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吃得还算融洽。
至少靳三爷挺愉快的,他甚至生出无限的憧憬,等以后他和薄颜都老了,就搬到清水镇来住,依山傍水,过着宁静平和的生活。
那一定是他这一生所能得到的,最幸福的结局。
吃过饭,薄颜收拾好碗筷,有些抱歉地对宋少哲说:“宋先生,我这里的客房还没有收拾出来,也没有多余的床被。你……可能要到镇上去住一晚上。”
宋少哲几乎马上说:“那靳三爷住哪里?他也要跟我一起到镇上去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昨天才发生过被几个人围攻的事情,留着薄颜一个人在这里,他总觉得会出事。
司靳夜也看向薄颜。
薄颜很自然地说:“阿夜不和你一起,他和我睡一个房间就行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重重撞进了司靳夜的心底,像桃花瓣漱漱落下湖面,在心底撑开层层波纹。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薄颜,仿佛在确认她的话是不是真实的。
宋少哲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
外婆的死因还没有查明白呢?薄颜这就轻易原谅司靳夜了?
这也太没原则了吧?
但是薄颜根本不再看他的眼神,只说:“宋先生刚才是怎么到镇上去的?是自己叫的车?还是有朋友接送?如果你担心叫不到车,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村里有人开三轮车拉客,有时候谁家晚上有急事要到镇上,只要肯加钱,多晚都能出车。
宋少哲的眉眼微微一跳。
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他甚至会怀疑,薄颜这些话,是司靳夜授意她来试探他的。
他马上笑了:“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没什么朋友。刚才是约的网约车。”
薄颜点点头,大约是信了他的话,“那我去替你叫一个三轮车。”%(
村里开三轮车的有两户人家,一个叫贵叔,一个叫阿柱。
薄颜以前在村里的时候,都是叫贵叔,所以今天也习惯性地去喊贵叔。
但今天晚上情况有所不同——
毕竟这一片的房主,都已经签字确认了拆迁的事,首款都已经到账,等他们都搬走,尾款也会随之而来。
所有人都是穷了一辈子,突然多出几十万的钱,大家都人心浮动,一心想着怎么花这笔巨款。
谁还有心情做这些小本生意?
好在薄颜跟贵叔认识多年,在她把钱加到三倍后,贵叔看在她的面子上,把三轮车开了出来。
贵叔长着一张方脸,看起来正直老实。
“颜丫头,庄外婆这些年跟我们关系还不错。钱我就不收你的啦,毕竟是你的朋友,况且到镇上路也不算远。但我可说明白啦,我就只出这一次夜车啦,再过两天我也要搬到市里去了……”
短短几十米的路,贵村说了一大通,说拿到的钱暂时不会买新房子,他儿子要拿这些钱去做点小生意,他和贵婶也会跟着出去,帮忙照看孙子。
那样的日子,虽然平凡普通,但听着真是不错。
薄颜竟然有些羡慕。
回到家里,薄颜叫宋少哲出来,再次说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啊宋先生,家里没有多余的床被。其实住在村里真的什么都不方便,你肯定很不习惯吧?今晚到镇上住一晚上后,明天应该就要回京城了吧?”
薄颜不但赶客,连以后收留他都不愿意。
宋少哲莫明有点不悦。
但他能怎么办?
人家又没有求他帮忙,更没有说过邀请他在家里住下,是他厚着脸皮跟前跟后。
今天这餐饭,估计都是为了赶客做铺垫的。
他怎么没看出来,薄颜原来也是个翻脸无情的,跟司靳夜果然是一对!
宋少哲不高兴,只是从小的教养,令他根本做不出死皮赖脸要在这里蹭住的行为,只能僵笑着回应——
“清水镇的风景很好,我没那么快回去,打算多留几天。我妈听说了我在这里散心,也想跟过来,可能明天就到……”
对此,薄颜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笑:“嗯,那到时候宋先生多陪陪宋夫人。”
这么疏离的样子,是一点都不愿挽留他了。
宋少哲只能黑着一张脸坐到三轮车上。
所幸夜色深重,他的脸色再怎么难看,旁人也看不出来。
但很快,宋少哲就后悔自己的脸皮不够厚,没有留下来了。
村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的旷野中,只有三轮车那两盏车灯,照不太远。夜风吹在手臂上,冷飕飕的,吹得他心里直发毛。
还有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峦轮廓,显得空寂而荒凉。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夏秋交替的夜里,虫蚊特别多。这一路开过去,都是扑面而来的蚊子,密密厚厚的一层虫蚊,简直是见所未见,他的脸和眼睛都被撞得生疼……
再加上村路不平,夜路又不好看,三轮车颠得他屁\/股发疼。
宋大少觉得无比荒唐。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狼狈。
贵叔似乎察觉到他的怒火,笑着和他说话——
“年轻人,你是不是第一次坐这种车?不习惯?没关系,以后多坐几次就好啦。颜丫头刚来村里的时候,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经常生病,庄外婆时常大半夜求到我这里来,我半夜三更把她们拉到镇上的医院,小姑娘也是倔强,又是生病又是颠簸,硬是一声不吭……”
“我跟你说,我早就不拉客啦。现在的人越来越有钱,过年的时候年轻人们回村,基本人手一部四个轮的,哪还有人肯坐我这种三个轮的?要不是看在颜丫头的份上,这么晚我也不能出来这一趟,一会回去就剩我一个人,我这心里也瘆得慌。”
贵叔是个憨憨的自来熟,宋少哲没怎么说话,他都能自说自话好半天。
不过,听着贵叔说起薄颜小时候的事情,宋少哲倒是觉得那些颠簸和扑面而来的虫蚊,慢慢可以忍受了。
他心里甚至升起几分荒诞的想法:
如果他在薄颜小的时候遇见她,在她最艰难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过手,拉她一把。又或者只需要对她好一点,也许她喜欢的人,就会换成他吧?
他比薄颜大十一岁。在薄颜刚被赶到清水镇的时候,他都已经十九岁,有能力替她挡掉绝大多数苦难……
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小姑娘,就算不喜欢他,也会把他视若神明吧?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魔怔一般。
宋少哲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