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县政府的客人吴建国先生,来得比他自己在电话里说的时间慢得多,直到过了一星期后的星期天,快到太阳下山时,才坐着一辆八成新的‘三菱‘越野车进村。正在晒谷坪里的李家明一看到吴建国,连忙让毛砣、细狗伢去叫大人,几百块钱在农村里已经是很大的钱了,他可不想惹什么闲话。
让特意从外地赶来的吴建国意外的是,李家明卖给他的价钱是按那个乡上干部给的价,而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50块钱一斤石蜜。吴建国在农村插过队,知道几百块钱对于一个农村伢子意味着什么。
“小朋友,你确定是15块钱一斤?”
“嘿嘿嘿,细狗伢,上次你母舅卖的是多少?”
细狗伢的外婆家就在隔壁的游沅村,上次卖的价格是14块,但不妨碍这皮伢子立即肯定道:“15块,叔叔,这个价格很低了!”
“那就15块吧!”
吴建国笑着揉了揉李家明的头,由着二婶她们将巨大的蜂窝切开,将蜂、冬、石一一分开过秤,金黄色的蜂蜜、雪白的冬、杂着新鲜苔藓的石散发诱人的香甜。给李家明留下了准备送人、自用的约摸*斤蜂蜜,其余的过秤后,总共是363块钱,二婶和红英婶她们主动免了零头。
“小家明,谢谢啊“,吴建国笑眯眯地示意司机搬东西,自己将钱付给李家明,又揉了揉他的头。
对二婶不给四叔留蜂蜜很遗憾的李家明,笑起来跟个傻小子没区别,“嘿嘿嘿,我还得谢谢吴叔叔能买我们的蜂蜜呢“。
这是一个朴实的山里孩子,吴建国接过小妹新换的热茶道了声谢,“呵呵,叔叔的名片你留着。叔叔明年要在你们县城里开个厂子,以后有空去叔叔那玩。”
“谢谢叔叔“,李家明道了声谢,拿着钱乐呵呵地走向三个婶婶。
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钱货两讫就可以告辞了,可吴建国付了三百六十块钱后,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幢南方山区里常见的泥巴屋。
干净,一般农村里的屋子,基本上都有点脏,地上总有些鸡屎、鸭粪痕迹,可这房子虽够不上一尘不染,也称得上窗明几净。他手里端的白瓷茶杯也很洁净,虽然制作非常粗劣而且瓷面有了损伤,茶也只是山里人自己做的粗茶,但端在手里、喝到口里让人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红英婶、金凤婶,石(蜜)是15块钱一斤、冬8块……总共是360块钱,一家120块钱。我自己留了九斤半,还要另外给你”
“120就可以了,那几斤算婶婶送你舅母的。”
红英婶、莲香婶连忙打断李家明,眉开眼笑地接过120元钱,还难得夸了自己儿子两句,夸得毛砣、细狗伢鼻子都冲天了。山里人朴实,对男人的要求就是能养家,俩皮伢子帮家里赚了钱,自然会得意洋洋。
把240块钱给了两位婶婶,李家明又给了自己留了5块钱,当作去县城参加竞赛的零钱,剩下的全给了二婶,笑道:“二婶,正好给满妹、文妹做两身新衣服。”
二婶乐了,拿着钱冲李家明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笑骂道:“大人的事,小伢子少操心!婶婶给你存起来,明年去乡上读书后,再给你用。”
“嘿嘿嘿“,李家明挠着头,傻笑了几声,小嘴巴歪了歪、眼睛眨了眨,示意背后的吴建国他俩还不走,二婶连忙会意道:“吴老板,天也不早了,在我们这吃个饭吧?”
“不了,谢谢嫂子,我们告辞了“,吴建国摆了摆手,将茶杯轻轻放在八仙桌上,又摸了摸李家明的头,玩笑道:“家明小朋友,叔叔只有一个女儿没儿子。要不,你给我当干儿子?”
这位吴老板可不是普通人,未来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同古、修水只是他发迹的地方,但李家明也不想高攀,自己有父亲还要认个干爹干嘛?
“吴叔叔,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山里伢子,可不敢给您丢脸。”
这个大老板吴建国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叹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支旧钢笔递给他,郑重道:“家明,送你个礼物,好好读书!”
这种黑色的派克金笔肯定非常贵重,因为它的旧色表明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但李家明还是恭敬地接下来。人家是有钱人不在乎一支笔,李家明也一样不在乎一支小小的派克笔,只当是长辈给小辈的礼物。
李家明双手接笔,微微躬身道谢:“谢谢吴叔叔“。
“再见“,吴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李家明的头,这才叹着气带着他的司机走了。
送走了客人,二婶回家炒菜准备吃饭,在堂屋里站了半个多钟头的满妹、小妹,眼巴巴地看着李家明将剩下的蜂蜜装进罐头瓶,一瓶、两瓶、三瓶、四瓶,就是没有泡一杯给她俩喝。
“别看了,以后谁认真读书,蜂就给谁吃,不认真的人就没有!”
“哦“,两个小不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家明放好三瓶蜂蜜,拿了一瓶去了大伯家。
“大婶,这是给三哥、四哥泡水喝的蜂。”
已经吃完了饭正煮猪潲的大婶,刚才还在跟大伯说李家明没良心,现在见他来送蜂蜜了,连忙笑着接过罐头瓶,小心地放进破旧的碗柜里,夸奖道:“还是我们家明有良心,你四哥没白疼你。”
“嘿嘿嘿,大婶,我明天去县里参加竞赛,要我给大哥、二哥带东西不?”
“不用了,好好考,给家里争口气!”
眯着眼睛笑的大婶回答得挺快,李家明也‘嘿嘿‘傻笑了几声,出了小厨房去对面的二婶家吃晚饭。
父亲临走时有交待,自己家的田土都交给二伯,他还会每个月寄生活费回来。既然在二婶家吃饭不是吃白食,李家明也就不倔了,带着妹妹在二婶家吃。再说天冷了,自己又要上学,总不能让小妹中午吃冷饭、冷菜吧?
进了厨房,看着桌上的米粉肉、蛋羹,李家明心里暖洋洋的,小妹悄悄给他说过,这俩个菜只有他早晚在家时,二婶才会端上桌的。满妹有次吵着要吃,二婶都不给,还说哥哥没回来,好吃的东西要一家人吃。可李家明知道,二婶的筷子从不伸进这两个菜碗里,即使是二姐、三姐回来了,也不向这两碗菜伸筷子的。
李家明再次重申认真学习的人才有资格吃蜂蜜,还在失望中的满妹、小妹才跟他和二婶吃饭。洗完碗筷、洗完脚,二婶拿着给二伯新做的鞋垫、衣,带着李家明他们三个小的,去了传祖叔家。
昨天学校就通知了,明天上午九点之前到乡中小学报道,然后由王老师带李家明他们三个去县城参加竞赛。二婶会骑自行车,但家里的自行车早让二姐骑到学校去了,所以得让传祖叔送李家明去报道。
“行,我去送家明!”
传祖叔答应了一声,茶菊婶端了两杯热茶过来,还塞了张用红纸条扎着五块钱的新票子给李家明,笑道:“接着,你要不接,婶婶就生气了!”
“婶婶,我真不要,我自己带了五块钱,足够了!”
“你的是你的,婶婶给的是婶婶的!你是去参加竞赛,这给你讨个吉利的!”
“这“,李家明为难得看向二婶,崇乡有给读书伢子‘茶钱‘的习俗,但那都是给外出读书伢子的,自己去乡上考试已经拿了一次,这一次再拿这钱真有点不好意思。
二婶见茶菊婶执意要给,也笑道:“婶婶的心意,你就接着,金妹以后还要你多辅导呢。”
传祖叔揉了揉李家明的头,咧着大嘴笑道:“就是,要说起来,叔叔、婶婶还要谢你辅导金妹呢!这屋场里会读书的伢子不少,但家明是最有良心的,知道带弟弟妹妹一起读书。”
这话说到二婶心坎里了,大伯家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会读书,可除了家德教了家明外,自己三个女儿别说以前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就连四个侄子都没一个教一教,特别是大伢、二伢以前还经常取笑大妹她们脑壳蠢。每学期那俩只白眼狼去读书,三叔都给‘茶钱‘,可轮到家明代表乡里去竞赛,大婶居然一分钱‘茶钱‘都不给,还不如隔了一下的叔伯会做人。
女人都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大伯、大婶平时也确实人缘不好,二婶起了个头,茶菊婶也附和起来。
茶菊婶的大儿子军伢有点结巴,以前读小学时比大伢、二伢低一班。军伢因为结巴,即使不懂的地方也不敢去问老师,为了这事传祖叔求过大伯,想让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教一教。大伯倒是军伢去了就教,但军伢被大伢、二伢故意笑他‘结巴子也想读书’后,就再也不去了。
现在军伢跟着四叔在广东打工,每年回家都不去大伯家拜年的,就更别提去找大哥、二哥玩了。同样,大哥、二哥他们开学,大伯、大婶也只能问二伯、四叔、父亲他们借学费,传祖叔、传猛伯他们是理都不会理的。
大人说闲话,李家明可不敢去插嘴,喝完一杯豆子菊茶,就带着三个小不点走了,阁楼上还有毛砣他们要他去监督呢。
四人刚到书房没一会,红英婶、莲英婶就来了,也是每人拿着一张扎着红纸条的五块钱新票子给李家明当‘茶钱‘,还有几个熟鸡蛋给他路上吃,临走时还交待:“家明,他们几个要是不听话、不认真读书,你就给我打!”
粗壮的莲英婶说完,又狠狠瞪了眼低着脑袋的毛砣,伸手就扭着他的耳朵,威胁道:“毛砣,家明打你,你要是敢还手,看我不打死你!”
“嘿嘿嘿,不敢不敢,家明是我老师嘛“,毛砣陪着笑,看着同样‘嘿嘿嘿‘笑的李家明,生怕他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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