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贺银川人生的信条之一。
贺银川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爽快应道:“好啊。”
南舟用银质叉子将盘子上的奶油统统搜刮起来,送入口中。
他想,这奶油坏了,有点酸。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江舫的笑容是相当官方和客套的温柔,然而落在他眼里,却像是窗外晃眼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花发涩、眼角发紧。
他的齿关不自觉发力。
咔。
餐桌上的所有人,包括还没离开的“青铜”小分队,都保证自己听到了一声不寻常的脆响。
叼着被咬断叉子的南舟:“……”
他怕吓着人,索性保持着叼住叉子断柄的动作,一动不动,眼睛直直望着贺银川。
贺银川被他一双冷淡的眼睛看得有点毛。
不过他向来有话就说,也不拘着会得罪谁。
哪怕眼前是个杀神也是如此。
他问:“南舟,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
南舟点点头。
他含着叉子,含混说:“他已经有朋友了。”
贺银川:“……嗯?”
南舟仰头看着贺银川,认真道:“是我。”
贺银川一头雾水:“啊?”
梁漱心思细腻,是第一个察觉气氛不对的。
她碰了碰周澳的手背。
周澳的心思也还算缜密。
他看得出来,南舟在不开心。
他虽然脸上素来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现在显然正酝酿着一场不祥的山雨欲来。
周澳从后捏了捏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贺银川的手,主动解围道:“嗯,贺队的朋友也只有我一个。”
他不解风情的贺队长不服道:“我朋友多着呢。”
闻言,南舟眸光一动,再看向周澳时,就带出了三分怜悯来,目光仿佛在同情一个被妻子插了一身彩旗的丈夫。
周澳被他看得后背发寒,指尖绷带沿着贺银川手腕攀援几圈,强行把他拉起,起身告辞。
叮。
推开甜品店的风铃声,和南舟口里咬着的银质叉头落到盘子里的声音巧妙地重合了。
李银航瞳孔放大:“……”靠,液压机。
嗅着空气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周身散发着灯泡电路过载的焦糊味。
她特别自觉地带着南极星起身去了前台。
办完了一件大事,她肚子也有点饿了,想顺道点一盘店里最便宜的蘑菇意面填填肚子。
李银航刚走出几步开外,南舟就突然动了。
他反手抓住了江舫的右手,身体欺向前来,将他的身体压逼在了落地窗上。
砰。
李银航听到一声闷响,回首一望,守财奴本性一时间急性发作,险些脱口而出祖宗轻点儿弄坏了要赔。
但她马上醒过神来,快速远离战场,顺便身体力行地堵住了那个听到动静、试图前来查看的NPC。
日光透过江舫的肩膀,掸落在南舟脸颊两侧,让他的眼里聚了一层薄薄的影。
“你不要看他。”他的力气控制得很好,以至于手指是微微抖着的,“你要看着我。”
江舫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不在贺银川身上了。
他只望着南舟,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洋洋地透着暖和痒,还有一点点温柔的酸涩。
江舫知道试探不好。
可这是他早就习惯了的方式。
尽管恶劣,但也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像是一层坚硬的盔甲。
即使无限软化了,它依然还在。
江舫尝试着哄南舟道:“我一直在看你。”
南舟有点委屈:“可你有很多朋友。刚刚又有了一个。”
江舫有节奏地步步深入:“我不可以交朋友吗?”
南舟:“可以,但你要考虑清楚,你只能交一个。”
江舫将语气中的七分好奇夸张到了十分:“为什么呢?”
南舟:“因为‘朋友’是很重要的。”
江舫终于问到了重点:“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和贺银川做‘朋友’?”
“他不行的。”南舟喁喁细语,“因为他都不能为你去死。”
江舫原本放松的肩膀猛然一紧。
他望着南舟的眼睛,眸色里逐渐浮起了一颗星星:“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南舟没能看出江舫神态微妙的变化,认真分析道:“贺银川有他自己的朋友。”
雪山上,周澳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他。
他们俩牢不可破的友情,南舟是亲眼见证的。
只是贺银川居然敢在周澳面前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有朋友,未免有些不检点。
舫哥虽然也在自己面前说过他有很多朋友,但那都是过去时了。
南舟努力努力,还是能做到不特别介意的。
只是今天,舫哥居然当着他的面发展新友情,就有些过分了。
他需要努力纠正。
“我们亲了,躺在一起睡觉了,你对我有生殖·冲动,我愿意为你去死。”
南舟历历数过一遍后,轻声道:“这样还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吗。”
南舟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他能轻易将许多概念铭记于心。
尽管他已经淡忘了是谁给他植入这些想法的,但他就是笃定地觉得,朋友就该是这样的概念。
因为好像曾经有个人,明明说着他们是朋友,又那么喜欢自己。
南舟还想说什么,嘴角就被轻轻碰了一记。
江舫望着他的眼神很深很暗,浸在阴影里,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湖。
湖里只映着眼前人的影子。
江舫就用这样被人控制的姿势,探头啄了一下南舟。
南舟没有躲,只是困惑地望着他。
少顷,他也试探着凑过去,将一个温度偏凉的吻压在了江舫唇畔。
礼尚往来,却一触即燃。
江舫用那只腾出来的、未被他抓住的左手,将南舟用力箍在了自己怀里。
他单手压住南舟略长的黑发,指尖分开了他的发尾,隔着衣服,用嘴唇轻轻去碰南舟后颈处的咬痕。
南舟身上只属这个来历不明的伤口最敏感,被强行触动后,引发了一阵阵同样来历不明的战栗。
他听到江舫对他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从今天、现在,就开始做朋友吧。”
南舟不喜欢他这样的说法。
他抗议说:“明明做了有一段时间了。”
江舫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时,很是悦耳愉快:“什么时候?”
南舟想了想,确定了一下时间:“十四个小时前。”
江舫跟着他给出的时间节点回忆一番。
这个时间,是在南舟半魅魔化状态解除后,他发了烧,自己照顾他。
江舫:“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南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
南舟:“可我想和你做朋友很久了。”
南舟:“在十四个小时前,我觉得差不多了。”
江舫很听他的话,温情地蹭蹭他的耳朵:“好啊。听你的。”
广场外围,察觉到南舟和江舫剑拔弩张氛围的玩家已经三三两两地偷看许久了。
他们等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内讧。
结果,这一幕让众多满怀期待的玩家们眼睛当场瞎掉。
他们讪讪作鸟兽状散。
在李银航默默就着狗粮,吃完了整整一盘蘑菇意面后,天已擦黑。
他们就近去了“古罗马”中一间通天塔状的旅馆,住入了最顶层的豪华套间。
这是“古城邦”中的规则:凡在“斗兽场”中获得十场以上胜利的玩家,可以免费入住一日。
获得99人赛胜利的,将获得通天塔顶楼房间的永久居留权。
正如“斗兽场”广场前青铜刀剑上所言:
——赢即真理。真理永生。
这是独属于胜者的优惠。
李银航独占了一间房,把自己和南极星都洗干净后,一人一鼠一起上床。
南舟的体力已经在他的不动声色中抵达了极限,简单洗漱后,就脱了外套,窝在床上沉沉睡去。
而将南舟哄睡着后,江舫独身去了洗漱间。
他打开水龙头,水顺着指尖流下的时候,他顺手打开了仓库里的“心灵通讯器”。
易水歌和林之淞都还在线。
在江舫和南舟约定、互相缔结下珍贵的友情时,他们已经互通身份,熟络得差不多了。
于是江舫开门见山:“你们认为我们在经历什么?”
易水歌爽快接话:“一场高维对低维的入侵。”
这基本是大家潜意识里的共识了。
能拘禁上万玩家,能制造一个完全封闭的游戏环境,玩弄、凌·辱,必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更高更强的力量。
就像那个遮挡了太阳的【未响应】,现在想来,也应该是高维人在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来预告危险。
只是身在游戏中的玩家,总会逃避、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他们只需要考虑明天怎么活、考虑怎么通关副本,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如果还要花心思去想这背后的布局,恐怕会因为无法排解的压力郁卒而死。
江舫;“真无聊。”
易水歌附和地笑了:“是啊。有这样的能力,干什么不行,拉我们进来玩游戏?”
林之淞年纪是三人中最小的,想象力就更天马行空一些:“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进化’?或者是‘育种’?”
比如,天外的高维人注意到了有智慧生命存在的地球,想要从中选择优秀的种子,进行测试后,纳入高维之中?
听过他的想法,江舫笑道:“遴选优秀的种子,却不选择18岁以下的天才少年?不选择60岁以上、经验丰富的老科学家?”
林之淞想想,觉得也是。
高维人在筛选《万有引力》的进入者时,似乎只在“年龄”这一项上设了卡。
不要小孩和老人这种行为,与其说是“择良种”,不如说是“选择了更适合玩游戏的人”。
更简单地说,小孩和老人的体力不及年轻的成年人。
游戏发起方对于娱乐性的考虑,远大于实用性。
林之淞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问江舫:“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江舫反问易水歌:“你们立项《万有引力》这个全息游戏,目的是什么?”
“赚钱啊。”易水歌相当直白,“也能娱乐大众。还有,有些人是真心热爱游戏,想要探求第九艺术的极限的。”
江舫轻轻巧巧地一弹舌。
——资本家、娱乐家、艺术家。
世界上大多数的游戏,不就是都由这三者操控?
所以,他们当前所处的这个游戏,大概率也不能免俗。
这个猜测让林之淞有些难以接受:“你是说,他们只是想拿我们……游戏娱乐而已?”
他们白白死了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人和至亲至爱天人永隔,却仅仅是为了娱乐而牺牲的?
面对这样的残酷,江舫神色如常:“我们做《万有引力》,把《永昼》中的‘南舟’还原出来,不也只是为了游戏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真实的兄弟情: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虚假的兄弟情:“我们亲了,躺在一起睡觉了,你对我有生殖·冲动,我愿意为你去死。这样还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