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夏栩与商九里的婚事也近在咫尺。女皇与商国使臣就世子名分如何定这一点,双方来来回回唇枪舌战数次,总算达成了共识。
因为九公主娶夫在前,商九里只能位居侧夫之位。然而,商九里因为是商国的皇子,身份尊贵,为了权衡,女皇封商九里为郡王,官拜从一品,仅次于夏朝栋梁之臣左丞相与赵大将军之下。当然,这个郡王只有个虚名,没有实权。与此同时,九公主娶商国世子的聘礼里,也多添了许多金银财宝。这样一来,从商国的面子上,和夏国的里子上,总算勉强过得去。
夏栩其实对这一场和亲从来没有上心过,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轻易,而商九里也明显表现与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直到大婚前一天,她看到九公主府再次结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张灯结彩的样子,与半年前同子楚成婚一样,热闹非凡,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才恍然后觉:我,又要成亲了?
不知道为什么,夏栩竟然有些失落。
吱呀吱呀,轮子压过木板的声音传来,夏栩抬头望了一眼,见一袭白衣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以为她会厌恶白色的,她躺在医院那张病床上的时候,总是这么想的。
可是大白医生也总是一身白大褂,如同眼前的子楚一样,眉眼温柔,让她讨厌不起来白色。
手中的空酒壶被收走,手臂被拉了起来,声音温柔好听,就像软软的羽毛:“公主,地上凉……”
夏栩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子楚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一声声缓慢的心跳……
这个姿势,夏栩想,半年前,她与子楚回门,陷入了萧家的一个什么阵,当时子楚找到她,也是这样让她坐在他身上,带她出去的。
她还记得,他腿上的毯子软软的,很暖和。
不知道为什么,夏栩眼眶突然红了,她伸出手抓起了子楚胸前的衣襟,想问问他:为什么当初要在大婚之夜将她送进添香阁?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会不会这么做?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对她的关心,是否还是只出于职责和责任?她明天又要与别人拜堂成亲,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如果,她不是九公主,他不是九驸马,他是不是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子楚,我明天又要成亲了。”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想要冲出口的话,她却独独说了这一句。
夏栩感觉到子楚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一个低低的声音:“嗯。”
夏栩只觉得心里一紧,仿佛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手依旧攥着子楚的衣襟,用力攥紧,喃喃:“可我不想成亲了。”
夏栩的声音很小,像是酒后呓语,埋在他胸前的衣襟里,听不清楚:“公主方才说什么?”
良久,子楚感觉到胸前被夏栩攥着的衣襟慢慢放松,一张泛着醉意的红红的脸蛋从怀里扬了起来,笑靥如花:“我说,我这个九公主,做的还算称职吧。”只不过,她的笑意未曾达眼底,而那双眸中的星星却因为水光变得朦胧。
我这个九公主,与你这个九驸马一样,当得都很称职吧?
“那你……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呀?”夏栩的眼睛笑意盈盈,闪着亮光。
子楚几乎是在一瞬间,将夏栩那双眼睛里七分醉意下小心翼翼隐藏的三分情义读懂了。他只觉得浑身一震,仿佛是从未有过的惊讶,在那双看似天真,看似无瑕,盛满了漫天星光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个少女最真挚的心意,埋藏了这许久的情意。
那眼神,就如同大婚当日,她红着脸,羞涩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指环,小心翼翼地套在了他的左手四指上。她说:“呐,子楚,戴上这枚戒指,你就真的是我的丈夫了。”说完,她还红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你看,我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这是我们结婚的见证,你可不能随意摘下哟。”
“今后我也会对你好的。”他记得夏栩红着脸,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星。
他看着夏栩左手无名指上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银环……
他看着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像是燃着火焰……
曾经他看过这样一双眼睛,心无波澜,也根本不会去在意那眼睛里到底装了什么,现在他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心里无法不起波澜,也再也无法忽视,可是……
心里一阵抽痛……
子楚淡淡一笑,将夏栩的身子托了起来,离开自己的怀抱,轻放在柔软的床上,温言道:“明日公主还要早起……快休息吧……”
没有办法兑现的承诺,不如不说,他不愿骗她……
子楚望着从夏栩眼眶中渗出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手指微微一动,却依旧没有动。夏栩躺在床上,翻身打了个哈欠,背对着他:“我好晕,我喝醉了……我要睡了……”
夏栩睡到一半,只觉得一声巨响,窗户似被什么东西撞开了。本来就睡得不深的夏栩惊得坐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黑暗中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那人此刻正蹲在窗边,似大口喘着气。
“谁在那儿?”夏栩皱着眉,有些紧张。
她见那人似一手撑着地面,一边极为隐忍地咳嗽,像是受了伤一般,也不知道是酒劲还没有过,还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危险,她见那人没有什么动作,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床,正要到桌边点燃灯烛。
“别开灯……”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夏栩一愣,顿时反应了过来。
九狐狸?
她惊得连忙走向窗边,而商九里见她走近,警惕地盯着她,然而夏栩却是挽住了商九里的胳膊,撑住他此时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血腥味传来,夏栩道:“你受伤了?我让人去找陈太医!”
“不用。”商九里顺势坐了下来,语气带着些讥诮地道:“本世子屋内太凉了,来你这取个暖,过会就走。”
夏栩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看到商九里的胸前和右手臂的衣衫被划破,似有血迹渗出。
夏栩眉头微皱,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商九里在微光下看着夏栩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朝自己走来,右手摸向隐藏在袖中的匕首,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夏栩举起另一手中的药箱,道:“给你包扎啊,只要你没有中什么奇毒,受什么内伤,普通的外伤包扎我还是会的。”
商九里见夏栩竟真的认真给自己包扎了起来,眉头却是不由地蹙起。她包扎的水平真不能算好,好在金疮药却是顶级的,很快伤口便止住了血。
给商九里包扎好伤口,夏栩又扔了一个被子过来,却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回床榻,竟然继续睡去了。
商九里在黑暗中盯着夏栩好一会儿,直到传来平缓的气息,这才真的确信,她竟真的又呼呼大睡了。
想着方才她身上的酒气,商九里嘴角抽了抽,不由产生严重的怀疑,这女人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的?
当小石榴将夏栩叫醒起身洗漱准备大婚典礼的时候,夏栩擦了擦有些朦胧的睡眼,抚了抚额角,头有些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宿醉,抬眼见窗台下已经空无一人,而那个被子也被盖回了自己的身上。只是那用过的纱布,和少了一半的金疮药,让夏栩知道,昨晚的事情,不是梦。
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
夏国九公主迎娶商国四世子的大喜之日。
这日天色有些暗沉,但九公主府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在冬日显得十分有生气和温暖。
身穿大红色的朝服,头顶厚重而华贵的头饰,夏栩在小石榴的搀扶下走出九公主府。
子楚与儒风已经恭候在九公主府门口,夏栩的眼神微微一滞便移开了,只是淡淡地看着门口停着两架华贵的马车,一前一后。
今日的流程比之前及併礼那天与子楚的婚礼要简单许多,不需要祭天,不需要游街,婚礼在宫中举行,因着是两国的联姻,直接在乾清殿中举办,届时文武百官与商国派来的使臣门一同观礼。
小石榴见夏栩驻足不前,小声提醒道:“公主?”
此时,商九里一身喜服,蒙着大红色的面纱,正巧也从九公主府门口走了出来。只见他长身玉立,一双凤眼神采飞扬,身体挺得笔直,与昨晚蹲在夏栩墙角喘气的病容判若两人。
他也看向门口的两辆马车,心中计较一番,缓缓走进夏栩的身边,正要开口,却听到夏栩道:“世子做前面一辆吧。我的马车比较暖和。”
商九里却是被夏栩的话给惊了一下,他正打算想法子与夏栩换马车,却没想到夏栩竟然主动提出来了,而且借口还是……
她是猜到了什么?
可是,既然猜到,为何还要换?
眉头微锁,商九里此刻觉得他竟然看不透这个看似简单无脑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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