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光洒落大地,为这寂静的人间撒上几抹素白。这一夜平静的像是人间的一场梦,让人感觉不到真实。
王昀霁轻轻地下了床,走到案前,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燃了蜡烛。这时两只白皙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双手合在他的胸下。
王昀霁轻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握住了那双手,他感觉这双手还是和当年一样,如凝脂白玉。他强提起精神说道:“怎么,不再睡一会了吗?”
那双手的主人不由得一颤,有些微弱地说道:“阳肃。你可以不去吗?”
阳肃是王昀霁的字,她平时很少这么称呼他。王昀霁有些无奈,却装作平淡的样子,他松开她的手,缓缓转身,讲她拥入怀中,说道:“小曦,有的话,我不能说,但你应该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曦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他们两个,不,应该是说整个西北侯府都被监视了,他想说那句帝王不会说出口,确是臣子们在私下里所必须遵守的。
可这种话若是被那位听见,他之前和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会变为虚无,她咬在王昀霁的胸口上,发泄自己的情感。
王昀霁用略显粗糙的右手抚摸着小曦那凌乱的头发,在灯火的照应下,两人仿佛合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小曦松开嘴,将右手收回,揉着他的胸口,王昀霁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他说道:“小曦,我想起了我们当年第一次相遇,那时我还在长安当金吾卫呢。可这一晃就成为了一个侯爵了,真快呀。我老了,可为什么我的宝贝小曦一点没变呢,当年啊,你也是喜欢咬我的。就比如那次沐休,我同北川几个喝了点酒,回家你就咬我了。在那之后,我就没喝过酒。”
小曦当然记得那件事,那时他们二人才成亲,他喝了酒回到家中,浑身是血,她没有问怎么了。就当他和别人打了架,按着以前的规矩在王昀霁的脖子上找了一块好地方,咬了一口,很轻,更像是亲了一口。眼泪滴在王昀霁的脖子上,他感觉比那年长安大雪遇见她时还要冷。小曦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是不想说,怕他心不安,也怕自己心不安。
王昀霁的心有点难受,他知晓她已明白自己去做了什么,但他不能说,那是陛下赐的酒啊,他只好说道:“娘子,好疼啊。我下回不喝了。”
小曦听到他沙哑和虚弱的声音,哪怕语气再轻浮,依旧有些忍不住,就像大河决堤一样,泪如雨下,却没哭出来。
两个人是真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许久,小曦说:“王阳肃,你以后再这样,我们就合离。”王昀霁摇了摇头,说道:“陈槿曦,我这是不会和你合离的,这辈子,下辈子,皆是。”
陈槿曦没有回答,她看了王昀霁一眼,脸上没有感情,但眼里全是欢喜。
陈槿曦松开嘴,说道:“提起这个做什么。”
王阳肃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下去。陈槿曦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轻薄无礼,心不免乱跳起来,脸色有些发红。
他结束了这一切,然后摸着她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样几句话,他说道:“小曦,请原谅我最后一次的无礼和自私,我们合离吧。”
虽然做好了准备,担当这句话真正地念出来,陈槿曦还是感到了那种噬心蚀骨的痛,她很多年前就已经想了很多可能的结果,这是最坏的那一种。
她摇了摇头说:“比当年的话,我送还给你。我是不会和你合离的,这辈子,下辈子,皆是。”
王昀霁收回自己的手,走到桌案边去出一件东西。
他用左手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右手,上面写着“自娘子归已数年,虽情深意切,终非心身相和,近日情桥将断,相思欲离,不忍末之情爱相散,故书相离以与娘子。愿娘子相离之后,勿扰于心,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择及至善之家,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尽未有之欢。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朱门富贵,亭阁堂阙。伏愿娘子千秋万岁,未有不欢,弃怨却愁,余生可安。不良阳肃敬歉。”
他刚要将这个送去给陈槿曦,却不料她直接从他手里把合离书抢了过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她冷淡着说道:“呵,写得不错啊。从哪里抄的。”
然后她直接将合离书撕碎。王昀霁实在是不想这么做的,可他觉得这样要比以后要更好。
陈槿曦说道:“我有喜了,你要是想休我就自己再把那个写一遍吧。”
王昀霁无言,坐在桌子上,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他说道:“你以后把他送到陛下那里吧。小七应该会照顾好他的。”
“应该?你就这么信任他吗?”
王昀霁将她搂入怀里,耐心的解释着。许久,她说道:“真的?”
“放心。一定是真的。”
陈槿曦冷冷道:“假的话。我保证不了他会怎么样。”
“好了,陪我坐一会儿,然后你晚一些回长安吧。吾爱。”两个人就坐在榻上。
天色微亮,王昀霁轻轻地松开陈槿曦,走到门外面。
门外的人送过来一件黑色轻甲,他轻轻地换上。他不担心这个人会把谈的那些话说给别人。
过了今天,他们全部会死的。
微冷的晨光中,小曦看着他的背影,歪头倚在门框上。笑的温柔却也满是凄凉。
剑北阁外,王昀霁想起了当年那个家伙写的那几句词,虽说不太好,但倒也是应景。
铁马秋风瑟瑟,披甲提枪,我辈少年郎,战必战至死沙场。
那个家伙倒也是,明明那么烂的词却还是和人吹嘘自己的文采多么好。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敢说小曦长得不好看,虽说那是真的,但是他的姑娘在他的眼里便是人间绝色,于是就和他打了一架,结果没打过,后来还是小曦自己听说这件事后,再加上他被打的实在是有些惨,就连战那家伙身前的十位裨将,最后把他打到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才好些,以后更是逢人就说小曦绝对是整个边军最好看的那个人。
不就是被吊在自己大帐门前两个时辰吗,至于这样吗。
王昀霁不由得想笑话这个家伙,看看自己,和小曦成亲这么些年也没挨过打,毕竟自己这张脸要比那个家伙好看上不少。
远在长安帝都的某人正打算觐见皇帝,此时打了两个喷嚏,不由得思索是谁在磨叽自己,想了半天也就是王昀霁那个狗东西敢骂他了,毕竟他黔国公在这朝中可是一顶一的正人君子,私下里更是被称为广初朝五君子之首。
谁会在背后议论他的是非功过呢?也就只有那个狗东西了。
可是那个狗东西现在还有时间骂他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自己的处境吗?他今日就算是弃了这个黔国公的绝味不要了,也得把这事同老皇帝讲明白了吗。
他等了许久,才得到回报,是皇帝身边那位大太监来的,他说道:“陛下说了,若是别人来,你就叫他自己辞官。若是黔国公来了,你就同他讲,让他滚回自己的府上去,不要在这里待着,浪费皇宫内的空气,而且陛下还说了,黔国公的孩子年纪太小,族中晚辈却大多加冠,倒也不是不可。而且陛下有意让太子仿凌烟阁制,选二十四位功臣,陛下说你不想的。”
黔国公面色一沉,这不但是要夺了自己的爵位,更是打算连自己孩子的爵位都不给继承了。
如果自己与老皇帝撕破脸皮,甚至可能被秘密成为勋烈,可笑啊,昔年的一代明君到了晚年也变得如此昏聩吗?与那前朝暴君何异乎?哀哉!哀哉!大临危矣!
看着黔国公那一脸愤慨,大太监就只恨他是那“正人君子黔国公”,不然早将他骂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黔国公虽然很是愤慨却依旧很有礼数地送给大太监一块小银子,说道:“劳烦大监了。这是给大监的。”
大太监没有收,这黔国公的东西可是烫手的很,而且这半两银子是令他连接受的想法的都没有了,这点钱连他每天早上喝的药钱都不到。
他虽说喜欢钱,但也是有原则的,黔国公的钱是一定不能收的,上回某个小太监收了半两银子,结果满朝皆知,弄得陛下都亲自说道:“以后给黔国公的旨意都交给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去吧,他们还是不太了解黔国公这个家伙的本来面目。”
大太监说道:“老奴哪里敢?黔国公还是将这钱收回去吧。陛下那边还等着老奴的答复,而且老奴身体不好,就不在这里同黔国公闲谈了。老奴告退。”行礼后边走了。黔国公说了一句慢走后,便转身离去,看样子这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只能派自己的家臣和暗卫行动了。
他坐了轿子,出了皇城。刚一回到府中,就得了管家的报告,说是陛下请上官末(他家臣之首)等人和一干暗卫去南方查一些事情,此刻已被京兆尹带着守军送出了长安。
他坐在大厅内目眩良久,一炷香内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是一道旨意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黔国公近来身体孱弱不堪,无以上朝商论,朕念其有功于朝,故令其于府中歇息十二三日,以愈其病。钦此。”
黔国公跪在地上,面容严肃,心里却是冷笑不已,飞鸟尽,良弓藏。呵呵。他说道:“臣李延昭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连客套话都没说,就这么让人将送圣旨来的老太监送出去了,老太监出了黔国公府,背后还是冒着冷汗,给这位送圣旨可不是那么轻松的,这是一件苦差事,不亚于往边境送圣旨。
黔国公府内,黑云压境一般,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李延昭的书房,甚至府上的人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这位大人物听见,自己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大临最年轻的国公、最强战神、黔国公李延昭,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无声而泣。这事一个妇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在府里最没地位的大夫人。李延昭的结发妻。
她走到,李延昭身前,蹲在地上,摸着他的脑袋,说道:“我在。”
一向嘴炮无敌的黔国公此刻安静的的如同一个哑巴,那妇人将她揽入怀里,动作温柔的很,她完全不在乎李延昭不喜欢她,只要她喜欢他就够了,只要她能给他大雪覆盖时最后一丝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将自己完全冰封就好,他一切安好,她一切安好。
李延昭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孩子,紧紧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点温柔,他说道:“晴然,我这辈子头一次觉得自己就他娘的是一个废物,连自己过命的兄弟都保不住,这狗屁的黔国公有什么鸟用。我都不如到边关当一个六品的小将官为自己的兄弟尽一丝微薄之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废物?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废物。”
晴然搂着他,说道:“瀚明,你要知道在王阳肃心里,你一直是他的好兄弟,他也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而且我也一直在你身边,你注定不是一个孤家之人,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身高路远,草木荆棘,我是你的甲。”
李延昭说道:“关键陈槿曦那边怎么办,我害怕。”
晴然说道:“你们就不能相信王阳肃一下子吗?”
“三千对三十万,这个胜率,有吗?就算是太祖陛下活过来,也没有办法的。你教我怎么相信他,我害怕,我真害怕。今晚你陪着我一睡吧。”
晴然无奈地说到:“好吧。我一会洗个澡,你好久没去过了。”语气中有些许苍凉。这个男人打仗和为人处事是一把好手,唯独在处理自己的家事的时候是在是一个傻子。
李延昭自然是没顾上晴然的小心意,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王阳肃你个狗东西可一定要活下来啊。我可还在等你回长安喝酒呢。你可不要让我一个人喝啊,我喝不下去。”说完之后,他放声大哭,也不再顾任何往日颜面了。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某次战争之前,三百个约好一起回来喝酒的兄弟,就他一个人回去喝了酒,那酒真的不好喝,一半是泪水的。
虽不是黄沙四起,却也是枯草遍布,一只三千零二人的队伍走在函显关外,领头的人便是西北侯王昀霁。
他们每人都带着兵器,看样子都是士卒,但除了王昀霁和领头几百人之外,都是穿着几件丝绸袍子或是素服,像是一群贵家公子带着自家的仆役。
在柔然等国所得到的情报里也是这样的,大临西北侯,上将军王昀霁会带着一些从长安来的贵人到大漠里去访问一些与大临交好的国家。
这些自然是京城中的绝密,但却也是西域各部落人尽皆知的事了。
近年来大临的西北已不再是过去那些年的情况了,近年来草原和大漠可是风调雨顺,草茂牛羊肥,而大临这边,大河之北连年干旱,而大河之南倒是风调雨顺,只是土地太少,不足以撑起这个国家的消耗,南方倒是粮食丰富,只不过南方有诸多小国,大临所占之地也不过是尔尔,还有人来骚扰,种的粮食也勉强只能够支撑自己使用,再加上大临对西域各国和草原各部一向是宽容的政策,以至于他们的野心已经膨胀起来了,甚至有进入中原反客为主的想法。
而这次对于它们来说是一次解决自己所缺的东西——金银——的机会,若是抓了长安那些富家公子,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啊。
所以除了林寂部和浣南部的人都派遣了自己三分之二的兵力来堵截他们,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万人。而且全是壮年。
各部本不想派出这么多人,毕竟三万人就够了,足以将这些几千草包打得落花流失,哪怕是上将军王昀霁在。可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打算派十万人来阻击,以备这是他的一个“小计谋”。
至于多出来的二十万,是在某天议事的时候,有个聪明人说谁家派的人多,分的钱就多,结果,你添一些,我添一些,他添一些,就添到了三十万,就围在镇岳城边上,俨然像是要大战起来的样子。
但好在军纪也算是严明,起码在远处看不来这里有什么异样,为此他们大概有四五余日没有吃过热的吃食了。但一想到打下那座城池可以得到数不尽的金银,他们就觉得这一切,也不是什么太苦的事。
一切都已准备好,就只差矛盾相交的那一刻。便是一切事端的开启。
孤烟起自孤城,落日落往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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