较量,南面还有随时可能会动手的朝廷。”
“尽管我们一直在利用各方空隙,但多方同时发难的风险始终存在,不得不防。”
这点正是徐泽忧虑的,以同舟社如今的实力,对战任何一方都不怂,怕的就是同时发难。
不过,在这点上,他也早有准备,派蒲离卜回上京道,就是其中一环。
徐泽赞道:“不错!学究深谋远虑,可有应对之策?”
吴用老实答道:“属下目前只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不敢妄言。”
“不急。”
徐泽道:“你慢慢想,想出来后,再就攻略保州之事,做一个方案给我。”
“我有一个设想,你作为备用子方案,一并完善。”
吴用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社首的“设想”向来都是高屋建瓴,每一颗闲子都有其独到之处,听之受益无穷。
徐泽道:“这个子方案代号‘瞒天过海’……”
四日后,送高药师回苏州的快船带回了赵遹的信件。
赵遹除了在心中详细汇报苏州近期的工作开展情况外,就攻略保州之事,发表了三点意见。
一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慎”!
三是“保州位置虽好,却是泥沼,下池前需备好出沼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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