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垂压顶的乌云,越天高耸的黑柱,惊涛骇浪的浊海,浮尸漂骨的水面,溃不成军的修士,接踵而出的鸦军
金色的念珠一颗颗破碎,凄厉的惨叫一声声断绝
惨败绝望的画面刺入乌束眼帘,抬脚欲冲,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右臂断了,和郁没了,仅剩的希望——镌刻阵法的画轴高高抛起。
所有人的目光紧跟着移过去,呼吸声凝滞,画轴却没如众人期望那般落入他手里。
魔将横插一手,抢过去,摊开来,作势要撕碎。
万念俱灰之际,一道金光穿破乌云,比肩黑柱,从天而降。
“天要亮了么?”
代表们不约而同仰头。
说起来,很久没感觉到时辰的变化。现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这场惨重的大战打了多久,一概不知。还要打多久,没人知道答案。
一张张疲惫的脸孔对着上方,他们厌倦了。
乌束从胸膛泻出一声笑,没有如众人一样往上看,视线直接定在金光落下的地方。
她浴光而出,细长白皙的手有力地握住画轴的天杆。
魔将面上划过一丝错愕,抬眼去看的那一刻,画轴已经脱手而出。画卷收起,地轴一转,迎面捅来。
魔将惨叫一声,被击飞出去。
乌束趁势钻出天魔的包围圈,刚打算上前,那儿只剩一片水花,她已消失不见。
事情发生得太快,很多代表都没看清怎么回事。
紧接着,污浊黏腻的海水慢慢清澈通透,漂泊无定的骨头缓缓沉下,浮在水面的天魔尸体倏地消散。整个碧湖的海水一下子荡清了。
一束金色的光从湖底射了上来。
咕噜、咕噜
气泡冒出又破碎。
有人出来了。
“谁?”众人屏住呼吸,纷纷看过去。
和光踏出金光,背后系着画轴,双臂把和郁公主抱在怀里。
不知道是哪个不嫌事大的吹声口哨,和郁耳朵尖都红了,不自然地撇开脸,掩饰性咳了咳。
就不能换个姿势?堂堂化神期修士被小辈公主抱,他面子往哪儿搁?
还没咳几声,腹部的大洞哗啦哗啦喷血,才被荡清的海水又染红了。
自始至终她眉毛都没动一下,轻轻放下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伸进他腹部的洞里。
“不太好,魔气侵入丹田。”
不知她摸到哪儿,和郁感到不适,不禁皱了皱眉。
她抬眸看来,“怎么了?疼?”
“倒不是疼。”踏上道途这么多年,和郁不知有过多少次濒死的时候,腹部破了个大洞,也算不得太重的伤。
不过是伤口靠近丹田,魔气侵入,而丹田与识海关系密切,恰恰是修士体内最为敏感的部位。
“我先替你净化丹田的魔气。”
话音刚落,和郁感到她的动作重了些。
丹田上方被按住,轻轻地压了压。是她的食指么?食指往下压了些,又一根指头按了下来。
和郁说不清这是股什么感觉,痒痒的,不,比痒更难以忍受,又不是痛苦的那种难受,不如说,觉得她按得太轻了,想她再往里进来些。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重重按下来,第三根手指也压了下来。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耳畔响起清冷的声音,“还没好,魔气侵入得有些深。”
他轻轻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接着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那种令人羞耻的声音。
伸进去、揉捏、左触、右点
牙齿不停打颤,他差点站不住脚。
通过水面的倒影,他看见自己耳朵全红,而她一脸严肃。强烈的反差,使他有些难堪。
突然间,她似乎找到某个点,重重一按。
“等等”和郁听见自己的声音尖细得变形,“那儿不要”
乌束一脸调侃地看过来,放肆地笑出声。
盛明华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紧跟着嫌弃地扭头,嘴里低声道:“不知廉耻。”
和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做什么了?为什么治疗丹田的感觉这么奇怪?难受又令人沉迷。
“找到了。”她松了口气,“这就给你揪出来。”
好像是丹田最软的那个点,深深地陷进去,被她的手指按下。和郁忍不住浑身颤抖,耳朵嗡嗡作响,连脚趾都在蜷缩。
奇异的感觉堆积起来,慢慢变高,升上去,离天空只差一寸的地方
她陡地拔出手。
意犹未尽的感受嘎然而止,和郁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等等”
她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抽回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丹田的魔气不是揪出来了?”
和郁喉咙哽住,嘴巴先于意识,声音嘶哑地说了出来,“还没完。”
“还想要?”
和郁点头。
她嫌弃地撇撇嘴,道:“身上的魔气没多大问题,等大战结束,我叫冬瓜师弟拿着铁柱给你捅一捅,疏通疏通经脉就好。”
乌束大笑着走来,“和尚,你不知道修士的丹田被碰了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和郁猛然回神,捂住脸庞,羞愤地打住,“别说了。”
幸好她的心思全在战斗,对闲话没兴趣,话题止住,便没再问。
这时,身后传来猛烈的风声,一只魔将掠过湖面,百来根魔箭射过来。她皱起眉头,顺势拍出一掌。
波翻浪涌,百来根魔箭尽数消散,那魔将也被掌风拍飞出去。
和郁定定心神,沉声道:“这样不行,鸦军越来越多,得尽快关闭黑柱。”
她环视四周,面色严肃,“不,先回合修士,重整队伍。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吸引过来的魔将也多。”
这话一出,乌束伸出仅剩的左臂,命令道:“停下战斗,集结起来,暂时退回沙滩。”
一到沙滩,清点人数,过来的百来个代表,只剩六十多个,全都负伤,疲惫不堪,不是能继续战斗的样子。
和光先替伤势危急的代表净化魔气,然后重新分配任务。
“天魔的目的是灵气,也就是我们修士。聚集在黑柱下的修士越多,围拢过来的天魔也越多。你们留在这儿,尽量阻挡天魔,不要让它们离开碧湖。”
她转头看向盛明华,递去仅剩的十八颗念珠。
“这儿的沙子是很好的防线,加上海水,足够应付鸦军一段时间。”
她又扫过他和宁非天,“我、和郁同宁非天去开启阵法。”
乌束单手包扎断臂,不耐地抬眼看去,“老子和你们一起去。”
她断然拒绝,“不用,你留在这儿帮盛明华。”
“你们三个不够,老子的冰在海上有优势。”
“不行。”
“不过断了条手臂,老子还不会没用到这种”
“这里的伤员太多,关键时刻,万一沙子没挡住鸦军,你的冰壁能救他们一命。打到现在,死的人太多了,没必要再死人了。”
乌束面色变了变,似乎在犹豫纠结。
她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放心,这次我们肯定能关闭黑柱。”
乌束深深凝视她,也笑了,“行,要是没关闭,老子弄死你们三个。”
伤员聚集在后方,还有战斗能力的代表站在近处。盛明华双掌一拍,沙滩的沙子全都动起来,立成一面稳固的沙墙,挡住跨湖而来的鸦军。
和光三人又向黑柱进发。
湖面的魔将大多奔向沙墙,偶尔有盯住他们的,也被她的佛力打退了。三人很快抵达黑柱下方。
和光同宁非天对付天魔。
和郁启阵,他解下画轴,铺在湖面,刚要摊开,心觉不对劲,强烈的不安窜上脑海。
“快收——”
和光同宁非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和郁在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已经把画轴往回收。风声瞬间逼近,一支黑箭贴着画卷射去,射穿一个角。
幸好收得快,阵法没有破坏。
“哦?你们就像靠这玩意儿关阵?”
轻笑声从黑柱里边传来,嗓音温润,一字一字,咬得清清楚楚,不似那些天魔,几乎和人族一模一样。
一抹青色的衣角拂出黑柱,一只天魔闲庭信步地踏了出来。五官眉眼,恰到好处,好似书斋深处儒雅孤高的风雅之士。
只是眼角微微上挑,描着红影,平添许多邪气。
魔将?不。
和郁猛地睁大眼睛,不对,这股子魔气,至少是魔相!
和光同宁非天如临大敌,紧紧挡在和郁身前,嘴里警惕地道出这魔的名字,“青行。”
青行扫了一眼,“这儿就是疏狂界?可惜了。”
和光紧紧盯住它,“你来干嘛?结果很清楚了,你们拿不下疏狂界,鸦隐已经决定撤退了吧。”
青行的脸色猛地黑了,“托你的福,不仅拿不下,所有军队都要葬身沙场。”
“什么意思?”和光眯起眼睛,“莫非是现身魍魉的那些人,他们是谁?”
青行垂眸看着她,眼神流露嘲讽,倏地笑了,“你想知道?进去看啊,进去了,别想再出来。”
和光道:“算了,闲话休说,你到底来干嘛?”
“没什么大事,因为你,我整整两万年的积蓄付诸东流。我就想,既然败局已定,我也不能让你太好受。”
说完,青行抬起手,轻轻勾了勾。
百来只鸦军同时走出黑柱,脚步声不停,还有不少天魔要走出来。鸦军一出黑柱,不作停留,立刻四散开来,朝各个方向疾奔而去。
目标不是他们,似乎是把疏狂界毁得更厉害。
“疯子。”和光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青行笑了,“没你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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