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轨电车里细微的震颤,将南舟抵着他颈部皮肤的触感一点一点地深化,让他随时会有被扼死的错觉。
元明清知道,自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博取信任。
而不远处猫在角落里的李银航已经为他试了错。
回答“不知道”,在南舟手里,大概率是不会死的。
根据数据显示,他虽然不是人,但总体而言并没有杀人的瘾头。
元明清举起了双手,在心理和口头上把自己和南舟划入了同一阵线:“我叫元明清,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南舟却扶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往厢壁上一搡。
元明清这具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可被南舟这样真材实料又猝不及防地一撞,眼前霎时舞过一片金星,耳内轰轰嗡鸣了好久,涣散的视线才勉强聚焦到了南舟那双冷冰冰的眼珠。
“……骗我。”
元明清强忍着窒息和不安,心思转得飞快。
他自信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纰漏。
他不过是一开始隐匿了行踪,没像李银航那样毫无戒心地现身罢了。
因此在被南舟撞破后,南舟才不肯像相信李银航那样立即相信自己的说辞。
可他也只是怀疑而已。
他根本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于是,元明清强自咽下一口带着血气的唾沫,直视了南舟的眼睛:“你觉不觉得,这辆车开了太久了?”
他抬起手,微微喘息着攥紧了南舟那钢铁一样的腕骨。
“你与其纠结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出现,不如想想,这辆车要到哪里去。”
元明清在赌。
赌自己运气够好,赌南舟还需要队友和伙伴,赌自己这一刻展现出的冷静和聪敏的价值,值得让他把自己作为临时的搭档。
……不得不说,他赌对了。
南舟的手离开了他的咽喉。
细微的压迫感消失后,氧气终于能够顺利地涌入了。
元明清贪婪地大吸了一口气,贴着厢壁,勉强站直了身体。
李银航看着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也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索性偷偷摸了一把深红色的安全锤,倒握在手中,背在身后,继续龟缩在墙角窥探情况。
情景一时僵持。
南舟对此类交通工具一无所知,便去研究窗外的景色,想通过窗外的景色判定他们的所在位置。
趁南舟背对他们,元明清便采取了动作。
他抬起手来,悄悄对李银航招了一招。
——过来,到我这边来。
李银航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稍稍犹豫了一下,瞄了一下南舟,不敢妄动。
元明清不急于一时。
他有这个自信。
和现在这个满身戒备、气质诡异的南舟相比,他相信,还是自己更像正常人一些。
这个李银航既然记忆全失,那么抓住这点空隙,把一无所知的她拉到己方阵营里来,推动她和原先的队友自相残杀,也很有趣,不是吗。
站在窗边的南舟看不见人烟,也看不见建筑物一类的东西。
他只看到远方漫长曲弯的轨道遥遥地爬上山,沿着起伏的地势一路不绝地延伸下去,数公里开外还有一条绵长的隧道,等待着将这条按照轨迹运动钢铁怪物吞入其中。
外面日光煌煌,前路却掩映在葱郁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终点在哪里。
另一边的元明清规规矩矩地倚墙而立,心中却是转着百般的主意和计较。
这次PVP没有规定时限,那这就只代表着一种故事走向——
在自己的精神被这个怪异的末日世界彻底浸染之前,杀死对方全员,夺取游戏胜利。
那么,完全占据了主导权的他们,大可以一边博取他们的信任,一边逐步渗透、拖延时间。
不管是让他们感染那所谓的【末日症候群】,无药可治,让他们沦为这末日世界里的一份子,还是杀死他们,都可以成功通关,完成任务。
既然确定了目标,元明清便马不停蹄地构思起相应的计划来。
他的心思向来细腻,很快便又咂摸出了一点麻烦。
——按照设定来说,他们都已经失忆了。
那么,呼出道具栏、取用道具的举动,就很容易暴·露自己其实并未失忆的事实。
对自己来说,等于是禁用了道具。
这的确是值得思量的一个小麻烦。
所幸,这个限制对他们双方都是一样的。
在元明清有条不紊地推进思路时,南舟突然动作起来,迈步往车头方向走去。
李银航见他动了,先是下意识往后一缩,察觉他的目标不是自己,才忍不住发声问他:“去哪里?”
南舟并没有回答她的兴趣。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身边是他从来未谋面的人。
他从永无镇里出来了,毫无道理地跌落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固然好奇,但野兽的直觉,让他将生存问题放在了最优先的位置。
他先要搞清楚,这里是哪里,他们要往那里去。
元明清见李银航又被南舟抛下,心情愉快。
尽管头还是有些昏沉,但他还是主动抓住机会,向她靠近示好:“李小姐,我——”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砰——
枪声乍然响起时,伴随着车窗玻璃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回音一路袭来、蛮横地闯入他们耳膜时,还是带着叫人腿脚发软的煞气。
声音是从车头方向传来的。
南舟站住了脚步,视线落在了旁边的铭牌上。
他们所在的是第13号车厢。
李银航和元明清,都是从车尾方向来的。
车头的前13节,是他们谁都不曾涉足的区域。
枪声的来袭,叫李银航打摆子似的哆嗦着,连手里的锤子都差点没能握紧。
南舟瞄了她一眼。
她精神高度紧张,呆呆望着南舟,和他对望了许久。
直到南舟看了一眼元明清,用视线把自己和他做了个最短距离的直线连线,李银航才后知后觉猜到了南舟的意思——
去元明清旁边待着啊,等什么呢?
她抱着安全锤,一路小跑地躲藏在了元明清身后,同时也戒备着这个陌生人,随时预备着一有异动,就用小锤子尻爆他的脑壳。
元明清懒得理会她的小心思。
因为他很快看到一个手持短·枪、脸颊上溅着一抹鲜血的的银发身影,出现在了空荡车厢的彼端。
他的心微微拧了一下。
——只有他一个人?唐宋呢?
难道刚才那声枪响……?
江舫也看到了三人。
尤其是直直站在车厢正中央,不避不退的南舟。
但他步伐没有停顿分毫,一路径直而来。
因为没有可以反制的远程武器,三人谁都没有主动迎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元明清的道具库里,远程火器多达十几把,轻重火力加起来,足以把这辆车轰成前后两截。
江舫手里的那把小小的、单动式的犀牛左轮,在他眼中根本不够看。
但如元明清先前的构想一样,只要他打开道具库,动用武器,就必然露出马脚。
尽管错过了这个一锅端的机会,实在可惜,可元明清并不会为此遗憾。
他心知肚明,观众并不是傻子。
不到生死关头,他没有抄出武器、冒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的必要。
江舫步伐轻快。一口气穿过七八节车厢,在距离南舟只有一节车厢时站定了。
南舟用心望着这个长相特异、却又特异得处处好看的青年。
江舫也感兴趣地看向了他的脸,发出了第一声疑问:“你们是谁?”
然而,不等南舟作出回答,他就无所谓地续下了下半句话:“……算了,都挺麻烦。”
说完,他拉了一下撞锤:“全部杀了吧。”
言罢,他当真是毫无犹豫,掉转枪·口,瞄也不瞄,对准南舟的脑袋就是一枪!
他在混乱的地下世界待过多年,在摆弄枪·械方面也算是个熟手。
他看出,南舟是他们中最特别的那个。
特别到当自己的眼神遇到他时,他发现自己痴了一瞬。
这样特别的人,当然要享受最特别的待遇。
烤蓝和硝烟混合的气味弥散开来的瞬间,南舟的身形已经从他的射程范围中消失。
子弹的热温从他扬起的黑色发丝间穿梭过,而南舟俯冲到江舫身前,一手去托高他举枪的手,另一手闪电一样探向了他脆弱到不禁一握、被黑色choker妥善保护着的咽喉。
可江舫在反应力方面,绝不逊色。
在扣动扳·机过后,江舫即刻动作,拉下撞锤,预备好了第二颗子弹。
当手腕不受控地向高处被抬起时,江舫马上松开手去,任枪·支下落,另一手凌空抢过,甫一握稳,照着南舟腰腹便又是一枪!
江舫迅捷地偏过头,绕过了南舟攻击他咽喉的野兽行径。
子弹也同样落了空,贴着南舟腰际炽热地划过。
一旦贴了身,便只剩下肉搏的余地了。
南舟动了腿,一膝勾过了江舫的小腿,另一腿横撞向他的小腹。
如果这一下撞实在了,人恐怕只有脾脏当场破裂的份儿。
但那腿的力道到了半路,就被另一条长腿生生截了去。
两双骨骼坚硬又修长有力的腿碰撞到了一起,江舫就势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低头俯视了这张脸。
南舟一愣。
他没有想到还有抓头发这一手。
这样一个原属无心的动作,在升腾起的杀机中,又添了一丝画面以外的暧昧。
格挡下这次攻击,江舫已经对南舟的手段有了估量,毫不恋战,抽身而退,并在急速后退的瞬间,再次上好了膛。
南舟连着躲过了两次,但也看出他手头这东西的厉害,站在原地,不再躁进,而是默默规划起下一次回避和攻击的路线。
江舫盯准了南舟,开门见山:“你有什么病?”
南舟也开门见山地予以了回答:“你才有病。”
江舫眼里只有一个南舟:“你也是突然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南舟则紧紧盯着他的枪口:“唔。”
江舫笑了,一手半压下枪口,一手扶在胸口处,摆出了相当诚恳的姿态:“对不起,请原谅。也请你们都多小心我一些,一睁开眼,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被铐了起来,还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试图杀掉我,我精神过敏,也是情有可原啊。”
李银航因为知道自己是纯粹的弱鸡,所以抵死不信,抱窝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心如铁石。
毕竟她觉得江舫更像那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倒是元明清,因为有意想拉拢李银航,就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同时从车厢连接处和车厢之间细窄的藏身处探出了头去。
他想知道,他所说的那个“试图杀掉”他的人,是不是唐宋。
谁想,元明清刚一动弹,江舫就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利落地对着他的方向扣动了扳机,同时可怜巴巴地对南舟示弱:“……你看,就会这样过敏。”
弹道有些偏斜,打碎了元明清身后的一整片玻璃。
灼热的弹壳跳到了元明清脸上,真实的炙热感让他大皱眉头,往后一闪,差点整个人从裂开的窗户中栽出去。
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真人玩家,元明清故意作出怒气冲冲的样子,三分真七分假地骂道:“妈的,你也别太过分了!!”
“啊。抱歉。”江舫的嘴角仍残存着礼貌的笑意,“可我都说过‘请小心我’了啊。”
在万分诧异间,元明清第一次产生了明确的疑惑。
经过他们的观察和资料收集,玩家江舫性格未知,表面看上去和颜悦色,总是笑眯眯的,一直跟在南舟后面,精通赌技,身手上流,是个个人经历相对复杂的聪明人。
他们关于江舫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江舫如果从头至尾都没有进入《万有引力》,那么他在外边,一旦遇到危及个人安全的突发·情况,就是这样的人吗?
……一个高功能的精神病?
作者有话要说:舫哥,一个还没有传染就很像精神病的人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