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钟头后,南舟被抓到了警察局。
因为自杀未遂,外加毁坏公物。
失踪事件发生的七天来,人们人心惶惶。
相当多的人因为亲人朋友的莫名失踪痛苦万分。
为避免有心理脆弱的人一时糊涂,把路走窄了,当地政·府每天都会组织人手,在高楼、水库等地附近进行巡查。
南舟就是被一个红袖标大爷巡夜的时候发现的。
那时候,他半个身子悬空在十五层高楼外,侧着脚面,踩着仅有五寸宽的外饰钢架,在吱呀吱呀的细响中,拿着从天台角落里找到的小半瓶黑色喷漆,往耳机海报上的明星脸上喷字。
他刚喷了第一个字,就被一道扫来的手电光晃到了眼。
大爷出现在了天台边缘。
……怀里抱着一个西瓜。
南舟:?
他看了大爷一眼,继续专心致志破坏公物。
大爷试探着走到他身前,踮起脚,略吃力地搬起那个大西瓜,朝着楼下狠狠一摔。
南舟停止了搞破坏的手,愣住了。
“小伙子。”他诚恳劝慰道,“你看,你要真摔下去,就会变成这样。”
南舟拿着喷漆罐,望着底下散落一地的鲜红瓜瓤:“……?”
大爷也不敢拿手电筒去晃他的眼睛,憨厚道:“小伙子,还想跳不?”
从来没想跳楼的南舟盛情难却,被大爷拉上了一辆双排的老年代步车。
把南舟安顿好后,大爷举着手机,多角度拍摄南舟的破坏现场取证。
坐在副驾驶座的南舟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他回头看去,发现后驾驶座上堆着十来个用细网兜住的西瓜。
也不知道大爷靠这朴实的西瓜救援法,将多少想要跳楼轻生的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被大爷一路领到附近的警局时,通过读取虹膜,南舟在扫描仪上看到了自己的身份ID。
他好奇地歪一歪头,和照片里的自己对视,想要伸手去触摸,可惜那头像一闪即逝。
这就是自己的身份……吗?
因为失踪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壮劳力,为保证维.稳系统还能正常运转,已退休的老警员也被返聘了回来。
戴着玳瑁老花镜的老警员,捧着一茶缸热水,在休息室门外打量着这个漂亮到有点非人感的年轻人。
外间没来得及关闭的广播里,还在沙沙地播放着晚间播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现在开始每日例行播报。”
“请全体居家的人民群众,如有用水、用电、用气、医疗、心理辅导等生活需求,可向各乡镇人民政府、各街道办事处、村委会、居委会、派出所拨打电话,也可统一拨打市长服务热线12345,我们会根据您的区域位置信息尽快调度派单。”
“请全体港、澳、台同胞,如有如上需求,可就近向特区行政机构、特区联络办、市、县、乡、社区、里村等派出机构求助,或统一拨打——”
“党·员及人民军队将始终保持先进性,冲锋在前,替民分忧,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我们必将克服时艰,盼得亲人的归来。”
南舟竖着耳朵听了很久。
直到老警员和巡视员交涉归来,也没有坐到他对面,把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自己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身侧,打量了他两眼,热热地抿了一口茶,操着一口偏软的腔调,批评道:“年纪轻轻,这么好的一张皮相,干嘛要死啦。”
南舟坐在柔软的转椅上,双手扶膝,坐得笔直:“我没有要死。”
老警员举着手机上的照片,不相信道:“人家都给你拍下来啦。”
南舟看着照片上一副寻死相的自己,坚持道:“我在找人。”
闻言,老警员枯橘皮一样的面容轻动了动,在手机上滑了两下,看到了南舟搞破坏的实迹:“你要找的人,姓江?”
南舟点头:“嗯。”
老警员咳了一声,往前拉了拉椅子。
这些天,他见多了为找亲友心急如焚,什么出格的事儿都肯做的人。
他宽慰南舟道:“别做傻事,人总会回来的。要是知道你寻死觅活的,笑不笑话你啊。”
南舟非常老实:“嗯。笑话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人已经回来了。”
老警官略怜悯地看他一眼。
这孩子怕是钻了牛角尖,都快魔障了。
他熟络地在他肩膀拍了两下,感受到了极有弹性的肌肉,嚯了一声,又说:“行了。准备准备,可能要交一下罚款。”
南舟:“……”
警官觑了他一眼:“现在虽说是乱了,可规矩也没坏。小伙子,盼着那张海报不贵吧。”
他打了几通电话,联系了那栋商厦的负责人,辗转了几手,联络到了广告商,告知了他们海报被损毁的事情,并试图咨价。
挂了电话后,老警员舒了一口气:“人家说不追究,可小伙子,你这行为也不漂亮,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这是违反治安管理法的你晓得吧。”
南舟似懂非懂。
老警员低头:“留个联系方式。”
南舟诚实道:“我没有联系方式。”
老警员:“……你家人的联系方式?”
南舟:“我家人现在找不到。”
老警员:“……”得了,还是再观察观察吧,免得贸然离开这里,这傻孩子一拍屁股,又跑去哪里闹自杀了。
他把笔帽一合:“那先写个500字检讨书吧。”
南舟:“……???”
老警员给他拿了纸笔,放在眼前,看到他正对着一张白纸,端端正正地在题头位置写上了“检讨书”三字,微微叹了一口气。
……和他孙女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啊。
他也丢了一个小孙女。
想到这里,老警员一股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他走到南舟身后:“吃晚饭了没得?”
南舟:“没有。”
加上在【蚂蚁】副本里的单人线+双人线,他该有30多个小时水米未进了。
老警员:“叔这里有方便面,吃一口?”
南舟乖乖地:“嗯。”
老警员叹了一声。
这么听话的小子,一时想不开,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多可惜。
他端着茶杯,转身欲走时,就听南舟问:“C城在哪里?”
“哟,怎么着都一千多公里外吧。”老警员回头问他,“还有亲戚在C城那边?”
南舟“啊”了一声,对这个距离概念颇觉模糊。
他埋头想了一会儿,倦意却渐渐来袭。
南舟抬头,礼貌道:“我困了。叔叔,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吗?醒了我再写。”
老警员瞧着他漂亮的脸蛋,疼爱之心水涨船高:“吃完再睡。”
……
C城的工人体育场中,混乱渐息。
因为最近发生的连环失踪事件,体育场内原先预定的演唱会和相关赛事都取消了,出入口的自动卷闸门都落下了,还从外头挂上了大锁,把他们牢牢封死在了体育场内。
所有玩家死中逢生后,当然是统一的归心似箭。
见一时出不去,手机没丢弃的玩家,第一件事便是掏出自己的手机,联络自己的家人。
糟糕的是,偏偏这附近设有一个信号屏蔽基站。
所有移动设备的信号格都是空空如也。
在经历过最初的躁动后,大家也都渐渐安分了下来。
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就算这么冲出去,也不能马上买到车票回家。
在宣泄的骂街声之外,大多数声音都在激动地问:“我们真的回来了吗?”
“祂们……就这么放我们回来了?”
“那些……那些东西,会不会以后再来?”
易水歌翘着二郎腿,评价道:“还挺狡猾。”
他身侧的谢相玉难得赞同他的说法:“拙劣的手段。”
当陈夙夜许愿后,不到三分钟,身处信号塔高处的易水歌便觉眼前一黑。
高维人将所有玩家弄晕,没有给他们任何心理准备,就把他们扔了回来。
而不是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再把他们送回。
恐怕,他们就是要利用这样突如其来的落差,在玩家心中人为制造出不安和疑窦。
他们是否还在游戏中?
高维人是否会卷土重来?
他们是不是永远被困在了一个仿真的副本里却不自知?
这种反复不定的疑忌,足以把精神意志力不强的人逼疯。
当然,易水歌除外。
他相当看得开。
高维人再怎样被“立方舟”他们愚弄,也始终占据着优势。
这也是祂们傲慢的资本。
谁会和一个游戏里的“蚂蚁”们计较?
不过,高维人也有小心眼的权利,说不准就违背了“立方舟”许的心愿,把他们丢入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让他们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人生本身,不就是一个漫长、无聊、偶有起伏的副本吗?
易水歌余光一瞥,与距离他十数步开外、十一点钟方向的一个男人对上了眼神。
易水歌一挑眉毛,无比热情地冲他挥了挥手。
那人悚然一惊,收回视线,仓促回头,后颈处的一丛毛发都炸了起来。
谢相玉好奇:“熟人?”
易水歌:“这倒不是,一个强·奸犯。”
谢相玉:“……?”
易水歌轻松道:“被我宰过一次。”
谢相玉冷哼:“哦,原来是你的同类。”
易水歌脸不红心不跳:“嗨,我们两个怎么也算是和奸吧。”
谢相玉啐了他一口。
易水歌笑着,低头去翻自己的口袋。
谢相玉大腿根部一酸,本能地收缩了臀部,往旁侧一挪,色厉内荏地怒吼:“你要做什么?!”
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要拿什么丧天良的东西来调·理他了。
可在看清他掌心摊放的东西后,谢相玉面颊一红。
“我的地址在S城高新区的玉馨家园,2号楼3栋801室,我自己全款买的,跟你大学离得也不远。”易水歌说,“喏,备用钥匙。周一到周日,什么时候想我了,来看看我。我看你也行。”
为了掩饰自己此地无银的尴尬,谢相玉骂了一声:“谁会想你?”
易水歌抬手,大方地拍了拍他的尾椎骨。
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通到后颈,酥得他腿都软了。
谢相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老实点!我他妈报警你信不信?!”
说完后,他扇自己一巴掌的心都有了。
“有这种意识最好。”易水歌笑道,“以后要继续培养这么良好的法制意识啊。”
在两人调笑着拌嘴时,小型的冲突不断爆发。
在发现一时半刻离不开体育场后,很多人开始翻副本中的旧账了。
尽管有人自发维持秩序,但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东侧看台上,一个外国人正在被一群同样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擒住衣领痛殴。
可同样得罪了大票游戏内的犯罪分子的易水歌,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里,硬是没人敢凑上来寻他晦气。
谢相玉开始东张西望。
易水歌问他:“看什么呢?”
谢相玉:“你看到南舟和江舫了吗?”
他对南舟还是有那么一点执念的。
副本中也应该也有不少人想要感谢他们。
可他观望了许久,却没办法从这么多张面孔中准确地找出那两人来。
“我刚才看到李银航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易水歌撑住下巴,“江舫和南舟不在她身边。”
谢相玉:“那……”
易水歌笑笑,无所谓地一耸肩:“有缘自然会遇见的,是不是?”
这一片突如其来的聒噪,自然吸引了居住在体育场周边的居民的注意。
有人拨打了应急热线投诉。
负责看守体育场的人打着哈欠,用指纹开启了中控系统,打开了体育场封闭起来的双重门锁,前来查探情况。
吱嘎——
吱嘎——
听到四道卷闸门同时上卷的声响,倏然间,体育场内变得寂静一片。
老人提着巨大的发电式手电,蹒跚着走进来,随手摁亮了体育场的应急大灯。
噔——
灯丝呜呜地燃烧起来,炽白热烈的灯光,宛如太阳,将灼人的光芒浇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一只飞蛾寻光而来,落在了大灯的边缘。
老人眯缝着眼睛,看清楚了这坐满了体育场的数万人。
他手中的手电掉落在地,张了张嘴巴,发出了一声喟叹:“天哪……”
……
清晨时分,老警员接到了一通上级的电话,询问是否有一个叫“南舟”的人留在警局。
确认他还在后,上级便让他找两个帮手,把警局后的篮球场清空,把篮球架挪开。
老警员不解其意,但还是照着做了。
大约一小时后,一辆直升机旋开一地的尘灰,轰然降落在了篮球场的半场。
紧跟着,第二辆也降了下来。
这样壮观的场景,老警员只在电影里见过。
他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两队身着军装的军人,从直升机上鱼贯而下。
打头的正是贺银川。
他对一头雾水的老警员敬了个礼,一身的风尘仆仆:“劳驾,请问,南舟在哪里?我们检测到了他的身份ID在这里使用过。”
老警员望了一眼他身后两队军容严整的军人,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想到了那个和衣睡在休息室里的漂亮青年,试探着提问:“他是通缉犯吗?”
“不。他是……”贺银川想了想,认真作答,“是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