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简眼里晶莹的水汽瞬间飘散,目光暗淡下去,显然这结果不在她设想之内。
是啊,她做了那么大的让步,找来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怎么还不满意。
她就是想要她的丈夫,她爱的人活下去而已,这过分吗。
没有人给得了答案,就像谁也劝不了她回头。
看拾简的气色,估计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连哄带骗的把母子二人叫去了最近的中餐厅。
傅慎言做主点了七八个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拾简还是打不起精神,只随意吩咐一声孩子,“吃吧。”
说完,就抱着筷子,学那些行为艺术家,一动不动的出神。
无奈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碗,一边盛汤一边劝道,“人是铁饭是钢,把身体搞垮了,谁来照顾顾翰呢?”
接着起身将汤放到孩子面前,又拿起他的空碗,给拾简盛,“好孩子,吃饭,吃饱了,才能照顾好你妈妈。”
万幸孩子没有遗传父母任何一方的固执,听了我的话,看一眼拾简之后,便乖乖拿起了筷子,吃的很斯文安静。
刚坐下,傅慎言便自然的拿起自己的碗,盛好了汤放到我面前。
微笑着接过,余光瞥见顾翰儿子吃东西的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易阳。”他抬头看我,眼睛长得和顾翰极像,眼神却比顾翰更纯净,此间少年,正青春烂漫。
“顾易阳......”跟着默读了一遍,不禁牵了下嘴角,“是个好名字,简单温暖,就像太阳,你要做妈妈的光,让她坚强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小家伙~”
“嗯!”顾易阳坚定的点了点头,眼睛睁的斗大,像是表决心的士兵,只是嘴里还包着食物,腮帮子鼓起来,反倒有几分可爱。
拾简把孩子教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拒绝接受旁人的善意。
欣慰的笑了笑,视线一转,恰好瞥见拾简深沉的叹息。
“如果连你都放弃了,顾翰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说完不禁皱了皱眉,发生了那么多变故,顾翰身边剩下的能依靠的,居然只剩下拾简和我。
这句话同样也在提醒我自己,不能撒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人生在世一辈子,到了后半程,故人就像一道减法,去一个少一个,到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些恩怨过节,只想紧紧把人拽住了,留下。
傅慎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平静的把手放到我手背上,通过手心的温度,给我些许力量。
“要放弃,我就不会等到现在。”拾简苍白的脸苦笑了一声,“我就是不明白,顾翰那么爱你,为了你几死几生,失去一切都不怕,不就是个病,怎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坚定一点?我以为他那么狠心决绝的人,早就无畏无惧了,原来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些。”心里虽然跟着难过,却不想被孩子看出来,低落情绪是最可怕的瘟疫,传染性强又致命,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希望,不是共情。
“我凭什么不能说!”拾简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是他来招惹我,是他把我的心偷走又弃之如履,我为了爱他,放弃了一切,吃尽了所有苦头,在他病得不能自理的时候,是我不离不弃的照顾,我见过他所有不堪的样子,我是陪他时间最长的人,我怎么就没有资格评价他!”
她“嘭”一声拍响桌面,猛地站了起来,“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顾翰是胆小鬼,是懦夫,他就不是个男人!”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不止我们吓了一跳,顾易阳大概是第一次见母亲这副失态的样子,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拾简身上,仿佛一切都被定格了。
起初她气势汹汹,不过转瞬,肩膀松了劲,眼眶被泪水打湿,瞳孔周围瞬间沾染了血色,只有倔强紧闭的唇瓣,还在死守最后的城墙。
她终于还是要奔溃了。
认识顾翰之前,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认识他之后,世界天翻地覆,被爱而不得折磨得不成人形。
好不容易等到顾翰病了,再也甩不掉自己,她以为可以陪在他身边一辈子,他却执意要死,多荒唐,多可笑,上帝对她开的玩笑太大了。
她意识到顾翰真的放弃了,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在身上,她真的扛不住。
情绪感染来的猝不及防,等我发觉鼻子酸胀,已经来不及克制。
顾易阳颤抖着声音,又害怕又心疼,“妈妈,你怎么了?”
濒临崩溃的母亲,不知人事的孩子,一切都在刺激我的同理心,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彻底被这氛围感染。
这时傅慎言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忽然用了力气,将我整个手都包裹在他温暖的手心里。
“难受就哭出来,没有谁规定病患家属就一定要死撑到底。”
傅慎言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明,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者自然而然撒发出来的安全感。
我定了定神,转瞬包间里便响起女人崩溃的哭声,拾简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易阳也哭了,不安的起身守在她身边,小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她背上安抚,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努力。
眼泪流下来,傅慎言便擦掉了,或许是因为有他在控制场面,我的情绪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奔溃,反而能够很好的站在客观角度,私下与他们母子共情而不打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归于平静,拾简终于冷静下来,只是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微微眯着眼,大抵是不怎么能看得清东西。
安抚好孩子,拾简看向我们,歉疚的低了下头,“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事,发泄出来就好,总憋在心里,会生病的。”我说道。
拾简苍白的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轻抚顾易阳的头发,温柔耐性的样子,仿佛能感化时间一切的不美好,好像刚刚泣不成声的,和她根本是两个人。
她太累了,顾翰的身体垂垂危矣,她的灵魂,没有一处完整。
“要不然,顾翰接下来的治疗,就交给我和慎言吧,你带着孩子,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算是为我们曾经的一见如故,我期待着能为她多做些什么。
“不用。”拾简忽然笑了,扫了我们一眼,又看向孩子,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我就要跟他耗着,把我所有的力气都耗在他身上,我要他欠我的,这辈子还不了,就下辈子。”
她说完又长长的舒了口气,双手在顾易阳胳膊上下摩挲,痴痴道,“易阳啊,以后千万不要太爱一个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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