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以后,青木原越来越近,宏伟的青木城也肉眼可见。只是因为战争,众多琼宇阁楼都已坍塌,再不复往日光景。而城中心的青木也毁于战乱,历经数月时光,仍处在熊熊大火中。
越来越近了,木生风从风雁上俯视。
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各色低阶妖修缓缓往城门走去,有些是从附近的山上走来,一两人而已;更多则是远道而来,身据妖兽,往往是六七人坐在十余丈的野猪、猛牛上。除此之外,高天之上也有数百飞禽猛兽或是疾驰驶向青木城,或是盘旋不定警戒四方。
但这些对于少年而言都是一扫而过,他看到了其余人看不见的景象。
木生风站起身来,看向前方。
一个伟岸的生命栖息其中,无时无刻散发出炽热的炎能,好似要将所有生命裹挟殆尽。
再近些,他的感受越来越强烈。那是一团火,已到最为旺盛的时候,其羽翼下的生命只敢默默喘息,任何一息多余的空气都会被卷入其中。
更近些,烈血的红莲却骤然染上漆黑的烟雾。
伟大的灵魂已完成使命,缓缓走向生命的终点。
木生风盘坐下来,拿出符笔画纸,随后闭上双眼。在将眼前所见统统忘记后,悄然动笔。
他从未见过那个伟大的生命,但心中感受却清晰地指引着他。
宏伟的青木城、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木逐渐在画纸上显现。但与此时相见不同的是,画纸上整个青木城蒸腾着铺天盖地的橘黄云气,被烧得只剩下断枝枯身的巨木重燃生机,更为奇特的是在其上空更有一只数千丈的三足金乌翼插云间、足携耀日,给世间降下灭世的红莲。
这便是少年对妖族永王最初的映象。
他收了笔,方才注意到风雁已经停了下来。木生风赶忙收起,毕竟这张画作严格来说可以算作窥视妖族机密的证据。
停在风雁身旁的是一只飞鹰,其上是一队打扮一致的持枪飞翼卫士。为首的卫士戴着金属面具,使得木生风看不出他的原形。
卫士跳到风雁上,先向比他修为高的屈瑕作礼,随后才好言好语地要求查看进城凭证。
屈瑕和薪南分别拿出各自的家族信物。薪南的身份反倒吓了卫士一跳,连忙执礼请罪。薪南无意纠缠,只是摆手让卫士速速退下。
一路往城内而去,薪南终于开口,却是对屈瑕道,“屈将军,还烦请先将奴家送回。至于木道友之事,还请将军代为向大王通禀。”
屈瑕没有当即应下,而是看了一眼正望向城内的木生风,才徐徐点头。
薪南说完这句话,终于有些解脱之感,释然地摇下头,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青木城很大,对于风雁却很小,不多时便停在城北一座门阀高大的宅院面前。
木生风凝神看去,宅子并没有多大,但其内暗含空间之术,远没有所见如此简单。
过得片刻,风雁又扇动羽翼,鼓翅高飞,而其背上已经少了一人。
“木道友不和公主殿下道声别吗?”屈瑕的声音突然响起。
木生风回望过去,薪南正被丫鬟们前拥后簇地迎回宅内,她的背影还和雨中时一样单薄。
木生风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说道,“人妖誓不两立,有我这个朋友并非薪道友的幸事。此地人多眼杂,薪道友又贵为王女,稍有纠缠不知会编排出多少通敌卖国丑闻。”
“原来木道友是为殿下计长远。”屈瑕的话充满了嘲讽意味,“只是经此一别,道友应是见不得殿下了。”
“为何?”木生风有些愤怒。
“好告诉道友,狐王与殿下生母在动丨乱之时道消身死,此番族内掌权的乃是狐王二夫人烟霞夫人。烟霞夫人本就因袭爵一事对殿下殊为不满,此番殿下又狐尾尽没,在楚丘一族更没了立身之本。只恐会被强行剥爵,囚禁终生。”
听此秘闻,木生风仍兀自镇定,淡淡问道,“那又如何?薪道友家事,非是在下能染指。”
“确是。”屈瑕哈哈一笑,“道友是觉得公主已然失势,便无人为殿下寻仇?实话告诉道友,我此番受家父之命,表面上为护送公主,暗里却是要将道友重伤殿下之事告予烟霞夫人。”
木生风听闻,仍没有多大动静,刚才的愤怒也荡然无踪,却是再不多一言。
屈瑕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惶恐慌张,颇有些失望。又见其人淡定如常,再加上之前所见剑招,更觉得此子不容小觑,定要早早灭杀。
两人遂不再言语。
永王行宫在青木树前,没过多时便到了。
数个时辰的层层通报之后,才有一妖族太监趋步从侧门急匆匆赶来。
屈瑕已有些等得不耐烦,将木生风交付给妖族太监,便坐上风雁飞走,赫然是城北方向。
妖族太监声音有些尖细,“公子,请跟奴婢来。”
木生风转过头来,快步跟上妖族太监,问道,“公公,永王可有说何时见我?”
妖族太监寸步不停,只有声音传来,“军国大事奴婢不敢言语,大王只是吩咐奴婢好生照料公子。”
木生风又问了些其余,但这妖族太监却端得狡猾,丝毫实质消息都没透露。
进了宫门,一番左拐右进,妖族太监才把木生风领到一座唤作居秀院的宅子前。随后又告知木生风会有两个侍女来服侍他,便匆匆而去。
夜到深时,木生风才再次躺在久别数月的床上,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这自然是因为白日时最后一眼所见的单薄身影。
不多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自己滑落坡下,浸了一身的泥污,脸上也是斑驳一片。再抬起头来,那个人已经快步转身,借着疲惫的身躯小跑下来寻他。那人却也不慎踩在土坑跌倒在地,湿透的衣衫和白皙的脸也染上一样的痕迹。当自己把她扶起来,她的笑容却是那么明媚,好似这不是折磨,好似这是一件快乐的事。
直到此时,少年才发觉,她总有那样的笑容,好像已经释怀了一切,再不用为任何的大义情怀奔波耗命。
直到破庙一夜之后,她的笑颜再也寻不见,她的释然却已浸没骨骸。
木生风自以为然地聪明。他恰到时机的借着对方的言语疏远对方,他天真的以为只有把握距离对方才能在妖族中生存;他幼稚的遐想到,自己会历经千辛万苦寻来治病圣物;他简单的思维里,对方会好好活着,尽管会怨恨他,但会活着。
但现在无情而不可悔恨的现实却唾弃着他。
那个女子快要香消玉殒了,她快死了!
在生命终结的前夕,女子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想敞开心扉,或许高傲,或许卑微,但回望过去已是定局。
无情的过客啊,那不是爱情,也不是什么友谊,她只是想留下一束花,让异族的少年记住自己这朵美丽的花,也是送给终将死去自己的告离之花。
只是,薄情的人不会去体会。
薄情的少年只会聪明地后知后觉,只会用全身的力气愚蠢地计算未来,直到美人消逝,伤痕不复。
木生风拿出自己全部的灵石,起身出门。
“把你们能找到的最好的炼器材料寻来,这些灵石就都是你们的。”他对门外候着的侍女说道
木生风拿出的灵石有上千之多,两个侍女不由瞪直了眼。
利益面前,何有外族之说?
两个侍女商量一番,留下一个,另一个人则匆匆出门去托人找材料。
半日的时间,木生风便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直到另一个侍女拿着储物袋快步回来。他检查一番,只是些宇木境的寻常材料,全然不值千余灵石,但还是干脆利落的把灵石都给了侍女,随即转身进屋。
“什么花能代表离别?”
“彼岸。”
“那你会想我吗?”
“不会。”
断续的记忆再次涌起,少年已经施展法决,将诸多炼器材料抛入空中。
五日后,木生风抹去身上汗水,看向手中的物件,终于欣慰一笑。
他已经做不了更多。
炼器结束后,木生风才发觉青木城中出现了另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而且分外熟悉。
他走出门外,只见天空上降下一道遮天蔽地的阴影,整个青木城好像即将下雨。
高空中横陈着一柄巨剑,是它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城市。
木生风凝目看去,剑尖有一个人也正在向下眺望,两人的目光旋即交汇。
木生风微微一笑,待来人落在他面前,才说道,“掌教怎么亲自来了?而且还这么大阵仗,把戮羽剑都搬来了。”
海剑陵的掌教自然是齐渺石。但此时的他却没有以往的内敛,修为如海涛般弥漫,一旁的侍女早已跪倒在地,动不得分毫,反倒是木生风一点感觉都没有。
“灭门毁派的事,老哥我可不敢有丝毫松懈。”齐渺石随意答上一句,却已经将木生风周身伤势看个透彻,关切问道,“伤势如何?”
木生风摇摇头,“不算好,但不要命。倒是掌教只身至此,怕是不妥。”
齐渺石哈哈一笑,答道,“所以老哥我把所有能来的长老、太上长老都叫来了。”
话音刚毕,便见无数身影从天空巨剑上纷至跳下,片刻间便将狭小的院子站了个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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