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易再度走进地下室时,这里已经没了成群停落的乌鸦。红绿相间的灯光之下,站着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
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面向地下室的那个屏幕,微抬下颌,端正地站着。一如喻易第一次在led屏上看到的那道身影一样,横冲直撞的灯光似乎未能在他的这身白袍上扩展出斑斓,面部唯一裸露在外的下巴线条冷厉,肤色苍白。
他好像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儿,却让喻易忍不住无端揣测,那皮下也许是湮没一切光芒的深邃黑洞。
老实说,这个男人给喻易的感觉和三危很像,一样的冷肃端直,不过他能够很清楚地区分他们,因为他们一个像是祭坛上俯瞰人间者,另一个却更像是行走于人间者。
三危便是那个行走于人间者,他虽然表现得疏冷,但行为上其实有着很多人未曾具备的温柔。不过这个白袍男人不一样,从他身上,喻易只感到了一种机械般的,无机质的冷。
喻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目光落在了那个有着人的轮廓的屏幕上,上面的人的轮廓又暗淡下去了几个,到目前为止,还在发光的,只剩下了十二个。
喻易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将视线再度聚集在了这个穿着白斗篷的男人身上。
“你是极夜城邦的城主?”喻易并不打算绕圈子,直接开口道。
闻言,穿着白斗篷的男人像是才意识到地下室里多了一个人,转头看向喻易。
“是。”城主承认了。
他的声音也与三危很像。
不,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喻易开始确定对方是刻意引他到这里的。
喻易心中千回百转之时,出乎喻易预料的是,看起来似乎要把兜帽永远戴下去的城主,竟然摘下了那个遮脸的兜帽。
一张苍白而俊美的年轻男人的脸呈现在了喻易面前。
“你和三危是什么关系”在见到了城主本人后,喻易便排除了“三危是选手,但并没有通关”的这个可能。
“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城主没有回答喻易的问题,而是不明不白地如是说道。
说是这么说,他的面上却没有展现出分毫惊色,声音也是如初的无波无澜,这让喻易有一瞬间觉得他在与一台机器对话。
“在那之前,先说说你的推测吧,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
不过城主似褒实贬的话让喻易觉得自己总算是在和一个人对话。
“白天与夜晚的城邦公民,呈现出的仿佛是极善与极恶的两端,然而实际上,却是情绪的两端。”
“你所谓的永生实验,其实是分离并冻结了城邦公民的情绪,让他们白天呈现出极端的正面情绪,夜晚呈现出极端的负/面情绪。”喻易没有拒绝,线索已经足够多了。
他一开始见到的房东一家以及前台之所以维持着那样恒定而僵硬的微笑,现在想想,应该正是因为他们的情绪被定格在了极端的正面情绪上。
同样的道理,房东一家突然对他爆发出强烈的敌意,则是因为他们在夜晚被定格在了极端的负/面情绪上。
喻易想起了他在列车站台上看到的那则新闻。
新闻讲的是一个老好人捅了他的邻居数刀。记者采访的时候,这个老好人的其他邻居纷纷表示难以置信,因为这个老好人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们觉得出了这种事大概是这个老好人被该邻居的粗糙话激得动了真怒,一时鬼迷心窍……
而的确,在极端的正面情绪的驱使下,即使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也有动善心的时候。
“你想通过分离与定格他们的情绪,彻底牺牲半日的秩序,塑造半日的乌托邦?”
喻易并不清楚城主到底有着怎样的意图,但是日记中的“绑架失踪”一事给他提供了思路。
即使是被定格在正面情绪之中的恶人,也并不一定就能表现出善面,当这些恶人出现在近乎乌托邦的白天中,作为城邦管理者的城主不可能发现不了。
喻易怀疑,那个让一些人无故失踪的“绑架犯”就是城主本人。城主为了维持半日的理想乡,剔除了这些在他乌托邦蓝图中的“瑕疵”。
按照这个思路,他对人渣挑战赛也有了猜测。
像他们这些人渣挑战赛的选手们,来自极夜城邦这个筛选世界之外,也就是说,并没有经过城主定格情绪的洗礼,依旧是正面与负/面情绪的矛盾体,是个变数。
根据人渣挑战赛的届数来看,这样的变数是持续性的,无疑会对半日的乌托邦造成威胁,城主为了去除这个威胁,创造了人渣挑战赛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
一来,他可以借助人渣挑战赛直播,让夜晚的公民们发泄负/面情绪,二来,他可以让外来者这些不稳定因素相互消耗。
喻易能想到这个地步,刚才在大厅发生的事情给了他很大启发。
在那只乌鸦化作的黑烟钻入一位选手的体内时,那位选手因莫名的理由被激怒了。而现在,地下室的屏幕上,这个选手的轮廓中,几乎被绿色的光占据。
他于是意识到,红光与绿光标注中的“+”与“-”,分别代表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这些人的轮廓中的红绿光,反应了每个选手的正负面情绪的占比。
乌鸦大概是人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所以当乌鸦化成的黑烟进入那位选手的体内时,那位选手才会突然变得愤怒。
“用情绪支配行为,支撑生命,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在喻易对极夜城邦真实的状况有了猜测之后,他看着城主道。
“你知道的很多,这出乎我的意料。”城主变相承认了喻易了猜测,并不避讳此前对喻易的低看,或者说,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定的事实,“为何会可悲如果我没有冻结他们的情绪,这个世界永远都充斥着悲哀、焦虑、愤怒、痛苦,还有这些负/面情绪酝酿而成的悲剧。”
“现在我冻结了他们的情绪,至少在白天的半日里,这个城邦中只有快乐、友善与和谐。并且在冻结了情绪之后,他们获得了永生。”
“你的永生不过让虚假的更加虚假,让真实的也显得虚假。”喻易轻嗤一声,没管自己面前的是不是这个城邦神秘而强大的城主,说话难得没有客气,“你想追求秩序,却将你的秩序建立在另外半日的混乱之上。你自以为带给他们的永生,却让他们提前结束了他们应走完的,作为一个人的寿命。”
“这个城邦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影子,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吗?”
“因为在你分离与冻结他们情绪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啊。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无法用一个人该有的方法去思考,去生活,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健全的生灵。”
“而这么多时间过去,他们的躯体早就腐烂了吧,留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情绪集合体。”
“你牺牲了所有城邦公民的生命,铸就的理想乡,只不过成全了你自己心中的幻影。”
“那又如何?”城主只是神色平静地听喻易说完,平静地像是一台永远没有情绪波动的机械,“白天的他们活在愉悦与和平的永生之中,这就够了。”
喻易笑了:“尊敬的城主大人真的还想自欺欺人下去吗?”
“可惜这半日的乌托邦并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永恒地维持下去。多年来,白天与黑夜分离的情绪已经开始融合了吧。”
“那些由负/面情绪构成的乌鸦守卫就是最好的解释。你为了维持秩序,将与白天融合的负面情绪抽出来,凝聚成了它们,为你所用,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无法控制这些试图融合到白天的负/面情绪。白天与黑夜的情绪,本就是一体的。”
有关乌鸦来源的部分证据不足,其实是喻易根据之前那本日记中的“抑郁”猜了一把,但城主接下来的反应便告诉他,他的猜测是对的。
“你知道的太多了。”闻言,城主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他看着喻易,身上涌现出了强烈的杀意,“这个世界不需要真相,你必须死。”
在城主话音落下之时,喻易感到来自周边空气的压力骤增。这当然不是错觉,喻易眼前墨镜的镜片当即破碎,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向下弯腰。
喻易咬牙,勉强撑直了身子,但是在这样的压迫之下,他的四肢根本难以动弹。
“我知道你有一些小伎俩。”城主走到了喻易的面前,动作轻柔地掐上了喻易的脖子,用与三危一模一样的声线低声道,“只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不管你是零阶也好,五阶也罢,都不过是蝼蚁而已。”
“是吗?”在命门被他人掌握,面部肌肉也受到无形压迫之下,喻易却扯着嘴角笑了,“既然我的生死只在城主大人你的一念之间,想必你应该不介意我这个蝼蚁再说上几句吧?”
“说。”城主没有拒绝。
“很遗憾,那个你宁可花力气模糊认知,也不想传出去的真相,已经众人皆知了。”喻易鼻梁上的破碎墨镜已经镜片支离,墨镜后的眼睛目光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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