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根向内凹陷的大地,合金外壳的大厦如巨人的筋骨直刺苍穹,而特殊的街道如巨人金色的血管,又如乌托邦神秘虚幻的铁律,蜿蜒于钢铁铸成的筋骨间。
在这金色血管的一截,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兜帽,拿着长柄黑伞的男人正行走在夹层流动着金色控温液体的管道中。
苍白修长的手指扣在伞柄,男人似把合拢的黑伞当做了手杖,伞尖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一下一下点在地面,在静谧无人的管道中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大概是身体状况欠佳,男人每走几步就要以手握拳,抵着唇咳嗽几声,无规律的咳嗽声间杂在刻板规律的脚步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在走到了管道的交叉路口时,男人停下了脚步。兜帽的遮挡下,他只露出了线条冷厉的下半张脸,正午的太阳透过半透明的金色管壁照在他身上,却无法为他裸露在外的苍白的皮肤带来分毫的血色。
他左侧的光线倏忽一阵扭曲,扭曲结束后,他的左肩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这道黑影是一只乌鸦,乌鸦睁开了眼睛,而它的眼睛竟是红色的。
没过多久,城邦象征入夜的钟声似远似近地响起。
红眼的乌鸦随之结束了它短暂的停顿,张开双翼,振翅高飞,逆着光的黑色的虚影恍若白昼的影子与无尽膨胀的黑色末日,遮蔽苍白的天日。
……
“你你你你你们要干嘛?”喻易眼见着房东一家突然停止了争吵,凶神恶煞地向他走来,拖着椅子使劲往后挪。
“时间到了,按住他。”房东太太冷眼看着喻易挪椅子,双手分别拖着一条疑似冒着电光的粗线管向着喻易一步步靠近。
“冷静,冷静!有话好说,何必动粗呢?”喻易见状,挪椅子的动作更勤了。
房东先生发现了喻易的动作,几步走到喻易身后按住了椅子不让喻易挪动,房东家的少年和少女则分别拿着利器站在喻易的左右侧,防止喻易反抗。
“等等!这样是会死人的!”喻易眼见着房东太太拿着那两根电光特效恐怖的东西来到了他面前,竭尽所能将自己的脖子后仰,“你们不怕你们城主的惩罚了吗?”
听喻易提到城主,房东太太面上恐惧之色一闪而过,但她依旧动作粗暴地把那两根粗线管分别往喻易的左右太阳穴一递。
在夺目的电光下,喻易逃避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等他喉咙中酝酿的惨叫面世,他突然感到周边一暗。
为什么不痛?
喻易试探性地睁眼,与此同时,红绿色的光线直刺他的眼睛,一阵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喻易眯起了眼,当即伸手遮在眼前,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好在这束光线很快略过了他,他得以观察四周。
以红绿为主的霓虹光线在周围扫射,他这时才发现,他竟然瞬间从阁楼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舞台上的是他之前在城门见到过的,和他一样拿着邀请函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顶着爆炸头的少年,不过今天他把绿色爆炸头换成了黑色。他们此时大多面有戒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围绕着舞台的是圆环状的观众席,观众席的最前方由深红的光幕组成,刺目的红光给人带来一种不适的排斥感,观众席人头攒动,爆发出一阵阵情绪激烈的喧声。
而观众席的最高处,有一个空荡荡的平台,平台之上,只有一个红色的高背椅。
周边显而易见暗下来的场景与人声的回音,让喻易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封闭的场馆里。正午的天空被场馆的天花板遮蔽,照明全凭炫目的舞台灯光,此时此地,这个名不副实的极夜城邦终于得以暂时摆脱白昼的包围,拥有黑色的夜空。
喻易转过身看向舞台背后的大屏幕,只见大屏幕上用莹绿色的像素字写着:第100届人渣挑战赛。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渣身份,但他依旧对目前的局面一头雾水。
自观众席投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针刺般的恶意,而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这道目光,来自舞台上。
喻易环顾舞台,找寻目光的来源,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拿着长柄黑伞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的上半张脸被兜帽遮住,让人看不清他全部的样貌与他此时的神情,但喻易可以确定,这个男人从刚刚直至此刻都在观察着他。
喻易隔着人群对这个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男人沉默而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喻易耸了耸肩,浑然不在意地也移开了目光。这会儿他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即使在人群中也十分引人注意的爆炸头少年,这个爆炸头少年依旧外面披着雨衣,里面穿着他那件连线头都没有处理好的黑色毛线衣。
此时,这个少年好像与他周边的人起了争执。
“你凭什么嘲笑我!”爆炸头少年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前方那个穿着正装的男人。
“凭什么?穿成这个鬼样子还不让别人笑,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吗。”穿着正装的男人轻描淡写地理了理自己的领结,看都没看他面前愤怒的少年。
“我是宝贝!你管我穿成怎样!你穿得才丑!”爆炸头少年一脸桀骜不驯地回敬道。
“你说……什么?”穿着正装的男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确没听错,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哈!不是吧,你说你是宝贝?小屁孩,你怕不是觉得这是在过家家,所有人都得宠着你吧?”
“可是我就是宝贝啊!”爆炸头少年气得跳脚。
但他周边也在关注着这件事的众人却丝毫没有因为他跳脚就忍住笑,众人或掩唇低笑,或偏头笑得浑身发颤,或干脆对着爆炸头少年嗤笑。
倒不是他们都没城府,实在是因为爆炸头少年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也过于荒谬了。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是适者生存的残酷筛选世界。爆炸头少年如此言行已经不只是骄纵了,而是没有脑子,而没有脑子的人往往会被第一时间淘汰。
“真不明白筛选机制为什么会选上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穿着正装的男人感慨了一声。
“你!你们!再这么下去你们会得罪我的!”爆炸头少年放眼望去,近旁的尽是或嘲弄、或同情、或轻蔑的眼神,他后退了一步,猛地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的依旧是同样的场景,他似乎被无数张带着恶意的冷漠的面具包围了,他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哦?得罪你会怎样?”穿着正装的男人倒是想听听爆炸头少年会放出怎样的狠话。
“会……”爆炸头少年卡壳了一瞬,他握了握拳,沉声威胁道,“你们等着吧,你们迟早会彻底得罪我!”他的说话声中已经夹杂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爆炸头少年这番轻飘飘的威胁显然没起到威胁者自以为的作用,因为随之传入他耳廓的没有恐惧与退缩,只有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你听听这声音,原来不是人,是智能生命啊!”
“真正高级的智能可不会像他这样连句人话都说不好,还穿成这副鬼样子,我看不是智能,是智障吧!”
“你们才不是人呢!”爆炸头少年听到了,咬牙切齿地怒喝回去,双目因为愤怒闪烁起了探照灯一般的白光,配合着他一身奇装异服,乍一看有些滑稽。
“他急了,我好怕啊。”一个用做作的声音佯装恐惧道。
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你们才不是人呢!你们才不是!”爆炸头少年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指节被他捏得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我要杀了你们!”
在众人以为他绷不住了要出手的时候,爆炸头少年却神色一变,突然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放下了举起的拳头,看样子,竟然硬生生忍住了脾气,不打算出手了。
众人又激了几句,但少年就像突然收敛了脾气,不再对他们的话有激烈的反应,于是众人无趣地移开了视线,或者干脆几步离开了这附近。
他们有意激怒这个少年,大多是想趁人多一起把少年淘汰掉,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既然少年到这地步了还不上钩,他们也没必要继续在少年身上浪费时间。
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隔着雨衣向下拉了拉自己的毛衣下摆,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易看过去的时候,爆炸头少年的附近已经围满了人,再加上嘈杂的背景声音,他这个位置并不能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等他打算走近一点时,围着爆炸头少年的人却一哄而散。
看着再度暴露在他眼前的爆炸头少年,喻易习惯性去推墨镜中梁的手顿了顿,不过他很快神色如常地移开了视线。
这时,一道热切激昂的声音从高处响起:
“亲爱的公民们,欢迎来到第一百届人渣挑战赛!”
喻易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穿着轮滑鞋和荧光边短裙,带着乌鸦面具,扎着双马尾的女人正从舞台旁侧极高的滑坡上滑下来。
她双腿一并,便稳稳地立在了舞台中央。在她降落的瞬间,一道气流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排开,而她脚下的舞台微微下陷,延伸出蛛网般的裂隙。
她的手上握着一个麦克风。
随着她的出现,观众席的尖叫与呼声愈发震耳欲聋。
“也欢迎你们,亲爱的选手们。”女人歪了歪头,轻声道。
她声音甜美,与她面上恐怖的乌鸦面具恰恰相反。但她甜美的声音并不能缓和台上的人紧张的情绪。
众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诡谲的女人,表情凝重。
女人风情万种地哼笑了一声,接着放声道:“我是这届人渣挑战赛的主持人,红桃,接下来就由我介绍一下人渣挑战赛。”
“我们的规则很简单。我们采取积分制,撕掉竞争对手的号码牌积一分,而被撕掉号码牌的选手被视为出局。最后留下来的那位积分最高的选手,就是本届人渣挑战赛的胜利者。”
“出局会怎么样?”有人问道。
“对于出局的人渣,我们将剥脱他作为人的权力。”红桃声音耐心地解答道。
红桃的话音刚落,台上的选手原本主要针对她的戒备,瞬间就转换成了针对他们周边人的戒备。
虽然红桃没有明说,但是“剥夺作为人的权力”这一点已然暗示了与死亡相仿的后果。
而且最终胜利的竟然只有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只有一个人能活。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勉强称得上友善的面具下心思浮动。
自称宝贝的爆炸头少年握了握拳,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喻易站在舞台的边缘,笑眯眯地盯着红桃左胸看,似乎没听到比赛规则,从外人视角看来,活像个见色起意的变态。
喻易估计是不大在意自己的形象,目光堪称明目张胆。
红桃的左胸口有着一个用金属片固定住的心形荧光屏,而荧光屏是绿色的,仿佛一个绿色的心脏。
红桃环视舞台,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咯咯笑出了声。
笑声通过麦克风的扩展,飘荡在整个场馆内,与观众席疯狂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重重压迫在舞台的每一个选手身上。
好一会儿,红桃才止住了笑,她张开双臂,用蛊惑人心的声音高声宣告:
“只有虚伪,是正义的勋章!”
“只有胜利,是通往高尚的最后通行证!”
“净化人渣即可积累高尚,品格高尚的胜利者,将为不死民。”
“三重地狱之后即为永生。”
“想要永生的话,就努力活下去吧。”
红桃话音刚落,舞台的边缘向着观众席展开了五个光屏,而原本实心的舞台变成了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洞。
舞台中的选手因着脚下猝不及防的虚空纷纷下落,而舞台边缘试图挣扎的选手在触及舞台边缘之时也被狠狠地弹进了这个黑洞。
只有站在舞台中央的红桃还诡异地立在原处,不祥的乌鸦面具配上她张开的双臂,让她整个人如同展翼的乌鸦,宣告厄运的降临。
“啊,对了,挑战赛内的画面将进行现场直播,期待你们的表现哦。”红桃甜美的声音从黑洞的上空传来。
喻易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快速下坠,霓虹的射线离他越来越远,他最后看到的,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正中央观众席的最高处,原本无人的红色高背椅上无声无息地坐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全身被罩在白色的斗篷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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