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看着谢相玉向他伸出来的手。
在稀薄的弦月光芒下,他修长漂亮的腕骨、整齐干净的指甲,很容易带给人天然的好感。
他却想,没有舫哥的手好看。
南舟并没有去试图接收或理解他这份没来由释出的善意。
事实是,谢相玉眼神里极力克制的狂热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问:“我为什么要做你的队友?”
谢相玉持之以恒地举着手,面对南舟,一字一字道:“因为你需要同伴。”
“江舫和李银航,谁真正知道你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你是得力的队友,优秀的帮手,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在他们面前,你永远需要伪装;在我面前,你不需要。”
“我欣赏你。我说这话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是,在我心目里,你是近乎完美的存在——”
谢相玉语速加快,脸颊微红,心跳也比刚才加快了许多。
综合他的种种身体反应判断,南舟相信他说这些话是全然出自真心的。
将他的劝说全部听进去后,南舟恍然点了点头:“……啊。”
谢相玉见南舟没有排斥他的样子,面露欣然,又向他伸了伸手。
他眉眼间尽是堪称傲慢的自信:“江舫没有办法满足你的一切。我能做到。”
南舟稳稳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南舟说:“你提起舫哥,让我想起一件事。”
不等谢相玉反应过来,他被握住的手就被向旁侧拧去,发出喀啦一声沉闷的骨响。
南舟活动了一下另一只手,虚虚握了个拳后,不加丝毫犹豫,一拳横挥到了眼前人英俊而错愕的脸上。
谢相玉踉跄一下,整个人重重撞在了天台的铁丝网。
南舟把力气控制在很小的区间内,担心把眼前的积分直接给打没了。
他甩了甩手,简短给出了自己挥出这一拳的理由:“你伤到舫哥了。”
要知道,舫哥肩膀都被他拧红了。
揍过谢相玉,南舟此次赴约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天还是有点冷的。
南舟背过身去,打算下楼回家。
这时候,本来挂在兜帽里的南极星被震醒了,昏沉沉地探了个脑袋,恰好看清了谢相玉的脸。
它叽的一下从南舟肩头跳出来,冲着谢相玉汪汪尖叫着,松鼠色的毛炸得像个团子。
南舟有点纳罕,侧过脸去问它:“干嘛?”
南极星紧盯谢相玉,展露出了小动物十足的戒备心。
谢相玉好容易从眼前一片昏天黑地的乱码中恢复了视觉。
他将口腔里的一股血腥气勉强咽下,用拇指揩了揩嘴角溢出的血丝,笑着感叹一声:“真疼。”
他抬眼看向南舟,扶住铁丝网,指尖将柔韧的铁丝网压得微微下陷:“我知道,你还恨我。”
南舟本来想走,听到谢相玉此番高论,不禁回头。
谢相玉用舌头轻轻顶了顶受伤的地方。
望着南舟的脸,他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但你要相信,我是第一个认真研究过你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孤独,所以我想到了帮你解脱的办法,虽然曾经失败过,但现在不会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走,只要我们能赢得这个游戏,我的心愿实现,你的也能——”
南舟用心看了他几眼。
……仍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抱歉。”他打断了谢相玉的高谈阔论,“……我认识你吗?”
谢相玉的话音戛然而止。
南舟见他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表情,眨了眨眼。
因为不喜欢眼前的人,所以他并不真正感兴趣谢相玉是什么人。
他随便问问而已。
他也不知道谢相玉要维持这种呆若木鸡的状态多久。
……好冷。
南舟把江舫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我要回去了。”
谢相玉胸腔一阵剧烈的起伏,断声喝道:“……等等!”
南舟再度回过头来,用目光询问他还想做些什么。
谢相玉神情紧绷,面上的红迹和嘴角薄薄的血线清晰可见。
南舟看出来,他似乎非常生气。
但经南舟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打他那一拳时,他好像也没这么生气。
谢相玉的声音是竭力维持在崩溃边缘的、发着抖的镇静:“你不记得……我是谁?”
南舟:“?”
他真诚发问:“我为什么要记得你是谁?”
谢相玉急促喘了一口气,抬手指着南舟。
他的手腕都有点发抖:“你……为什么赴约?你忘了过去……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吗?”
南舟承认:“嗯,过去我都记得。我赴约也是因为你留给我的那两个字。”
谢相玉:“那你怎么会不记得我?”
南舟:“……”
南舟:“你很重要吗?”
“——哈?”
谢相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原本自信傲慢的笑颜完全开裂。
他想过南舟会拒绝他,甚至会愤怒,会因为自己过去的举动掐住他的脖子。
谢相玉甚至做好了被他杀死的心理准备。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南舟给予他的,竟然是彻彻底底的遗忘。
“你不记得我?”他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他的语气越发激烈:“我们在副本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野营社的走廊上,你不是注意到我躲在楼梯间吗?!”
当时,谢相玉自己还笑盈盈地对着空气打过赌。
“我猜你知道我在这里。”
他是真心以为南舟隔着百米之遥,认出了自己这个故人。
南舟只是因为怕自己的身份泄露,才假装没有捕捉到自己拐入楼梯间时,故意留给南舟的、一闪即逝的身影。
所以,他才不愿在南舟面前轻易现身,而是一面寻找恰当的时机,一面去找孙国境那三个蠢人合作。
可如果南舟不记得他,那他这几天的躲藏,意义何在?
……就是一场滑稽的小丑独角戏吗?!
然而,南舟的话无情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出于尊重,南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节。
——那天,舫哥进入野营社询问谢相玉的相关情况,而自己和银航留在了走廊里。
他那时,的确在看楼梯间的方向没错。
但那是因为他看到,楼边的一棵树的树梢上停了一只翅膀很漂亮的蜻蜓,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把情况捋清后,南舟反问:“你原来就藏在那栋楼的楼梯间吗?”
南舟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谁料听了自己的话,谢相玉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像是遭受了什么莫大的打击一样,眼圈都给气红了。
南舟:“……”走了。
这人好奇怪。
第N次抽身欲走时,他听到了谢相玉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杀死过你!”
南舟终于驻下足来。
他回头,仔细研究了一下谢相玉的长相。
大概是先前自信过头的缘故,南舟对他的无视造成的打击又过于毁灭,前后的情绪落差,气得谢相玉眼角泛起了微光。
花了些功夫,南舟终于把这张脸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一张面孔对上了号。
啊。
怪不得看着眼熟。
他淡淡道:“放宽心。你又不是唯一的一个。”
谢相玉全然没了风度,被南舟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逼得一双手直哆嗦。
南舟又想起了一件蛮重要的事情。
他:“你会和舫哥和银航讲我的事情吗?”
谢相玉气得哽咽:“我要说早说了!我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他们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南舟:“哦。也对。”
南舟:“那就好。”
南舟:“再见。”
不得不说,系统对南舟接近满分的嘲讽值估算非常到位。
谢相玉被南舟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失态地猛捶一下铁丝网:“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了!”
南舟没再理他。
他踏出天台的铁门,扶着墙壁,一步步下楼。
从楼顶到天台的这段台阶的感应灯是坏的。
还没有人来维修。
转过最近的那处楼梯拐角,南舟正要迈步向下时,突然感应了一股异常冷肃且不祥的气息。
走廊,临近楼梯间的某处门间,正藏着一个人。
南舟保持着继续迈步向下的动作,脚点在了下一阶楼梯上的瞬间,猛然抽身,快步向回袭去!
等彻底回身时,南舟都不由一惊——
那道鬼魅似的高大身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从藏身处闪出,立在了他的身后!
漆黑一片的走廊间,他准确擒住了那人的领口。
他的手正要去托对方的脖颈,手腕却被提前制住。
因此他只能向前疾冲,将人狠狠摔砸在地。
脊骨和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可那人腰力惊人,一双长腿发力一顶,将南舟本来想顶向他小腹的膝盖径直拨开后,向侧边一滚,直接将南舟反制在了身下。
在剧烈动作下,来人的前襟被扯开,露出大片结实漂亮的胸膛。
南舟动作一滞。
他嗅到了一股清爽浅淡的柚子香味。
在掌心的扑克牌锋芒在即将切入南舟咽喉时,江舫也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动作猛地一错,扑克牌立即被他收入仓库。
因此半掐半落在南舟脖颈上的,只有他的手指。
南舟的脖子被他抵得微微向上昂起,将对生物来说最脆弱的部位完全暴·露出来。
但他没有再反抗分毫。
江舫眼里灼人的火苗顺势熄灭,化成了一片氤氲的软雾。
江舫:“我还以为是……”谢相玉。
南舟:“我还以为是……”副本里新的怪物。
江舫从南舟身上翻身坐起,半跪着向他伸出手来。
南舟也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江舫:“你睡觉不够专心。”
南舟有点不服气:“你也是。”
南舟又问:“你知道我出来?”
江舫:“知道。你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担心你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就跟过来了。”
南舟抿了抿嘴:“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
江舫笑说:“站得有点远,只听到他好像在哭。所以我以为他会先下来。”
两个人都有些心虚,一时无言。
江舫给他整了整凌乱的衣领。
想着他满身狰狞的伤疤掩盖在柔软的睡衣之下,江舫的心也跟着软了。
他率先提议:“回去吗?”
南舟点点头:“回。”
南舟想,他或许不该问江舫,为什么他会拿着致命的扑克牌,在这里静静等待谢相玉。
所以他并没有多问。
南舟感觉,今天自己好像见到了不一样的舫哥。
然而……这种被人无条件保护和偏袒的感觉,很少见。
他不讨厌,很喜欢。
但是,也正是因为喜欢,有些事,也愈加不好宣之于口。
南舟把手探进了口袋,无声攥紧,将属于自己的秘密谨慎地藏进了手心。
那里藏着被他团起来的东五楼房屋结构图。
图上右下角,有谢相玉的电话号码。
还有两个漂亮的、意味不明的字符。
——“永昼”。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板:自信面具x
痛苦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