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就在主屋之后,清幽僻静。
清茶带着秦弈到了门外,自己就撒着脚丫跑了,说是那副画还没有完成,那是她的功课。
秦弈也没去管小丫头,安静地站在屋后看景。
有几株茶花在屋边轻绽,山泉就在花树之下淌过,流水清澈柔和,偶有花瓣落下,随水流去,不知飘向何方。
抬头望远,天色昏黄,远山在云霞明灭之中依稀难辨。茫茫山脉不可见,苍茫而悠远。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此景可入画。”秦弈低声赞叹:“如果我真是一个画师,真可能会想要永远住在这里不想走了。”
流苏道:“在仙迹村时,你还有心看夜晚虫蛰蝉鸣,星辰之美。出山之后日渐奔忙,倒失了这些。”
“嗯,其实我还是有点文青病的吧棒棒?”
“彼此彼此。”流苏淡淡道:“仙道求索,何谓‘道’?道法自然。如果连自然之美都匆匆而过不知欣赏,又谈什么道?不过力量堆叠,错失真意了。所以这书画之道,是有点意味的,你可以多参详。”
“道法自然……连你这么个魔棒都这么说……”
“在最早的时候,其实道也没有什么正魔之分,大家贴近的是源初。所谓正魔,不过阴阳两面,若以太上之见,并无偏倚。”流苏道:“妖怪亦然,什么是妖?仙鹤翱翔不是妖,清茶小姑娘不过一片茶叶嫩尖所化,也不是妖。夜翎螣蛇凶戾,天火横起,那可就是妖了……说是说不清的。”
“呃,编制问题?”
“哈……”流苏没有多言,笑道:“你跟我个数万年认知断层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以后你有空去和明河讨论讨论才是真。”
秦弈点点头,又看了一阵景色,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山色如墨,他才转身进了屋子。
随手一弹,便有一丝火花准确地落在桌上灯台,油灯轻轻燃起。
这里居然不是用什么明珠,也不是术法照明,而是灯火。真正的山间隐士,居于云岫之间,复返自然。
“整体说来,这万道仙宫,还真不算邪魔外道,只是理念不同罢了。”秦弈终于道:“若从此山看,她们倒是真仙家,至少可比万象森罗宗像话多了。”
流苏没有回应,这就是秦弈的琴心三叠所需要自己想的东西,因此访道,它多说就没意义了。
这间客舍也很是与众不同。
四面都是仕女图,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画的话,秦弈说不定第一眼会以为这些都是照片,像素还很高。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
根本就不像是笔墨颜料能够达成的成就,简直就是如单反拍摄出来的一样。
秦弈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画,确信这真的是画纸而不是照片。
只不过纸质奇特,灵力暗藏,连用墨也是很特殊的。
就像当初自己制符,黄纸丹砂都是稀罕物,而京泽因为有个惊魂笔所以被万象森罗宗招揽,道理差不多。凡间之物,画不得仙家之宝。
而正对床头柜的另一面墙,是一整片的书橱,里面尽是藏书,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流苏忽然道:“一般典藏,只消用明河送你那种记录玉简,一个法术就可以把上亿文字全部收拢记载,并不需要这样的书橱。这是特殊的坚持,可别把人家的书弄坏了。”
秦弈“嗯”了一声,这个流苏不说他也能体会,仙家还用纸质书,一般属于比较隆重的东西,比如佛道的经卷。对于此间女子而言,基本上是把任何书都当一种典籍对待了吧。
会放在客舍的,也不是一些晦涩经典,基本都是那类民间故事书,给客人打发时间消遣消遣的意思。
秦弈便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倒还有些意思。
这毕竟是个有长期文明的世界,书画都能入道了,写作的水准自然不会差。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
居然是个后宫文,风月味儿还挺浓的,某些暧昧场景也能看得人面红耳赤。虽然还不算真正多露骨的小黄文,也实在不像是此间女子看的东西呀……
唔,她多半没看过吧,只是随便把这种闲书放在客舍给客人看的?
如果是穿越前,秦弈大概会很想看完,可这时候还确实没多大心思看小说,随便翻了翻也就重新塞了回去。
心中颇觉好笑。在凡尘俗世间,住在太子府这种本应很多书卷典籍的地方,屋里没有书,当初还叫李青君给他找些书来看,结果李青君莫名生气,最终到了现在可谓除了秘笈之外一本书都没看过。结果到了这仙境之中,仙人隐居之地,反而看见一柜子闲书,真是颠倒过来了。
既是如此,自己记得一些故事,待明日赠与她也不错,算是把中华文明在此地开花结果,也算与晖阳大佬结个善缘吧。
想到这里,秦弈便不再观察,熄了烛火,上床打坐。
自从正式修仙,他的睡觉就已经彻底被打坐取代,也真不知道此间女子为什么能睡得被自家徒弟说成猪一样。
夜色渐深。
秦弈正在运转周天,心神混融之间,心中警兆忽起。
这是历练之后带来的习惯,早在进屋之时他就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提示阵法,凡有异力进入范围都会惊醒他。
秦弈收回心神,睁开眼睛,这么一看就呆了眼。
墙边侍女图上,其中一幅上的美人,居然娉娉婷婷地从画中款款走了下来,那画卷之上只剩背景,再无人迹。
女子见秦弈睁眼看他,只是微微一笑,轻启樱唇:“夜色苦寒,客人独居寂寞,奴家特来侍寝。”
“我不要侍寝。”
“客人不用慌张。”女子很有气质地行礼:“我等不过画卷之魂,既无人间清白,也无鬼神之幽。伴君寂寞,是我等客舍画魂分内之事,舍此之外,我等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秦弈看了看墙上其他几幅画,犹豫片刻,问道:“你们全都是?专门画了待客的?”
“是。”女子抿嘴轻笑:“莫非公子觉得一个不够?”
话音未落,其他画卷上的女子也都全部走了下来,犹如梅兰竹菊,芬芳各异,各具妖娆,全都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低眉垂目:“任由公子差遣。”
秦弈啧啧叹息:“学画之道居然有这个好处啊,可以自己随便画美人享用?”
“这便是仙家之能。”为首的女子笑道:“主人赋予我等意识,我等便只为主人存在,想用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秦弈似是确认地再问了一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媚眼如丝,伸手微敞衣襟,腻声道:“当然什么都可以。”
其他女子也都羞红着面颊,轻分罗带。
“哦。”秦弈点点头,认真道:“你们既是此间主人所画,想必基本书画之道都是有的。我心中有些闲书,可以录于玉简。你们将它抄录成册,送与此间主人,便当秦弈偿此留宿之德了。”
几名女子目瞪口呆。
你留我们下来,说做什么都可以,最后是叫我们帮你抄书?
主屋卧榻,女子睁开了眼睛,神情似笑非笑,美眸在黑夜之中灿灿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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