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冷,叶慈就张罗着做各种腊味。
腊肉,腊猪头,腊猪腿,腊牛肉,腊鸡,腊鱼,腊鸭……
万物皆可腊。
章先生看她列菜单,一张纸写满了还没写完,于是开玩笑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天天都能吃上肉。”
叶慈埋头写字,反驳道:“义父不懂了吧,山里面吃点野味还是容易的,难的是手里头没钱,买个油盐酱醋都要废老半天劲。其次,就是蔬果稀缺。方圆十里内,也就我们农闲庄冬天有绿油油的青菜,还有苹果。苹果好吃吗?”
章先生正吃着苹果,自家树上结的。
“有一点点酸,比较甜。”
叶慈一脸笑眯眯,“等开了春,我打算将果树嫁接改良,过两年就能吃到更甜的水果。”
“老夫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番何为嫁接。果树当真能人为改良品种?”
“你老人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难得难得!”叶慈一脸嘚瑟的笑。
最近这段时间,她被打击惨了。
琴棋书画,在章先生面前,她就是狗屁不通。
引以为傲的字和画,也被批得一文不值。
气得她很想扔了笔,撂挑子不干。
师父青云子都没这么埋汰她,简直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一个人岂能了解世间万物。我们互相为师,老夫跟着你学学农事,你呢,用点心跟着老夫学着做个才女。不求你做个真才女,好歹拿出去能唬人,不至于丢尽老夫的脸面。”
章先生一边乐呵呵,一边乐此不彼打击叶慈。
叶慈:“……”
心情不太美妙。
她问道:“我真有那么差?”
章先生眼一瞪,“这些年你都没有正式启蒙,哪来的好?如果有人说你字写得好,画画得好,肯定是骗你的,定有图谋。”
“才不是!分明是你老人家要求太高,眼光太高,普通人中上等水平在你老人家眼里都是垃圾。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水平。”
“知耻而后勇!你这孩子,怎么能满足于普通人的标准。身为老夫的闺女,不说饱读诗书,至少一张口就能把人镇住。”
叶慈翻了个白眼。
学霸的世界,我等学渣只能仰望。
偏偏学霸总认为学习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学不会必然是因为方法不对,脑子不开窍,或是不够努力。然而学霸蜜汁自信,坚信在他们的教导下,学渣也能上进。
殊不知,学渣之所以成为学渣,就是不会啊!
拼尽全力,也只能到达腰部。头部那个位置,嗯,梦里面什么都有。
章先生又说道:“但凡你将偷懒的心思多用在学习上面,也不至于进展如此缓慢。想当年,老夫读书那会……”
“十二岁秀才,十八岁的举人……”
叶慈抢话。
章先生的过往风光历史,她都听了好几回。
十二岁的秀才,还是案首。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有此成绩,绝对是天才级别的人人物。
秀才常有,十二岁的秀才上百年才有那么几个。
堪比珍稀动物。
不对,应该说比珍稀动物还要稀少。
章老先生是真学霸,真大佬,就是命运坎坷了些。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结果又遭到帝王家的祸害,好好一个天才人物就此消沉陨落。
叶慈为什么知道这些?
十二岁的秀才,还是案首,多稀罕啊,只要花点功夫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
这种稀有人物,必定会记载在地方志,甚至是记载在史书上留名青史。
章先生,不,章大佬恨铁不成钢。
“时辰到了,把书拿出来开始学吧。”
叶慈赶忙找理由逃课,“最近都很忙,今儿的功课要不就免了。”
“你当老夫真不知农事吗?冬天,正儿八经的农闲时间,你忙什么?”
“我忙着做事啊!”
“做事自有吴庄头负责,还有那么多庄丁拿着工钱干活,用不着你这个东家亲力亲为。今儿我们先复习昨日所学内容,先背一遍听听……”
叶慈:“……”
为什么穿越一回,还要吃上学的苦?
为嘛?
……
天没亮,外面乌漆嘛黑,上溪村的农妇小张氏已经麻利起床,烧了点热水洗脸净手。
来不及吃早饭,也没得吃,就急急忙忙出门,会同村里其他十来个村妇前往农闲庄。
上溪村位于云霞山脉一角,离着农闲庄有六七里的距离。
农闲庄冬季招人做工,每天一大早做新鲜豆腐,要求勤快,爱干净,能吃苦。
小张氏家里困难,男人盖房子受了伤,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家里为了给男人治病,已经欠下了饥荒。
不得已,向来不怎么出门的小张氏也鼓起勇气,老到农闲庄找活干。
因她干净,本分,庄子要了她。
每日寅时二刻报道,一直忙活到午时才歇。
庄子提供少量住宿,但小张氏家里离不开人,孩子们都还小,她还是坚持每日回家。
村里其他妇人和她差不多情况,都是因为家里离不开人,不得已,只能每日起大早赶往庄子上工。
准时赶到农闲庄,大厨房冒着滚滚热气,在冬日的清晨,别提多舒服。
庄丁田大平,也是附近村落的人,他和农闲庄签了十五年契约,做了庄子里的长工。因他机灵,又跟着认识了几个字,才来一年就被提拔为小头领,专门负责豆腐作坊。
“都赶紧的啊,今儿订单多,大家辛苦一下。一会每人两碗豆浆,加糖。”
一听豆浆加糖,妇人们笑出声来。
“大平,你没开玩笑吧,今儿真的有糖?”
糖,无论是黄糖,红糖,还是白糖,在这个时代都属于稀罕物,奢侈品,价格其贵。
地主家一年都吃不了几回糖,更何况这群山区妇人。
她们当中大部人,几年都吃不到一回糖,基本上只有坐月子的时候有机会吃糖。
一听说豆浆放糖,这比过年还令人兴奋。
小张氏舔了舔嘴唇,她想问问田大平,能不能豆浆里面不放糖,把糖单独给她,她带回家去。
可是她不敢。
庄子里有规矩,除非东家许可,任何人不得从庄子带任何物品离开。
显然,和小张氏一样想法的人不少。
有大胆的村妇已经开始问了,“不吃糖行不行?我的那份单独匀给我,我带回家,给我家娃尝一尝。长这么大还没正经吃过糖。”
“就是,就是。大平,你和东家说说,把糖匀给我们行不行?”
“不行!”田大平一声大吼,“东家的规矩,她给你们什么,你们就拿着。没给你们的,不许伸手要。谁要是再伸手要糖,这活就别干了,今儿就结清工钱。”
那可不行!
大冬天的,又是在山区,村妇们想找一份收入可不容易。
这份活,绝不能失去。一天几文钱的工钱,还包吃两餐,既为家里节省了粮食,还解决了家用。
甚至可以说,这群村妇因为有了收入,不少人已经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比如小张氏,她靠着单薄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村妇们闭了嘴,但是看她们的表情,显然是失望的,一边失望一边又期待着加了糖的豆浆。
田太平哼了一声,盯着众人干活。
其实,他自己也没闹明白,为什么东家不允许大家带东西回家。能带走的东西只有工钱。
吴庄头告诉他,这叫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又叫做恩威并施。
庄子招人做工,就必须立足了规矩。否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今日有人带糖回去,明日就有人带豆腐回家,后日就有人带豆皮回家……
到时候,豆腐工坊就彻底乱了。
这里面的道理,田大平不是很理解。
东家仁义,大家肯定会记得东家的恩情。
为何东家却要防备着大家?
糖,多稀罕啊!如果允许大家带糖回家,所有人必然都会感恩东家的仁义,会有更多人愿意到庄子做活。
琢磨不明白就不用想,干好自个的差事就行。
忙了一两个时辰,天才亮。
今天的豆腐,已经顺利运往双河镇。
感谢三皇子殿下,因为他,庄子通往双河镇的官道终于通了,比起过去路程时间至少节省了三分之二。
接下来要做豆皮,还要晒豆干……
出了货,大家都能歇一会,将早餐吃了。
每人两碗豆浆,外加一个杂粮馒头。
豆浆里面真的加了糖,小张氏喝得小心翼翼,心满意足,又是回味。犹记得上一次喝糖水还是生三闺女的时候,整个月子就喝了两碗糖水,馋死她了。
从未想过,不坐月子的日子,也能吃上糖。
这么多年来,她竟然觉着这一刻是最快活的时候。
按照吴庄头的吩咐,大家捡了许多老豆腐,切成小方块。
将圆圆的竹编簸箕垫上稻草,切块的老豆腐放在稻草上,再盖上一层稻草。
最后,将簸箕放入阴暗的室内。
众人都是听吩咐做事,都不清楚这些豆腐具体用来做什么。
大家问田大平。
“去去去……东家的事情少打听。你们按照吩咐做事就行了。今儿就到这里,明儿早点过来。最近要做的豆腐都比较多,大家辛苦些,东家不会亏待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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