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大军仍在集结,如果木生风不尊上令的话,那必定会生事端。
而在沙桁看来,木生风是他世间唯一的后辈,即便木生风以马革裹尸之言以托辞,那沙桁也会强行将他带回。
上位者关怀的举动,此刻却是下位者不得不含笑饮尽的穿肠毒物。
木生风是战场上的逆行者。
万千擂鼓,千万兽鸣在他的身后嘲弄着他;看啊,这儿有个胆小鬼,然后往天上一看,喏,原来是个走后门的附亲之徒。
可是他却明白,自己是伟大的勇者,虽不是绘本中天下崩坏时拯救寰宇的大侠,尽管只是一抹为了数百人生命安危而跳入熔炉的微末星光,但也足够自豪!
木生风立时改变严肃的容颜,有些揣测不安,同时又带上一些刻意的谄媚;他明知故问地问副将元帅见他的原因,同时又表露出盼望得到元帅赏识的渴望。
在几个跃步后,两人到达高台之上。
副将快步上前给沙桁报告人已带到,沙桁却是挥挥手,不回头仍看着远方已经开始攻城的妖兽大军。
木生风紧紧站定,同时感受到一股阴毒的眼光向他刺来。他不敢回头去看,只知道应该是个修为在挂月境大圆满的妖兽正紧盯着他。
事多不怕虱子痒,此时对于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便是通过沙桁的盘查,故此对这道目光只是稍作警觉,关注着妖兽攻城的同时不断思量如何编出个虚假的身世。
妖兽攻城和以往相差不多,仍是借着避水根攀爬,企图以刀剑砍掉护城大阵。木生风凝目看去,大阵虽然确实不如之前所见坚固了,但应当还能坚持十数日。
他心下稍安,随后关注起小队人员的状况来。
在数百人族聚集的撑天战象到达城下的一瞬,数百人族便按照此前计划分别跳开,往四处避水根上跳去。之前木生风提出给所有人族提供伪装之法,便是为了此刻。
在计划中,他所在的小队是最后跳出的,由于有前面人族的掩蔽,因此能最大减少误伤情况。而在签订契约的前提下,也不怕有人敢避阵不出。
虽然还是有数十人中了箭矢跌落城下,但更多的人则是“自愿”跌下。而他的小队也按照计划安然无恙全部跌入兽军尸体中,这让木生风心稍安。
他收回目光,发现在如此大的伤亡情况下沙桁却仍旧是不悲不喜,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分毫的抖动。这不由地让他加强了对沙桁的警惕之心。
过得数个时辰,夜头已经高照。
石碑般的沙桁见羌凉城仍未攻下来,终是微微摇下头,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随后他让所有人避退,独留下木生风一人。问道,“姓沙?”
木生风拱手道,“报告元帅,卑职以蛇为姓,单名一个风。”
“嗯。”沙桁的声音突得有些落寞,“那便不是西乱之地的了。家是哪儿的?可还有余人?”
木生风摇摇头,“卑职家在九阳坡,前年人族捕妖,家中便只剩我一人了。”这九阳坡乃在海剑陵西南方向,据此颇为遥远,料想沙桁也不知,故此木生风才编了这个名头。
沙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前之人虽然不是他的后辈,但也是同族之属。而且看面貌筋骨是吃得苦头的,心中起了提携之意。
“既然你我相遇,便是缘分。此前战乱我也已是孤寡之人,不若称我声义父?”
木生风眼中激动,伏首便拜,口中高呼,“蛇风参见义父!”
“该叫沙风了。”沙桁眼中欣慰,把木生风扶起,“好好干,日后军中大营定有你一席。”
木生风口中高喊“多谢义父”,沙桁却不知为何有些感伤,只让人引他先下去休息,其余事明日再说。
参将给他引了个无人的营帐便告辞离去。
木生风将帘子拉上,整个人终于心神放松。
他不似其余自命不凡之人,也没有膝下千金的无聊执念,只要叩拜屈膝便能活命,他当然会义无反顾地跪拜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如何逃命。
他盘坐在营帐中,脑中念头不断,却忽然阴风滚滚,犬马嘶鸣。
木生风被风声扰得心烦,帘子又被吹得阵阵作响,干脆起身欲寻个究竟。
他一手拿住帘子,伸头往外探去,却只见一只利爪携着阴风悍然抓来。
木生风来不及多想,手中帘子往那人扔去,利爪却已经穿破帘子而来。
闪瞬之间,争得一分时机,木生风立马跳入营帐中。
那人恼怒,将手中帘子撕成数块,也一步跟上跳入帐中。
此时,木生风才看得那人真身,却是一只遍体赤红狼头人身的妖兽。他脑中飞转,想起虎三吃此前所说,心中一下通透,喝道,“可是狼芒之父?”
“果真是你杀了吾儿!”狼诨大呼一声,便携着双爪飞身袭来。
狼诨的修为比狼芒高上许多,木生风并没有把握能将其杀死,现在整个大军中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他的便宜义父沙桁了。
木生风刀剑齐出,一边挡住一爪,也不恋战,反身砍破营帐便往外冲出去。他逃至帐外,几个踮步跃入空中,看明大营方向便往那处跑去。
同时木生风往回看去,却见狼诨呼啸一声,竟是前爪扑地化为狼形飞掠而来,速度一下倍增不止。
狼诨速度极块,不过片刻便追上他,而此时距离大营还有半程距离。
他只得咬牙止步,与狼诨大战起来。
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在兽军中木生风从不敢使用任何剑招法决。故此,甫一交手,他便陷入下风。
但是他心中也没存要与狼诨死斗的决心,而是尽力放大声响,力图将沙桁吸引过来。
木生风身上爪痕越来越多,围观看戏的妖兽也越来越多。只是幸得他身强体壮,虽然看起来血流不止,但其实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狼诨也料定木生风的意图,口中高呼,“还我儿命来!”
同时阴风一扫,身形一下化为数十丈高的红狼。只听数哭天泣地的一声狼嚎,狼诨便向木生风呼啸袭来。
木生风眼中不定,收剑还鞘;又闭眼站定,只单手握住大刀。
他不敢用剑,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手中刀刃了!
刹那生死之间,他好似听见葬刀豪爽的笑声,同时心中雷霆一闪,一切通明。他睁开眼来,只觉视界一切清楚透彻,所有所见妖兽生死契要全在刀锋之上。
而此时,红狼狼诨距离他只有一丈之遥。
木生风微微一笑,单手举刀,再无其余动作。
狼诨此时身形巨大,在对面的刀锋之下竟感觉,自己无论躲避在哪个方向都能被轻而易举地撕裂砍碎。
可是如今箭已上弦,再难有退却之机,他只得咬牙扑上。
木生风见狼诨不止,心中大定。
只见他大刀往前一砍,三十丈高的红狼立刻消散,只剩下狼诨真身吐血倒飞出去。
刀上鲜血滴落,好似狼诨生命终结之音。
木生风将大刀一甩,血粒尽去,然后慢步向狼诨走去。
“风儿,可以了。”
木生风听得是沙桁的声音,立时收刀,同时作礼道,“义父息怒。”他知道今天是定不能杀了狼诨,故此刚才斩击之时,偏了一分,不然狼诨定没有活命之理。
沙桁从天际上落下来,不看木生风,反而向狼诨问道,“诨将军可有事?”
狼诨被木生风砍了一个破胸大口,强自站将起来,怒道,“现在还死不了,可是元帅要为老夫儿子做主啊!”说完已是声泪俱下。
沙桁此时才向木生风看来,问道,“到底是何事?又与诨将军儿子有何关系。”
“禀告义父。不日之前我率人在三方营修整,那狼芒却将我手下抓走,意图羞辱,我气不过便将其斩杀了。”
沙桁听闻,意味深藏地眯眼瞟了眼木生风,看其修为不过宇木境,却能斩杀挂月境的狼芒、重伤狼诨,一时心中已有了决断。
却听狼诨吼道,“一个手下怎可抵得过我儿性命!元帅,我要这小贼血债血偿!”
沙桁收回目光,心想这狼诨是怒急攻心,已然失了分寸。而且他也有听闻这狼诨之子喜好男风,故此对狼芒身死心下并无任何气愤之意,甚至还觉得自己的义子做了件善事。
但话可不能这样说,“诨将军,刚才据我所见,风儿可是在刀落之时移了一毫,不然此刻老将军怕是没有说话之机了。而且...”
说道此刻,沙桁已是言辞厉然,“风儿已拜我为义父。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把,明日我再让风儿到老将军帐前谢罪。”
狼诨听完,如遭雷击,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再说不出任何话,只传来剧烈而逐渐微弱的喘息。
沙桁此举已经大为偏袒木生风,如果狼诨再死了,甚至军心都有可能起变,故此他急忙让人将狼诨抬下去医治,又把众妖喝退,自己则带着木生风往外走去。
不远处的羌凉城上火光微弱,如果按照计划的话,此时众多人族已经开始联络城上的人了,木生风如是想到。
“刀法是家传的?”
一个声音把他的念想打断。木生风赶忙道,“不敢瞒义父,自从九阳坡战乱后小子便独自游荡山间,刀法乃是在山中一处禁地寻得。”
“那确是天赋异禀了,无人教授也能有此番威力。宇木境斩挂月境,我却是少闻。”沙桁不无感叹地说道,同时也为能收得木生风为义子而感到幸运。
“我此前躲在暗处,见你不用天赋妙诀,可是家里人未来得及教授?”
木生风自然不知道什么天赋妙诀,故此只能故作感伤道,“确是,小子家破时年幼,数年历荡全凭手中刀剑才能苟活。”
“逝去之物只会徒增伤怀,年轻人还是得向前看。”沙桁拍拍木生风肩头,继续道,“后几日我找机会教你我荆棘天蛇的天赋妙诀九蛟大法,不然日后众人知你不会也会取笑于你的。”
木生风只得含泪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