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风本来还准备再招待虎三吃一回,反正人也杀了,多待一会儿又有何妨。
但虎三吃可不这么想,他是家道中落的薄命人,虽年少时过得舒坦自在,但多年的起落无定早已磨平他的棱角,更使他不敢再有任何稍大的胆量。
所以只让木生风速走,不要平白生了灾祸。
木生风看着眼前这个憨厚实在的中年虎妖,心中涟漪又起。
万物的恶不是由各自的形体外在而定,反而恰恰是来自那相同且灿如圭玉的血心。
在与虎三吃告别后,众人再次提起脚步前往四方营。
整个妖兽大军以扇状分布,扇子最外的是八处预备营,扇子中央才是四处主战营,而扇柄处便是兽军统领所在,同时也是羌凉城东面索桥所在。
四定营在三方营西面的黑木山谷,虽然只相隔数十里,但由于中间还需穿山过脉,又是得走上几个时辰。
刚走出三方营外不远处,李多言便拉着她妹妹李浅语跑到木生风跟前,二话不说,叩头跪拜。
木生风被吓了一跳,直到李家兄妹叩了一个头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李多言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庞,立马将两人拉起,又对李浅语道,“浅语妹子是怎么照顾你哥哥的,多言他刚得救,能不动弹就别动弹。”却是木生风为了照顾李多言,让老黑驮着李多言,而一向倍受他偏顾的燕纤华姐妹都只能下地走路。
李浅语委屈道,“没有队长,哪还有我哥哥。队长受不得我们一拜吗?”
木生风张嘴欲言,却见齐灵淮也跪了下来,嘴如珠连般,“此前我本也是死了,也是多亏头儿才能活得过来。”
又对上官笙道,“阿笙,你是我的媳妇,和我一起谢过头儿。”
上官笙听到齐灵淮的话,双脸俏红,不敢看众人,走到齐灵淮身旁跪下。
木生风拉得住李家兄妹,拉不住齐灵淮上官笙,急道,“你们是联合反了不成?”
话音未毕,石岬和楚北熠也跪了下来,连声道,“头儿是少主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等的恩人。”
木生风眼中泪打转不定,往天看去,忽而笑道,“莫非你们想就以区区跪拜便抵消救命之恩吗?”
“以后我们的命都是头儿的了,哪还有抵消不抵消的。”齐灵淮急道。
木生风摇摇头,手上作力,一一将众人扶起,叹道,“可我不喜欢有人跪我。不然我会享受个够得。”
齐灵淮还欲再言,木生风却笑道,“往日不计,既然今日跪过了,那你们的命便属于我了。”
众人看木生风承了谢,都不自地欢笑出来,更是戏谑起齐灵淮和上官笙青涩的恋情来。李浅语甚至还改了称呼,一个劲地唤上官笙嫂子,对楚北熠含情脉脉地目光却是未有所觉。
木生风看着众人欢笑,也笑起来,甚至他略显苍白的双颊也浮出一抹红色。
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木生风回头看去,是燕纤华,沐凤儿躲在她的身后。
燕纤华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哑,那么冷,或许是刻意,应该是有意。她低沉说道,“凤儿,给木堂主跪下。”
沐凤儿怯懦地瞟上木生风一眼,又埋下头,还是走上前来,作势欲拜。
木生风当然不能让沐凤儿跪他。立马按住沐凤儿的肩膀,道,“不要跪我。”
燕纤华似乎也知道会如此,继续道,“还望木堂主在危机时救凤儿一命。”
木生风不答,只看着燕纤华,似乎要从她无神却璀璨的绿眸中看出她的未来命途。
“无论是凤儿妹子还是你或是大家,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先死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擎天方柱,他的决心无尽永前如血海浪潮。他不是说给众人听得,而是永不背弃的内心。
尽管,总有一日,他会舍弃所有人,忘记世间的万物,但是此刻,他的心不变,他的血尚热。
木生风轻推一把燕纤华,自己则默默留在原地。
燕纤华回头看过一眼,见年轻的队长向她微笑点头示意,不知想到什么,执拗的心不再故作坚强,拉起沐凤儿的手走向众人。
一番闹腾之后,余声终于完结。
在木生风的一声令下之后,众人再次走向四定营。
夕阳快要坠地之前,木生风等人终于是堪堪赶到四定营。
记录官本来想着暮日坠地后好好喝上一蛊,再去鸨楼寻个货色睡上一夜,木生风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美梦。想着兽军数量锐减,他也不敢耽误,但做起事来也磨蹭至极。
木生风不得已拿出虎三吃的开介信,记录官的手才快上一些。
木生风撇过众人,看大伙儿都是不住地嘲弄,又递上数块灵石,年轻记录官爬满苍纹的手才返老还童。
既然正式入了军营,便不需再寻店家。或是得了灵石的缘故,记录官亲自带着众人寻了个营帐,以作休息。
众人奔波一日,皆是有些累了。在安排好守夜后,虽然营帐汗臭可闻,还是一一睡去。
第二人,除了石岬待在营帐内守着燕纤华姐妹,其余的人都外出打探消息或是寻找其余伪装下来的人族。
待到黄昏,众人又聚在一起,分享各自获得的情报。
首先,羌凉城的大阵似乎已经快无以为继,故此这几天兽军统领停下了攻城,同时不断召集援兵,企图一击制胜。攻城日期如果没有变数的话,当在后天;而四处内营的所有兽军明日会一同出发前往羌凉城前。
再有众人凭借耳朵上的印记,也发现了数十人族。约定好明日一起靠拢,之后攻城时也好有个照应,免得在兽潮大军中不幸丢了性命。
其余之事,多有些稀疏平常。
唯一值得说的是,经过一系列的艰苦战斗,木生风的境界已经到了宇木境第九重。但此时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境界提升带来的变化,只是记在心上并没有去深究。
此时已经是两日后,万余妖兽齐聚羌凉城前,而木生风也只是这沧海中茫茫一粟。
兽军统帅站在前方高台上,器宇轩昂;惶惶日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好似天威神人。
几日流连在妖兽大军中,木生风也知晓了这头领的名字。姓沙,单名桁,是西蛇家族下荆棘蛇家族中的一员。根据此前在三方营的消息,所有的妖兽全来自一名为西乱之地的地方,而这西乱之地据史记载竟是在乙庚域旁无尽大洋的另一侧。
虽然不知这些妖兽为何会跨越千万里到此,但听闻在迁徙途中或者在迁徙之前,荆棘蛇家族所有人全都死绝,唯一还幸存的唯有眼前的兽军统帅。
木生风摇头将这些见闻挥去,又看看早已聚集到他身旁的数百人族,心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沙桁默默看过万千妖兽,轻咳一声,嘈杂不堪的妖兽大军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和他的姓一样,有些沙哑。
“诸位同胞,各位勇士!”
“承永王之恩,各位包括我方能到此继续繁衍生息。今王族衰败,独以永王为继。可无论是诸位还是永王,皆无土地劳天而作。”
“今日就让我等破此城池,再造西乱之地,再续兽族寰宇!”
似乎“永王”二字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上万妖兽大军不约而同地高呼此二字。
“永王!”
“永王!”
木生风为了不使人生疑,也有样学样,跟着周围人高呼起来。同时心中也对这名为“永王”的妖兽大生好奇,能得如此多的拥戴。
沙桁看战意可用,猛一挥手,同时厉声道,“今日,就让我等以鲜血染尽青天,再迎羽帝!”
说罢,战锤声起,战鼓声鸣;独属于战场的肃杀之意也立时弥漫开来。
木生风收回目光,对周围人高呼道,“大伙儿跟上我!”
至于为何,却是这攻城是以撑天战象为单位进行,若在同一战象上,木生风也好照应众人。
妖兽大军战意虽盛,但并没有成建制的军队阵列,作战全凭一股蛮力。
木生风此前观战撑天战象只有数十头,而现在已有百余头,但战象还是不够用,不能承载所有兽军。故木生风召唤好众人后,便一马当先往一处战象跑去。
而在高台上的沙桁看着如沙砾般聚拢又分散的大军,心生满意。他的双眼游离不定,只觉得眼前之军是天下最为勇猛的战士。
忽得,在沙桁移开目光的一瞬间,他注意到一人。那人和他有着相似的面貌,蛇头人身,遍体赤黄。但他重来没有见过这位同族,他的同族早已在那次大乱中被屠戮殆尽。
沙桁还是叫过身旁一名副将,对着那位同族低语数声。副将得了命令,飞向高台往那人而去。
木生风一一招呼一众人族按序登上战象,直到最后一人登上后,才呼口气,也准备跳上战象。
“这位兄弟留步!”身后有声音传来。
木生风恍作无觉,当即往上跳去,却被人按住肩膀,只得转头笑道,“原来将军是在叫我?”
副将看得木生风当是元帅的远亲,强自按下怒火,温言笑道,“不是小兄弟还能是谁?跟我走一趟吧,元帅在等你呢。”
木生风往远处高台看去,果然见沙桁对他和颜而笑,此时他才想明原来是自己这张脸出了问题。本想凭着荆棘蛇的身份行个方便,谁料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将军还请稍待,我还有同袍要去征战,我去告诫一番就回来。”
副将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同时道,“元帅不喜欢等人,小兄弟还是快些。”
木生风答应一声,心下暗骂不止,跳上战象。
“头儿,那鸟人和你说了些什么?”齐灵淮看木生风脸色上一瞬还如清风拂目,而现在却惨白如死灰,知道定是出了事,当即问道。
木生风却不答,将众人围拢起来聚成一个圈,才低声道,“沙桁要见我。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齐灵淮急道,“攻城就在眼前,头儿此时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木生风却摇摇头,“不会的,城破不了。沙桁说着毕其功于一役不过是为了挽救连番苦败的士气罢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此时的他无比冷静,“还没到城墙时,所有人族必须要齐心协力,共同抵御飞箭法术;到了城墙后,再让所有人分散开来,佯装攻城,随后各寻机会装死,到晚上再联系城上的人设法进城。”
木生风又对上官笙道,“笙妹子,你行事冷静,处事有方。我没在时你为代队长,不听你之命令者皆斩无赦。”
最后他又道,“好了,我要说的没多少了。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燕妹子和凤儿妹子没有修炼过,她们一身安危只能托付给你们了。”
说罢,不顾众人的连连呼唤,毅然跳下象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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