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风背起齐无瘣,他的脚步踏在月光上,皎洁月光弹奏完美记忆的终章。
齐无瘣趴在木生风的背上,不知在睡梦中嘟囔着什么。白发凝结月光吹过木生风的脸庞,他听到小齐的声音有些紧促,呼出的热气在他的耳根绽放热腾火焰。木生风唱起画颜曾在往日夜夜给他唱过的摇篮曲,齐无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梦呓中的话语也变成安稳的呼吸。
他就这样唱着,哼起望舒的落幕,迎来羲和哒哒的马蹄。
木生风小心地越过阵法,到达永恒盛开的花园;他轻轻地把齐无瘣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趁着天刚亮,木生风赶忙回了正天殿。
齐封天的大道尚未结束,众人依旧如痴如醉;木生风轻手蹑脚地穿过盘坐的人群,在齐封天微睁开又闭上的目光中略显尴尬地回到乾元身旁坐下。出去玩了一天,木生风再没停经讲道的兴趣,干脆直接睡去了事。
在梦中,齐无瘣的身影出现,说着下次再出去玩的话语。木生风恍然睁开眼,满身的疲惫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睡去多久。耳中传来嘈杂的声音,木生风环首看去,已经有不少人站起同周围人讨论起此次所得。
乾元对木生风的所作所为恍如无觉,只是笑了笑,便拉起木生风往齐封天走去。
齐封天正和齐渺石聊着些什么,齐封天的眼中再次出现朽木般的寂寥。
木生风和乾元过来,俩人便停止了交谈。齐渺石又叫众人散了,偌大的正天殿只剩下他们四人。齐封天看出木生风的疲惫,对他新换的衣衫也不问,只说累了便去休息。齐封天的话正和木生风心意,便跟着人去休息了。
“渺石,你再把刚才说的事儿给乾元说说吧。”齐封天说道。
“是,老祖。自从炎皇登基以后,便严厉打击非法跨界。在经过持续两千年的高压态势后,基本取缔了非法跨界的途径。同时炎皇还颁法规定过界者必须通过玄衍天,否则皆以叛逆论处。如此,前辈如果想去月桂界就必须通过玄衍天。”
乾元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归乡之路异常遥远,心中也没有什诧异。却是问道,“炎皇为何做着费力不讨好之事?”
齐渺石的声音不自觉低下来,“听闻炎皇在往生崖得了预言,伐无道又要上演了。”
“怎会!”齐封天和乾元异口同声地说道。
“却会,却会,”齐渺石连说两次,眉头也不禁皱起,“刚好这大齐之事我也要告诉老祖,便一并说了。”
“自老祖仙逝后,羽后乱政,外戚专权,一时山河滔滔,浩海难平。烈祖联合二十二公国兄弟叔伯讨伐羽氏,只是最后功败垂成,我齐烈一脉也只得遁入草莽。幸好在烈祖的抗争下还是保留下了大齐威名。这么多年过去,虽然羽氏逐渐势大,但还基本是齐羽共天下。再到数百年前,共济会的身影出现在齐国大地,宗门公国纷纷站队,不是投靠了有神族撑腰的羽氏,便是依附了共济会。往顾史书,共济会的出现几乎代表了伐无道的前奏。老祖,伐无道确实又要发生了。”
“伐无道不是我们所能阻拦,我只恨死前没能杀了羽梦生。”齐封天看向殿外,恰好有几只白鸽飞过,他的回忆也一并掠起。
“海剑陵做得是铸剑生意,左右逢源之下倒也无覆灭之忧。”乾元说道。
“此前确是如此。直到八年前,我幸得小女无瘣,谁料她却是建木道体,一时羽氏共济会皆找上门来,欲与海剑陵行联姻之事。”
“建木道体?”齐封天被这四字从回忆中拉出。
“是极。老祖和前辈当也听过建木道体。传闻拥有这种道体的人天赋惊人,修炼迅速;只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拥有这种道体的人也身患孤阴之体,常年体弱多病,稍有不慎便有早夭之危。羽氏和共济会便以能解决孤阴之体为筹码,不断前来商谈。我不愿小女为宗门所牺牲,却也无解决之法,只得不断周璇苟延至今。”
“传闻只有拥有纯阳之体的人不断运功十几年才能治愈得好。”
“海剑陵庙小体微,找不到也请不到这样的人。剑试完后,共济会又要登门了。”
“传闻拜火神族天生便是纯阳之体。”乾元没头没脑地说上一句。
齐渺石不明其意,倒是齐封天说道,“没有圣痕的人早不算拜火族人了,更惶论纯阳之体。”
“拜火神族远在他界,自是不用考虑。”
齐封天不欲去想,换了个话头,“渺石说说海剑陵的事吧,我看你们的铸剑之法颇有我旧识之术。”
齐渺石答应道,“我们一脉遁入草莽万余年,幸得光祖中兴,在回首山学了铸剑术才重回绝海山。”
“回首山,却是未听过。”
“说起来回首山祖师还是和老祖一个时代的人物。只是时代久远,只听说姓并。”
“并蒂莲?”齐封天的声音有些焦急,他好像一瞬连接到了真正的世界。
“这倒是不清楚了。数年之后回首山又要开启新一轮试炼,海剑陵作为回首山弟子门派也有名额参与,到时候老祖可一并前去。”
齐封天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
又说了些话,便各自散了。
当木生风醒来,看到的是乾元一脸笑呵呵的圆脸。
“听闻有人拐了齐渺石的女儿,虽然还回来了,但还是发狠言说要把那不法之徒大卸八块。”
木生风打了个哈哈,爬起来伸个懒腰,有些心虚地说道,“是啊,是啊。拐了干嘛还还回来呢。”
“小风出去闲逛就没遇到可疑之人?”
“没有”,木生风比了个达咩,“小风只是出去逛了逛,找了点东西吃。”
“那就好。小风赶紧洗漱一下,你的试炼就定在今天了。”
木生风答应下来,又在简单的洗漱之后,便跟着乾元出了院子,一路往后山而去。
“外出远游,怎么能没有武器防身。我给小风的试炼便是一个月内铸造出你自己的武器。”
木生风比起手指头,道“那我要铸造剑、刀、短刃、笔咯。”
“铸造多少武器是小风自己的事,只要一个月后能有合格的武器防身便算你过关。”
不久,管事管流声出现在不远处。三人见面行礼后,管流声便带着俩人往地脉深处走去。走过崎岖难行的地道,温度逐渐高了起来,木生风的脸上也出现蒙蒙汗水。终于,三人到了一个流淌着岩浆颇为宽广的地下洞穴,还能看到有几个铸剑师和一些辅助人员。
管流声叫来一年轻人,对木生风说此后一个月有何事都可寻他,俩人便离开了。
那年轻人唤作齐濂,是本家弟子,虽然年轻,却也管着海剑陵铸剑的颇多事务。
齐濂看木生风是管流声亲自带来的,不敢大意。先带木生风去了休息的住所,虽然只是一间石屋,但进入后却没有了洞穴中的炎热之气,颇为宜人。齐濂又问木生风需要哪些材料,木生风还未想好。齐濂便给他指了自己在洞穴中的住处,说想好便可来告诉他。又给木生风交代一日三餐皆有人送来,便告辞离开了。
木生风进入自己未来一月的居所。石屋内摆设简单,只有简单的床椅。木生风躺在床上,构思自己武器所需的材料和外形。想了许久,木生风只感觉各种神兵利器在他脑海中闪过,拿捏不定。思及于此,他干脆走到桌边拿起笔画起来。
一张张草稿飘过,有的被木生风揉作一团四散在屋子内各处,有的直接被他撕成碎片落子桌子各处。
终于,屋外的杂音将他从几近癫魔的状态中屋外唤醒。木生风拿起几张草稿,低语道,“终于成了。”此时已是五天后。
木生风推开石门,却见外面聚拢着几十人,其中甚至还有云鹤的身影。略一思量,怕是剑试已经开始了。木生风不管,径直往齐濂住处而去。在给齐濂说了自己所需材料后,木生风便找了个岩浆处的铸剑台盘坐休息。
木生风所需材料甚多,集齐已是一天后。此时,木生风周围堆满了如小山般高的天材神料。如此多的贵重材料,惹得不远处的剑试众人频频回首。云鹤也望见了木生风,俩人皆有事,只是远远打了个招呼,云鹤却在心中嘀咕起木生风的身份。
木生风起身把材料数了一遍,确定所缺不少,便活动筋骨,拿起大锤,开始锤炼材料。
一时山海舞动,炎阳迸溅。
木生风运行起乾元传授的锤炼法决,大锤霎时如流风啸雨般砸下,迸发出点点星火。
木生风不曾停下,他的大锤宛如灭世炉火,是融尽千山的疾风骤雨,是激荡瀚海的红莲飓风,是绞灭星辰的天河流光。
锤炼完一块材料后,木生风便将其扔在身后,又搬起一块。他的修为虽低,恢复力却是极强。只听着不断落锤的“邦邦”声,看不到木生风休息疲惫的身影。
天时难计,浩星长存。
木生风身旁的山越来越小,他便如那子子孙孙无匱无尽的搬山愚公,只是唯有他一人。他的大锤是凿山开路的镐子,是搬土运泥的簸箕,也是不知疲倦无尽永前瘦弱而强健的身躯。
现在的他是个汗人。熔岩烤虐着他的身躯,不止息的运动带给他疼痛。他行走在雨夜不息的冻原,雨水冲刷而过,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那梦中偶尔出现的温暖家园。
传言愚公最后没能搬山,木生风也没有搬山,他只是尽情的陷入到锤炼的律动中。木生风回首,山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沉沉睡去。
他没有听见周围不约而同的掌声,没能看见周围人肃穆的目光。齐无瘣又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们俩坐在树下,吃着他永不知晓的果子。
木生风醒来发现自己在石屋里,不知谁把他抱了回来。他的身子还是有些酸楚,应当是睡了半天。木生风没有立刻起床,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思考起这次酣畅淋漓的材料锤炼带给他的感悟。
木生风推开门,他看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看来。木生风并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带给他们的震撼,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既有锤炼五天而不知疲的勇力,也有如炼器宗师般高超的锤炼技艺。
木生风愣了一下,这么多人同时向他看来不太舒服。他有些傻乎乎地摸了摸头,旋即不再多想,往自己铸剑台走去。
但别人可不会放过他,不断地有人前来请求指教。木生风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人,也狠不下心推开众人,只好停下来耐心解惑。
幸好有云鹤解围,木生风才得以脱身。木生风认真给云鹤道了谢,云鹤只说希望木生风日后多多指教。木生风对云鹤的印象并不坏,便答应下来。
木生风终于回到自己的铸剑台。
被锤炼过的材料比之前小了许多。但还是堆成一团。
这次他换成小锤,拿起一块材料,再次运行起锤炼法决。木生风一改攻势,再无此前的疾风骤雨。
迷途的旅人终将寻到归乡之路。
在越过雨夜滂沱的冻原后,他终于看到熟悉的路牌,他弹跳起轻快的步伐,哼唱出压抑多时的苦闷。遥远的路程对他不再是看不到方向的陌路,吹拂而来的春风似要助他归家而不是毁灭。
木生风好似在演管奏笙,起起伏伏的邦邦声汇聚成一道动听的旋律。他演奏起抚育千山的春日喜雨,弹颂出抹平创痕的浓情热泪,带来万劫将熄告世而宣的飒飒煌星。
一块块材料再次在木生风锤下缩小凝结。
七天后,所有的材料再次被木生风锤炼完成。
这一次他并没有停下来休息,七天的锤炼下来木生风依旧精神熠熠,甚至还突破进了宇木境四重。
接下来,他要铸剑。
木生风将大块陨铁放入岩浆中,不多时,在地火的作用,陨铁沱成一团。随后木生风施法将陨铁打造成剑型。如此之下淬炼一天,只听一声“疾”,一柄剑从岩浆中窜出。木生风不去看,又捡起其他材料丢入岩浆一一淬炼。在木生风的法力加持下,这些材料逐渐融化成一团,又听一声“去”,空中大剑霎时落下。大剑穿过液体团,这些液体团便如藤蔓般攀附而上,一时占据了剑身。木生风默默低语,难明的法决从他口中蹦出,这些丝线便如臂指使般绘成众众玄妙的法器纹路。木生风再呼,“疾”,大剑又从岩浆中迸裂而出。木生风将大剑引入一旁的静明池,一时蒸腾起大量云雾。大剑在静明池中翻腾起伏,好似海中蛟龙。过了半个时辰,木生风又将大剑引入岩浆中。
如此之下一十二次,大剑再次从静明池中飞出,显出菱菱五彩光芒又霎时隐去。木生风心中平静,看上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炼起下一件武器。
二十天后,木生风看着升腾在空中沉浮不断的刀、剑、短刃和笔,一月以来平井不波的内心也浮出一丝喜悦。他将大刀背在身上,长剑跨在腰上,短刃插在靴子里,笔藏入袍中。
“精妙,精妙!”不知谁率先说起,一时鼓掌声和赞叹声不绝于耳。本来早已结束的剑试众人一直未走,而是站在木生风身后看其炼器。
待木生风收了武器,众人便围了上来,有的是想求艺,有的是想代替宗门招揽。
对于传授技艺木生风并没有任何抵触心理,可也不会对谁都传道,所以只是说些众人都知道的。对于宗门,木生风心中更是没有任何想法,全都婉言谢绝。
木生风对于这样的场面缺少应对经验,恰好又有齐濂解围。
只听齐濂说道,“各位,剑试已毕。看木小弟炼器已是延误多时,现在木小弟炼器也已近结束,不如随我去大殿颁礼。”
齐濂是炼器管事,众人自得听其言。和木生风告别后,人便全散了。
在经历了大半个时辰的人群攻势后,炼器完后的疲倦便席卷而来。木生风颇有些颓然的坐倒在地。
不知何时乾元出现在木生风身边,一脸欣慰地说道,“小风日后可以出师了。”
木生风侧过头,咧起嘴角,道“那小风日后也可以称作炼器宗师了?”
“现在还只是炼器大师。再过二十年,小风便称得上了。”
“那样也不错。”
随后木生风意兴阑珊地说道,“乾爷爷,小风困了。”
木生风只听到乾元愈来愈远的声音,再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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