痰舌蟾蜍极怒之下的攻击并没有持续多久,其眼见自己的长舌无法洞穿法阵,又已饱食,示威般地咆哮一声便继续往下潜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旁人都以为谪仙山火脉下最底处是痰舌蟾蜍的老家——炎火洞窟,谁知道在炎火洞窟其中还有洞天,而且还有一道极强的阵法保护着。
木生风喘息片刻,从轮海中拿出替换衣物穿上,才开始打量起这个被阵法笼罩的洞天。
他缓步迈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宽数十丈的四方厅堂。地板上白玉黑石垒砌交织,四方各有数颗翠竹,翠竹外还绕有一圈活水,不知从何而来。厅堂的顶部垂落下七八个高低不定散发着黄晕光芒的竹制灯笼,辅以珠光宝玉,朦胧而幻灭。
整个厅堂有如仙家宝地,如果没有散落在地的数具尸骸的话。
木生风没有立刻踏入厅堂中,而是绕开往外走去,直觉告诉他黑暗中还有其他东西。
当他点燃指尖星火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堆积如山的尸山骨海。
木生风拿起一块断了一半的腿骨,年龄在十一二岁左右;又拿起一块,这块手骨的主人还要年轻些,只有七八岁,手指被踩得稀巴烂;他最后拿起一块碎痕的盆骨,事实证明这具骨骸的主人生前曾遭受虐待。
木生风踏上骨山,随意捡起地每一块骨头,其主人的年纪都不超过十五岁,而且没有一根骨头不是伤痕累累,不知道曾经受了多少折磨。
少年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是上万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受尽同样的暴虐后留下的坟场。
木生风一块一块地将骨头往轮海中塞去,准备出去之后让这些灵魂早已飞散的可怜人入土为安。
忙活了十几个时辰,木生风才把所有的骨骸清理完毕,剩下的骨灰也都一并吸进。
“你不是谪仙山的弟子?”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木生风走近去,才看清是一个外相只有八九岁的女孩隔着铁栏问话,女孩很是可爱,但都被其脸颊上从颧骨划到嘴角的两道疤痕掩去。
女孩继续说道,声音却是说不清地沙哑低沉,并不像个孩童,“不可能,你的修为如此低微,怎么能越过炎火洞窟到这下面?”随即想到什么,“是了,定是匪石那个贱人带你进来的。”
木生风摇头,“在下乃误打误撞才寻得此处避险,非是蓄意来此。不知姑娘可能为在下解惑,此处究竟是何地?”
唤作云娘的女孩见状摇头,苦涩笑道,“既然不是匪石之人,告诉你也无妨。但是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但说,能做的在下自然当仁不让。”木生风拱手道。
“我被人下了禁咒,无法自戮寻死,便需你将我杀死。可否?”
木生风难以置信,指尖的灯火颤抖下靠近了些,才发现云娘身无余物,完全是赤裸裸的身子。
一瞬之间,黔首山上那被幽禁数月女子的白影再次在他心底游荡。
“既然姑娘要求,在下,自无不可。”
木生风再次开始愤怒,声音也有些凌冽。
云娘见木生风不问任何缘由便答应下来,心中虽有震惊,但还是缓缓道,“此处唤作观火洞天,取洞若观火之意,乃是谪仙山一脉掌教潜居悟境之地。当然如你所见,现在已是焚骨亡窟,便是现今掌教匪石所致。”
木生风看云娘不欲再说,还是拱手道,“在下还有两事未明,望姑娘解惑。一便是此处万千骨骸是否皆是这匪石所戮,二则是姑娘是否知晓痰舌蟾蜍有何弱点?”
“阁下修为甚低,知晓怨仇劫症只是徒增烦恼,还是不知道的为好。至于这痰舌蟾蜍,其左眼有疾,碰之即痛不欲生,阁下若想取其妖核,可凭此作为。”
云娘拍拍手,释怀道,“现在还请道友助我。”
木生风却摇头,低声道,“姑娘可知我曾见过和你遭受同样苦难的人?只是当时我也心如死灰,只觉世间苦难,唯一死可解脱,便没有阻止。”
“但现在,我却无法答应姑娘。”
“你这无耻小人!”云娘突地怒不可遏,以往遭受的屈辱倾巢而出,“你非要拯救我这不愿活着的人来满足你的伪善?!你这卑鄙的劣虫、贱奴、杂种!!”
说罢,她更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其中还不断恳求着,“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啊...”
木生风轻抚住云娘的秀发,对自己发誓道,“姑娘但请相信在下,在下定会将参与此事的所有人满门屠尽,不留一人。”
少年缓缓起身,他的愤怒终于满盈,他终于再次痛恨这个无情且受尽唾弃的世间。但他已不再逃避,他决定,要用手中刀剑荡平邪恶,剃清恶垢,将这些恶人的子子孙孙,亲朋好友屠戮殆尽!
木生风拿出武器,以天心石为基的锋利刀剑轻易地就将云娘面前的枷锁斩去。
只有心中的枷锁,少年并不知道如何斩掉。
木生风拿出衣衫披在云娘身上,再次安慰道,“姑娘,还请活着...”
云娘却仍是哭泣个不停,木生风只好把她抱到厅堂中的椅子上,让她睡去,又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衫,才缓步踏入炎火洞窟中。
他这次事先把衣物都收进了轮海中,只拿刀剑潜游到洞窟深处。
痰舌蟾蜍按照原本习性应该是休眠十五载,然后再活动十五载,循环往替。但这只痰舌蟾蜍已被谪仙山驯养千年,每当苏醒之时便有人给它喂食,因此平常时候其实都在休眠之中。
当木生风找到痰舌蟾蜍所在的时候,它已经将四肢深埋在地下,只露出一个巨大的赤红头颅,陷入沉睡中。
经过一番仔细观察,木生风发现其左边复眼下面确实有个细微的伤口,而且即便是在休眠中,其伤口旁的肌肉也会不时震颤一番,似乎有所痛楚。
木生风从下潜到找到痰舌蟾蜍花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而他能够待在岩浆中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刻钟,如今,只有两刻之时!
想及于此,木生风再次下潜,落在做着美梦的痰舌蟾蜍头顶。
脚底刚一沾到其皮肤,他便感觉滚烫不已,没过一瞬,便有炭烤味传来,惊得他当即往下跳到其脸上。
痰舌蟾蜍对这样的惊扰并没有丝毫感觉,直到刀剑加身,砍在他小时不慎磕到的疤痕上才骤然惊醒。
一声有如牛吼般惨厉的叫声揭开了这场序幕。
木生风并不停歇,刀剑其下,但却发现这旧日伤痕在他的攻击下完全没有丝毫加深的痕迹,只是将痰舌蟾蜍扰得更加愤怒。
他不知道这蟾蜍幼年时贪玩,曾经不幸磕破眼睑,此后便对此处多加照护,经年累月下已经积起一层厚墙般的黏膜。但幼年时的记忆已经刻在蟾蜍脑中,稍一碰到便会被惊醒。
而那云娘对此是毫不知情,还是故意引诱木生风这样做,就不得而知了。
木生风唯一知道的是这一招行不通了,他当即将刀剑放回轮海中,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因为痰舌蟾蜍的前蹼已经往上打来。
痰舌蟾蜍就像赶蚊子般不断拍打自己的脸皮加脑袋,誓要把这只扰人清净的小虫杀灭。
木生风千辛万苦地爬到其头顶后,还未有丝毫歇息,两只十几丈大小的前蹼连着长舌再次袭来,他当即趴下,待长舌收回才慌张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正面都有了些糊味。
蟾蜍头颅前高后低,他忙趁着空挡往其颈部滑去,再次掏出武器,而这一次是包含死灭之力的黑剑、黑刀。
木生风像砍头般切剁着痰舌蟾蜍的脑袋,往下几记劈砍,却发现这蟾蜍没有丝毫不支现象,反而是自己生命力急剧损耗,整个脸色即便是在岩浆中都能发觉,已是枯败不少。
他只能将黑刀、黑剑散去,就待在其背上,反正蟾蜍不可能碰到自己的后背。
但这痰舌蟾蜍毕竟是上千年的妖物,一击不成,当即后脚弯曲跳起,跑到岩壁附近用背去蹭。
木生风只得再次爬回头顶,迎面而来的又是两只携着万钧之力的前蹼,只能不断腾挪,才没被像只害虫似地拍死。
他再次掏出刀来,想凝神看清痰舌蟾蜍的命势,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可以分定生死的阴阳线,反而险些因为分神被拍断大腿。
但因为躲闪不利,他的左脚却是扭了,不慎之下,竟是直接往痰舌蟾蜍前额滚去!
痰舌蟾蜍两只眼睛像鸡眼般盯着自己的前额,长舌更是在空中不停打转,只待这个可恶的人类出现在其视野中,就准备将其立时绞杀送入大口之中。
但等了片刻都没有丝毫身影出现,痰舌蟾蜍不由地再次挥动前蹼,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左边上眼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未来得及闭眼,那道阴影便骤然而下,一个桌椅般大的豁口顿时自其瞳眸上绽放,黑白色的黏液、苍黄色的血液紧随其后,喷淋而出。
痰舌蟾蜍再次发出一声震痛异常的咆哮,两只前蹼也前后分至地拍打过来。
木生风却已经跳到其眼睑上,将整个瞳孔砍得支离破碎,奋然往里面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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