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1 / 1)

庞大的剑出现在了天穹的上方,至高无上的威压以巨剑为中心,向着四周波动开来。

剑的尖端直至黄金宫,而黄金宫下的,就是淹没陆地的灰色洪水,与洪水中漂泊的幸存者。

黄金宫前,被剑尖所指的西西弗斯,却神色镇定,像是对目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面前大门中央的缝隙,正在缓缓扩大,而西西弗斯身上的能量波动,也随之愈发凝练。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支撑大范围心灵幻境的损耗是不可逆的,即使收回了支撑心灵幻境的能量,西西弗斯此时体内的能量储备,也不过是6阶。

当年尤翟的职业,可是以战斗为专长的武者,然而即便是在能量等阶上到达了8阶的尤翟,依旧败给了宿枝。如此状态的西西弗斯,若是与宿枝对上,那么结局必败无疑。

因为陷入自我臆想中的宿枝,已经进入了一种没有自意的疯狂状态。她虽依旧处在8阶的能量等阶范围内,但实际的力量已经无限接近于9阶。

可以说,除非是高次宇宙的岛主降临此界,否则,就没人能够奈何得了宿枝。

西西弗斯自然清楚这一点,但如今他头顶悬剑,已经没有退路了。

黄金宫的大门在他的眼前彻底敞开,披着黑色长西装的宿枝,一步一步地从中走了出来。

“是你?”宿枝并没有戴她的防毒面具,她披散着金发,看起来比往常多了几分憔悴。

“在你那个愚蠢的同伙死在我手里的时候,你不是还装的挺好的吗?怎么,终于忍不住了?”

她注视着西西弗斯,沙哑的声音无喜无悲,猩红双目中,依旧透着往常视万物为蝼蚁的冷漠。

“你一开始就知道?”

西西弗斯当即意识到宿枝在说尤翟。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时他的猴面上,也难以自控地闪过惊色。

他也考虑过“宿枝看破了他假意归顺”这个最坏的可能,只是尤翟死后,宿枝毫无后续动作,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

可宿枝此时的话,却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宿枝的认识。他的心中不免生出了不安。

“我只是觉得,你对一个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敌人卑躬屈膝、嘴脸阿谀的样子,很有趣。”宿枝轻嘲道。不同于以往待人接物的漠视,宿枝的话中多了情绪化的尖锐。

“是吗。”西西弗斯这时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的看法,只是反问了一句,“比起这个,我以为,陛下重伤白色陛下的这件事,也许更值得深究……”

西西弗斯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带着凌厉杀意的手掌,当即并成刀状,切向他的心脏。

在西西弗斯提到白色国王的时候,宿枝神色骤变,她面上冷漠的面具瞬间破碎,眼中浮上了恼羞成怒的怒气。

西西弗斯立即采取了术士的技能,驭风急退,堪堪擦过了宿枝的手掌。

他的神色很平静。宿枝的愤怒,以及情绪驱使下的袭击,都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他知道宿枝的强大,同时也知道,宿枝最大的弱点。

那就是,她臆想中的那个白色国王。

他解除了针对整个原罪伊甸的心灵幻境,却没有解决对宿枝的心灵幻境。因为宿枝身上的心灵幻境,根本就是她自己施加的,也就是说,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臆想完全由宿枝本人延伸,尤翟自然不可能重伤这个只存在于宿枝脑海中的臆想,所以重伤这个臆想的,只会是宿枝自己。

虽然他不知道宿枝为了这个臆想陷入疯狂,又亲手重伤了这个臆想的原因,但知道白色国王对宿枝的重要性,也就够了。

“罪民,你想死?”宿枝回过头,看向西西弗斯。她血红的瞳孔里,已经隐隐可见她陷入疯狂的精神状态。因为沙哑而天然显得慵懒的声音,此时尽是凛然。

二人四周的出路,皆被破土而出的漫天藤蔓重重包围。西西弗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四下针刺般的杀意。

面前,高浓度的能量波动,在宿枝的右手上收缩汇聚,松散地披在她肩上的黑色长西装,也随之无风自动,像是刀剑出了鞘。

西西弗斯依旧平静。在这万分紧迫的时刻,他只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既不是拉开他与宿枝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先发制人发动攻击。

他肃立在原地,倨傲着下颌,正了正头上的那个礼帽。

那个顶在他生着长毛,野蛮未褪的猴躯上的可笑礼帽。

假意归顺的策略既已被识破,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在这个大陆几乎不可战胜最强者的面前,西西弗斯的态度还是如往常那般,透着一股子傲慢。

宿枝的嘴角噙上一丝冷笑。在西西弗斯的手从礼帽上拿下来时,她已经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完成了力量的酝酿。

半空中闪过随风招展的黑色衣袖,宿枝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顷刻之间,便抵达西西弗斯的身前。然后五指并拢,向着西西弗斯的胸膛刺去。

她没有发动任何职业技能,只是凭着身上纯粹的能量攻击。

这一掌,西西弗斯未能幸免。

一只白皙细瘦的手掌,轻易地便破开了西西弗斯长毛掩盖下的、干瘦的身躯。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体内能量储备少得可怜的西西弗斯,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乱语之人,还是赶紧和你的同伙一起,去地狱里待着吧!”

宿枝恶意地将自己的手掌往回抽了抽,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握住了胸膛中的那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听到耳畔传来的、粘稠的血肉挤压的声音,她嘴角的冷笑更甚。

西西弗斯感到心脏被攥住的窒息般的痛楚。他低头望去,看到了胸膛上破开的血窟窿。

他突然嘎嘎怪笑了起来。浑浊却明亮的眼睛,以及两腮不停抽动着的长毛,昭示着他的开心。

他笑得很开心。

这笑放在他那张兽态的猴脸上,看起来既狰狞,又阴险。也让他头上的那顶礼帽,与他通身的气质,愈发格格不入。

但这已不是西西弗斯在意的事情了。

他边笑着,边伸出两只猴手,抓在了从自己胸膛的那个血窟窿处延伸出去的手腕上,没有将它推开,而是用力地握住。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即使生命如流沙般,从胸口破开的血窟窿中飞速流逝,西西弗斯的声音却依旧如往日那般,带着一种意气飞扬的顿挫感。

而这话音中的顿挫感,因为他接下来堪称刻薄的话,如一个将死的丑角之辞那般阴阳怪气:

“亲爱的陛下,您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应该学会认清事实。事实就是,您重伤了白色陛下。而白色陛下,恕我直言,我想她并不会原谅您的。”

西西弗斯的话中虽用着敬语,但他咧着嘴,语气里不禁毫无尊敬之意,还透着幸灾乐祸。

宿枝嘴角的冷笑微滞,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她身上的杀意,也愈发凌厉。

“你想激怒我拖延时间?”

她猩红的双目淡淡地睨了眼抓在自己右手手腕上那双猴手,嘴角再度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在二人对决之时,天穹之上,正对着西西弗斯下落的巨剑,和二人的头顶,已经没剩下多少距离。

“愚蠢。”宿枝的红唇中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来。

“你想拖住我,靠这把剑,与我,与这个审判指针同归于尽?”宿枝看着西西弗斯笑容凝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牺牲自己,拯救更多人你还真是伟大,伟大之至。”

“只可惜,下面的那群人,可是身负原罪之人。既然有罪,活着便已是最大的恩泽了,居然还想逃避审判?”

“而你……你以为,你这么做了,就会成为英雄吗?错了。看看你这副野兽般粗鄙的样子吧,你就像你头顶那个可笑的帽子一样,永远不会成为英雄。”

“你只不过是,一个愚昧无知,而又自以为是的丑角。”

话音落下之时,宿枝直接手下施力,捏碎了西西弗斯的心脏,随即,挣脱了西西弗斯因为濒临死亡,而力道孱弱的手。

宿枝嫌恶地甩了甩右手上的鲜血,径自转过身,往黄金宫的方向走回去。

但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因为有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右脚脚踝。

“他们……他们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一直是你!是你这个屠夫!”

西西弗斯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8阶能量的余威,让西西弗斯即使心脏粉碎,也还留有最后的一口气。

他细小而浑浊的眼睛,迸出了幽幽的、似燃着魂灵的火光。他的礼帽滚落在地,他姿势丑陋地匍匐着,匍匐在脏污的尘土中,艰难地撑着矮小的身子,用尽身上全部的力量,像攥着命根子那般,紧紧地攥住了宿枝的脚踝。

天空上的巨剑,还在下落。

宿枝皱着眉挣了挣腿,没有挣开。她眯了眯猩红的双目,不耐烦地移上左脚,用长靴的脚跟,狠狠地钉在了身后阴魂不散的手上,用力碾了碾。

“给我滚。”宿枝神色冰冷地命令道。

鲜血从西西弗斯棕色的长毛渗出,将原本就被地上尘泥脏污的毛发,染得更脏。西西弗斯执意望着眼前那只脚的脚踝,死死地、死死地握住。就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他已处在生与死的交界处,气若游丝。仅剩的信念攥着他的意志,让他胸中的最后的一口气扣在生的悬崖边上,没有立即坠入死亡的沉沦中。

他知道,他必须要留住宿枝!必须要与宿枝,与这天空之上,扭曲的审判机制同归于尽!

只有这样,那些无辜的民众,被冠以污名的尤翟才不是白死。只有这样,那些剩下的民众,才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是最后一步棋,他的死唯一的用途,便是在此。

他不能失败。

他绝对不能失败!

“不松手是吧,行啊。”宿枝倏忽冷笑了一声,“我原本没想这么做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顽固不化,就让你见证一下好了。”

“见证一下,这些剩下的罪民们,被你亲手害死。”

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旋律。一时间,像是天地万物同时献奏,一种玄奥之感,笼罩了整片天穹。

“忘了告诉你,除了画家之外,我还有一个职业,这个职业,叫做音乐家。”

宿枝望着西西弗斯那双细小而浑浊的眼睛逐渐染上绝望,不甚上心地勾了勾唇,

“微调此界的规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天上的这把剑,不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了。

这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地上那些你心心念念的罪民们。”

不,不可以!

西西弗斯麻木地攥着眼前的那只脚踝,细小而浑浊的眼下,黏上尘埃的棕色茸毛晕出了滚烫的深色。

他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他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用缄默的方式,发泄无力的哀恸。

这么多年的谋划,难道就这么失败了?

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就这么白白地牺牲了?

如果他不曾想到这个冒险的计划,如果他这无用的身体能再撑一段时间,如果,他能更慎重一点,事情会不会便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是他错了。

他错了。

西西弗斯感到躯体忽然间变得很重,就连意识,也像是被绞了个天翻地覆再抛散一地,碎得彻彻底底。暮年的衰疲,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可他不甘心!

民众的威胁未除,由他招来的惩罚未消,他如何能够甘心呢?

这条路上牺牲的人命,一条、一条地压在他的身上,每一条,都重逾千钧。

他如何闭得上眼睛?

西西弗斯看着最后的生命,飘絮般的,从筛子一般的残躯中飘走。

他想伸手去抓,却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抓住它们的力气。

倘若能够补救,纵使让他赴汤蹈火,又有何惧?

可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民众大难当前,而他已无能为力。

他竟无能为力!

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西西弗斯的眼眶。他想痛恨无能的、带来了灾祸的自己,可就连情绪的牵扯,也成了将死之人的奢求。

也许就像疯王所说的那样,他只不过是,一个丑角。

明明没有英雄的磊落,只是戴罪之身,只是个欺诈世人、抹黑好友的小人,却还不自量力地渴求着昔日荣光,能再现眼前。

穷尽一身,他最后活成的,竟是一个丑角……

黑色的礼帽静静地躺在西西弗斯的身侧。而失去了礼帽的他,成为了一只回归野蛮的、彻彻底底的猴子。

西西弗斯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不甘心地失去了最后的生息。至死,他都没有合上那双细小而浑浊的眼睛。

老泪纵横,死难瞑目。

宿枝如观了一场猴戏,她嗤笑一声,轻松扯开了右脚上的那双猴手,又踢远了挡路的尸体,转身向着瑰丽的黄金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马非马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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