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全乡小学统考的成绩单,要等到考试三四天后才有拿,今年却是第三天上午就发了下来,比以往快了一倍都不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乡村小合并,各校桌椅板凳要搬、那边的教师宿舍安排、学生分班、食堂扩建、打制新木床……一大堆的麻烦事。如果再加上胡局长从县里要来的民办老师转正机会,更让大部分小学老师们没有闲心象往年一样,改两三天试卷、吃两三天好饭再慢悠悠回去,给学生写评语、发成绩单。
更重要的是,同古县大规模转正民办老师,不仅在市里引发了轩然大波,而且惊动了省里,新闻记者们正在各乡采访,各级领导、老师们正兴奋着呢。
老师们的事,李家明他们掺和不了,可他们提前拿着成绩单一回到家,整个屋场都沸腾了。没看到成绩单前,光听儿女们吹,还有李家明的保证就够让人高兴了,现在看到白纸黑字的成绩,父母都兴奋得想放鞭炮提前过年。
高兴啊!
金妹、满妹、文妹包揽了一年级前三名,桂妹全班第一、细狗第四,连以前最不让人看好的毛砣,都居然是全班第二,第一次不是全班倒数前三名,这简直是太公坟上冒青烟了!
平时有了喜事,大家都是杀只鸡庆祝,现在这么大的喜事,豪爽的传猛伯大手一挥,要提前杀过年猪,好好犒劳下这帮读书伢子、妹子。再去好好给太公、太婆、三位耶耶(叔叔)姆妈(婶婶)上坟,感谢他们在天之灵的保佑!
杀过年猪,在农村里可是大事,得请阿公、母舅、丈人公、舅兄、姐夫,家里有读书伢子的,还得去请学堂里的老师。现在主要是为了李家明他们一帮读书伢子、妹子杀过年猪,自然感谢老师是重中之重。
见传猛伯准备带着细狗和自己去学校里请老师,李家明连忙拦住正想出门去请其他客人的几位叔伯。今天去请老师吃杀猪饭,肯定请不来的。
“什么?他们不会来?”
几个大人都疑惑地盯着李家明,他只好解释道:“传猛伯,你没看昨天的电视新闻啊,省市电视台都在报道我们县转正民办老师的事。
现在乡上正搞村小合并的事,还有民办老师转正。细狗他们的毛老师、邓老师都是民办的,哪会在这骨节眼上来我们家吃饭啊?”
对啊,这几天电视里,老看到县长、书记在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亏老师’。要不是这几天的新闻,传猛伯他们哪会知道县长、书记长什么吊样?
“对对对,他们当老师的哪年不吃几餐杀猪饭,碰到可以转正的机会,哪还有心思来我们这吃饭。那算了,还是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再杀猪请他们来吃饭。
红英、红英,杀几只鸡,我去乡上买菜,大家好好吃一餐!”
早上李家明他们出门时,红英婶她们就捉好了鸡,毛砣、细狗可能撒谎,家明是不会撒谎的。他说了大家都考得很好,那就一定考得很好,这都是祖宗保佑,当然要去上上坟多拜拜。
“晓得!传祖、传宗,你们拿鸡去祭祭太公、耶耶还有两个叔叔。还有你们一帮伢子、妹子都去,给太公他们多磕几个头,要他们保佑你们成绩越来越好!”
“哎“,传祖叔、传宗叔答应了一句,连忙去大嫂厨房里拿鸡,又支使李家明去叫上四哥、三哥,才带着一帮小孩上山。长嫂如母,红英婶在大公公这一房头里,地位极高甚至比传猛伯都更有威信,因为两个小叔子都是她带大、张罗亲事的。
要说起来,黄泥坪李家也够惨的。
三十年前县里修水库,大公公、二公公带着四个成年了的女儿(侄女)、儿子(侄子)在工地上做义务工,堤坝一垮全没了,六个人连尸身都没找回来。三兄弟只有老三,也就是李家明的亲公公,生重病在家才幸免于难。
一对夫妻加上两个寡妇嫂嫂,含辛茹苦十几年,才拉扯大七个儿子、侄子。十几年的起早贪黑,也累得四个老人积劳成疾,连寿命最长的李家明婆婆,也只活到六十一,连小妹都没看到就撒手人寰了。
不过,李家也总算是时来运转了,居然又出了五个会读书的伢子、妹子,再加上家德、三伢那就是七个了,这在全乡、全县也是头一份吧?要是以后毛砣和细狗考体育生也能成,再加上已经会开车能赚大钱的军伢,李家就真正的兴旺发达了,家家都有能撑门顶户的后生家喽!
传祖叔、传宗叔象喝了酒一样,涨红着脸领着一帮孩子兴高采烈地给祖宗修坟、拔草、清扫祭坪,说话的声音里都透出难掩的欢喜。
“公公、婆婆、耶耶、二叔、三叔、姆妈、二婶、三婶、大姐、二哥、三哥、四姐,你们看到了不?这些都是你们的曾孙子曾孙女、孙子孙女、侄子侄女,他们都是会读书的伢子、妹子,我们李家要兴旺发达了……加德,你最会读书,为我们李家争光最多,你来上第一柱香!”
山里人敬祖宗信神鬼,平时凡事都风淡云清的四哥,拈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依次跪在太公、太婆、大公公……坟前,磕头、上香、默声祷告,脸上都是虔诚之色。
“家明,你带得弟弟妹妹们好,你来上第二柱香。”
“哎“,李家明也象四哥样,拈香、磕头、上香、默声祷告。
‘太公、太婆……,你们一定要保佑耶耶身体健康,保佑妹妹身体好、学习好,保佑二伯、二婶……,保佑毛砣、细狗……。’
“三伢,你年年拿全年级第一,以后肯定考得上大学给我们李家争光,你来上第三柱香。”
“哎“,李家明‘懂事’后,待遇直接下降的三哥,也神情肃穆地拈香、磕头、上香、默声祷告。
接下来才是待遇最低的毛砣带着一帮小家伙上香,而同是读书妹子的二姐、三姐,被长辈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李家明去叫四哥、三哥时,倒是叫了二姐、三姐,但一个是不想来,一个是不愿意来。
等读书伢子、妹子们上完了香,欢天喜地的传祖叔、传宗叔才去磕头、上香、祷告、放鞭炮。
幽静的大山里,突然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回音袅袅不绝,正在自家厨房里纳鞋垫的二婶,看了眼坐在火塘边发呆的三姐,冷不丁道:“三妹,听到了不,满妹、文妹也去祭祖了。我听家明说,满妹和文妹的成绩,在全乡都可以排到前十名。啧啧啧,一个六岁半、另一个五岁半,就考赢了七八岁的伢子、妹子,以后不得了啊。”
二婶的话,让三姐的头低得更低了。前几天,她还是委屈多于羞耻,现在委屈全没了,只剩下了无地自容。家明是天才,自己比不了还情有可原,可满妹和文妹她俩,半年前还只是两个小鼻涕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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