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转眼霜降。
给绿色蔬菜盖上了厚厚一层稻草保温,也没能逃过霜降的威力。
至少三分之一的蔬菜被打死了。
全部割了,能吃的就吃,不能吃就用来喂鸡喂猪。
双河镇上最大的酒楼德胜楼,专做豪客生意,也算是农闲庄的大主顾之一,豆腐蔬菜甚至卤味都是从农闲庄订购。
头天晚上打了霜,第二天一大早,德胜楼大掌柜就坐着马车来到农闲庄。
“老吴啊,带我去地里头看看。这么冷的天,能吃上一点绿色菜不容易。今儿一早听伙计们说,你们地里头的菜都被打死了,我心头着急得很。你这里要是出了问题,我们酒楼好多菜就卖不了啦。”
吴庄头嘿嘿一笑,“林掌柜真会开玩笑。客人到你们德胜楼,就为了吃绿色菜啊?鸡鸭鱼肉不香吗?”
林掌柜摆摆手,“你不懂有钱人的想法,鸡鸭鱼肉吃腻了,人家就想吃点清淡的。尤其是这么冷的天,一眼看去满目枯黄,餐桌上有一盘绿色菜多稀罕啊!还有,鸡鸭鱼肉里面也要绿色菜作陪,正所谓有荤有素,有粗有细。”
吴庄头一边领路朝地里头走,一边说道:“照你这么说,绿色菜你们德胜楼卖得不便宜啊。倒是我们农闲庄卖便宜了。”
“不便宜,不便宜。”林掌柜急着否认,又想起另外一茬,“一会问问蒋师傅,若是有做好的风鸡风鸭,我买个几十只回去。要论吃,整个武清县没谁能比得上你们农闲庄。
你看,我们德胜楼如今都不做卤味腊味,全都从你们庄子进货。好吃啊!南来北往的客商吃过都说好吃,不光自个吃还要带走。
老吴,你和蒋师傅说说,多卖点给我,我们德胜楼不差这点钱。好多客商想买都没货,这是将客人往外赶啊。”
吴庄头得意一笑,“这事你和我说不管用。规矩是我们东家定下的,每次最多只能出售五十只,多了供应不上。”
“怎么就供应不上了。你们东家规矩太死板,每次一个品种最多只能五十只,而且要时隔七天才能再次购货。风鸡风鸭腊味卤味这么好卖,你们东家怎么就舍不得多卖点。哪有人嫌钱多。”
“谁跟你似的,都钻到钱眼里去了。挣钱要紧,可也不能坏了身子。东西好吃,那都是用心做出来的。用心,懂吧!人都累傻了,能用心吗?东西能好吃吗?再说了,方子早就给了你们,你们可以自己做啊!”
“不成啊,我们自个做的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你们庄子做的好吃,那些客商嘴巴都挑剔得很,一入口就分得清好坏。做生意万万不能坏了口碑。”
林掌柜也很无奈啊。
和农闲庄打交道多年,双方都是老熟人。
拖了人情,让自家厨师到农闲庄学艺。
人家叶慈仗义,敞开了让你学,可惜也没能学到精髓,味道终归是差了一截。
对于老饕来说,味道差一截,就意味着这家店毁了。
德胜楼能在竞争激烈的双河镇立足多年,靠得就是味道。拿着方子也只能放弃,还是老实从农闲庄进货吧!
两个人闲聊着就到了地头。
将覆盖在蔬菜面上的稻草一揭开,绿油油,看得让人眼热。
林掌柜高兴啊,没死绝,还剩下这么多菜,自家酒楼不用减菜单了。
“今天先给我来一百斤……”
“一百斤没有,最多只能给你五十斤。芋头你要不要,地里面还剩了些。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安排人给你挖。”
“你家芋头还没挖完?”林掌柜都惊了。
“没了!埋在地里面新鲜,要吗?”
“来吧,来吧,多来点。”林掌柜也很无奈。
凡是他看得上的产品,农闲庄一律限售。
瞧瞧,满地的绿色蔬菜,霜降也没死多少。他要一百斤都不给。
他知道,双河镇很多酒楼都从农闲庄订货,谁让农闲庄的货物品质好价钱又公道。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就叫做性价比!
性价比好啊!
弄得大家都往农闲庄跑,货物越发紧缺,每每都要限购。幸亏叶慈做事公道,没有趁机哄抬物价。
镇上的人提起叶慈,都要说一句仗义。
没人将她当做小姑娘看待,每个人下意识都将叶慈当成平起平坐的庄子主人看待,俨然已经模糊了性别。
确定了绿色菜没全死,还剩下不少,林掌柜提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
双河镇门前那条河,本地人称之为霞水,是一条不冻河。冬天也不上冻。
这种天然的便利,使得双河镇货运日趋繁忙,码头越修越大,很多货船都愿意在双河镇停靠住宿。
于是乎,双河镇上的客栈酒楼开了一家又一家,竞争激烈,诚信越发可贵。
能在船上走货的人,那都是经年的商人,不可能只走一趟。年年月月,一趟又一趟,双河镇上谁家酒菜好吃,谁家客栈住得舒服,客商们如数家珍,一传十十传百名声就传出去了。
这也是德胜楼不敢冒险换掉农闲庄这个供应商。
别说整个武清县,就是隔壁几个县,包括整个府城,都找不到能替代农闲庄的供应商。
于是就有了传闻,说云霞山因为有了云霞观,云霞观有了青云子叶慈师徒,本是一贫瘠山沟沟转眼就成了风水宝地。
若非云霞观不对外开放,不接受俗世香火,生意人早就踩破了云霞观的大门槛。
用青云子的话说:“烦得很!”
若是对外开放,接受香火,道观至少要添上二三十号人,才忙得过来。
青云子要潜心修道,哪里受得了这般俗世吵闹。
若不是看叶慈可怜,他都不肯收叶慈做徒弟。以他的本事,又岂会在乎那点香火钱。
叶慈肯定是坚定执行师父青云子的命令,说不开放就不开放。
除了定期派人维护打扫,看看山上那群已经变成野鸡的家鸡,平日里云霞观都没人。叶慈自个都很少上去。
她有点怕!
不是怕道观冷清,而是怕祖师爷怪罪,嫌她不用功,开窍开了个寂寞。气感时灵时不灵,望气之术修了个半桶水,啥也干不了。也就偶尔看个天气,测个风向。
卜卦测算更是一塌糊涂,连青云子亲手开光有道法加成的铜钱都嫌弃她的烂水平。
就这……她岂敢独自上云霞观找打。就不怕半夜三更祖师爷入梦,在梦里面将她狠揍一顿吗?
还是乖乖呆在庄子里,吃香喝辣,爽死了!
难得来一趟农闲庄,林掌柜提出想和叶慈见一面,拉拉关系。双方合作多年,喝杯茶总是可以的吧。
吴庄头告诉他,“我们东家未必有空。章先生管得严,每天督促东家读书用功。这个时辰,东家正在头悬梁锥刺股。你要是能等的话,半下午或许有空。”
“可惜了!我得赶回酒楼,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你们东家当真在读书?”
“岂能有假。章先生凶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给。”
“你们东家那么凶,竟然干不过一个老头子。”
“呸,你才凶。我们东家可讲道理了,何曾凶过。还有,不许说老头子,那是章先生,尊贵人,是我们东家的义父,懂了吗?”
林掌柜秒懂。
人人都有一颗八卦心,林掌柜也不例外。
“你们东家和侯府那边,嗯,真的分开了?”
“京城的张家知道吧?皇后娘娘的娘家,他们家的二管家如今就在我们庄子里。”
吴庄头呵呵一笑,言下之意就是在提醒林掌柜别多想,不该有的心思就给按住。
没了侯府,还有张家做靠山。
张家比侯府强十倍。
林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张家啊!”
那语气,那眼神,只能仰望啊!
京城张家,是他这辈子都勾不着的大豪门大家族。这般家族的二管家,对他而言,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没想到人就在庄子里住着。
林掌柜心头一哆嗦,幸亏没有因为叶慈和侯府闹掰就有所轻视。
叶慈多了一个义父,这事瞒不了人。
你说你有父有母,怎么又冒出一个义父。这里面的事情仔细一琢磨,聪明人总能琢磨出七八分的真相。
即便叶慈从不对外主动提起此事,却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打听和猜测。
这天下,不缺聪明人。
叶慈和侯府……迟早会大白于天下。
眼下,大家默契紧闭嘴巴,不讨论此事。时日长了,总会有人撕开口子,公开讨论。
对于叶慈来说,能拖一时是一时。她要的是实惠,而不是成为别人嘴里的话题人物。
见不到叶慈,林掌柜就和蒋胖子拉家常,指望着蒋胖子能多出点货给他。
蒋胖子一脸乐呵呵,就是不松口。
反而和他推销起别的东西。
“过两天我们准备做豆豉,最合适出门,是居家旅行的佳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吃,耐储存,放几个月不成问题。要是熏干了,放个几年都行。”
“有你说的这么好?还能放几年?”
“下回你来,我用豆豉做一份回锅肉给你吃,你就知道这玩意到底好不好。”
“别等下回,现在就给我来一份。”
“只能下回,今天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