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贤一进东宫就闻到了血腥味。他牵着顾平安的手,缓缓走过,路旁的草叶上还带着没处理干净的血迹。
顾平安好奇地转头,又被顾贤摆正。
“不要乱看。”
顾平安乖乖地埋下头。
灵堂上偌大一个奠字,风吹动院里的树丛,沙沙作响。顾深站在云氏的棺前,没有戴冠,只着一身麻衣,见到顾贤来了,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说。
顾贤让顾平安跪下磕头。
离开东宫的时候,顾平安趴在顾贤的怀里,看见白绫在风中轻轻晃动,大皇叔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有可怕的野兽蜷缩在他面前。
“父王,太子妃娘娘为什么躺在那里?”他问顾贤。
“因为她死了。”顾贤回答。
“什么是死?”顾平安又问。
顾贤脚步微顿,然后一步迈出了东宫:“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天就是最后一面。
顾平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年纪小,不明白永远是有多远,搂着顾贤的脖子,又说起别的:“八皇叔什么时候回来?奶娘说八婶婶生了宝宝,是小弟弟!”
想起顾明磊,顾贤的目光幽深了几分。
“快了。他快回来了。到时候,父王带你去看弟弟。”
顾平安的声音隐隐约约,顾深也听见了。他动了动僵硬的腿,绕过云氏的牌位,去了邻水苑——这里到处都是汤药的味道。
还有张慧宁的哭声。
他推开门,阳光总算透进了沉闷的屋子。张慧宁抬头,看见顾深背着光站在门口。
“殿下……”她鼻子一酸,又要哭。
“够了。”顾深被她扰得心烦,可瞥见桌上还未收干净的拨浪鼓,他又软了声音,“孩子总还会有的。”
张慧宁不依,她哭的更凶:“孩子总会再有的,可妾身实在想不通太子妃娘娘……”
“闭嘴!”太子妃现在几乎成了顾深的禁忌。他冷下脸,“你再想不通,她也已经死了。”
还给他带来了这诸多的麻烦事。
皇帝拖着病体,也在乾坤殿发了一通大火,矛头直指顾深。直接把奏折一股脑砸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回去反省。
镇北侯张平日日参他,张进亥更是天天派人到东宫门口递帖子,说要来接回他张家的女儿。
反倒是镇南侯云家,还算安静。不过这安静也不过是暂时的——他们已经在回京奔丧的路上。云氏的大哥云翼一到京城,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筹谋已久的局面,被云氏搅得一团糟。
他怎么能不气?
“我没想过那孩子会那么偏激。”皇帝寝宫里,皇后拉着皇帝的手,语气透出几分愧疚来。
“不是你的错。”皇帝摇头,“池水本就已经乱了,云氏不够是又扔了一块石头进去。”
“也好,朕还怕寻不着机会召云翼回京。”
皇后轻叹,替他掖了掖被角:“太医今天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皇帝无奈地看着他,毒已入骨,有什么好说的。
皇后温柔地摩挲着他消瘦的指节:“我昨天……去看了皇陵。修的差不多了,但主墓室里没有灯,你知道我是怕黑的,你给我点个灯成不成?我想南海的夜明珠,就最大的那种。”
说起夜明珠,她倒像回到了十几岁少女的时候,她从那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夜明珠。
皇帝用一种悲伤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夕琴……”
皇后不高兴了:“怎么我都帮你的忙了,你送我个夜明珠怎么了?”
他可以送,却不该是放在皇陵里。
“顾尧,你不能这么自私。”皇后又喊他的名字,自从上一次之后,她好像找回了年轻时的欢喜,总爱喊皇帝的名字,“我帮了你的忙,你还要我一个人留在这宫里。”
“我都为了你在这宫里呆了一辈子了。”
皇帝抚上她的脸颊,他记得在成亲前,秦夕琴也是京城里最明艳的那个姑娘,一颦一笑,风采动人。
第一次见她,是在元宵,父皇让他去秦府送礼,路过后门的时候,正好撞见秦夕琴换了男装,想要偷溜出宫去参加灯会。
那时候的秦夕琴,在宅院里都坐不住,后来却在这深宫坐了大半辈子。
“好。”皇帝回答。
皇后笑起来:“那你叫董相把夜明珠添上去,你还得腾一间屋子,放我的衣服和首饰。”
反正这么大一个皇陵里,只需要摆她和皇帝一个棺材。
“好。”皇帝一向拒绝不了她的请求,“我让礼部把府库里的绫罗绸缎,金钗珠翠都给你搬进皇陵里。”
“那不好。我瞧着张家的丫头也跟我一样,是喜欢这些的,我要留一些给她。”
“你担心她做什么,看小八的劲头,他还能委屈她不成?只怕朕的私库都要被他掏空。”皇帝轻笑,“张家的丫头自有小八疼,你还操心上了。”
“当年母后也留了不少东西给我呢,不行不行,不能显得我抠门。”
皇帝笑的更厉害,他以前从未想过死亡有时候也能被轻松谈起的事。
只是要让顾明磊伤心,想到那孩子跪在他灵位前哭的模样,他又生出一丝心疼来。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希望他能用这一场大局,让顾深悬崖勒马才是。
顾深不知道皇帝的深意,彼时他和李卫昌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皆是满脸愁容。
“殿下,现在京中的局势可是岌岌可危。臣听朝中百官,不少都对殿下生出了怀疑和疏远,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顾深没说话,盯着茶盏中的茶梗挪不开眼睛。
“殿下!”李卫昌不满地拔高了声音,“算算时间,八王爷回京路程恐怕已经过半,我们可以动手了。”
“若是让八王爷安全回到京城,按照现在的局势,储君的位子殿下可就真的坐不稳了!”
“殿下要是顾念兄弟情深,我可以帮殿下动手。”
顾明磊猛地回过神来。
茶梗缓缓落进杯底。
他看向李卫昌的眼睛,又心虚地别开。
“好。”
“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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