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河清海晏(五)
当天气寒凉下来时,草原新城的城主身着玄衣亲自来拜见了谭旻。
除了问安,便是告诉他:“大人,齐国那边传了消息,说是已经君主立宪成功,想要邀请大人参与观礼,王上想要询问大人是否想去。”
此时孟珋就呆在一旁,闻言便觉得谭旻应该是想去的。
毕竟齐国的改制是由他推动,作为亲历者,自然是想要去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
但是谭旻却道:“不用了,你回了王上,就说我喜欢这草原的景色,暂时不想挪动,齐国终究是别国,我也不方便过去,只让人送一份贺礼也就是了。”
城主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孟珋这才不解问道:“大人,你不去?为什么呀。”
谭旻笑着摇头:“齐国现在正是关键时间,我去了怕是要遭忌讳,周国这边也不安心,索性作罢。”
如果是之前,这个理由或许能说服孟珋。
但是现在孟同学已经有了很好的自主思考能力。
他在心里对着系统问道:‘你信吗?’
系统反问:【为什么不信?】
孟珋低头想了想:‘如果谭旻大人真的觉得起齐国会让周王担心,那早就应该担心了,不至于现在事情都办成了才这么想吧,之前周王亲自相送的时候就已经默认他可以周游天下了,如今的这份担心倒显得有些多余。’
这一次系统没有回答,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孟珋说了句:【该吃药了,你去取果脯来吧。】
与此同时,有人端了药碗进来。
孟珋起身就去那蜜饯盒子,然后突然脚步一顿,面露疑惑。
之前钟左送来的补品盒子虽然不小,但是里面的补药都是精细包装的,也就是说支撑不了这么天天喝。
偏偏谭旻最近这些天汤药不断。
即使孟珋不通药理,可是他闻得出来,这些天的药汤子味道都是一样的。
这合理吗?
而送药的护卫将药碗放下以后就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谭旻和孟珋两人。
谭大人在喝药的事情上向来不用别人劝。
他就像是感觉不到苦似的,端起来一饮而尽,捻起果脯就往嘴巴里塞,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居然还有点潇洒。
然后他就看向了孟珋,笑道:“郎君且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孟珋沉默地坐回到了软凳上,低眉敛目,看上去很是老实。
谭旻用舌头把嘴巴里的果脯换了个地方,脸颊微微鼓起,说话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我有件事情想要请孟郎君帮我办。”
孟珋点头:“大人只管说,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谭旻笑了笑,温声道:“我准备今年在草原上过冬,但是惯用的东西都在凤尾山的山庄里,其他人我不太放心,能不能请郎君帮我去取一趟?”
孟珋抬眼看他,不说话。
谭旻接着道:“还有几本书,等下我给郎君列个书单,你记得帮我找来,我想看。”
然后他就坐直身子,伸出手,想要从床边的抽屉里拿纸笔。
但还没能把抽屉拉开,手腕就被捉住了。
谭旻微愣,抬眼去瞧,就对上了孟珋微蹙的眉头,少年说话的声音比平常低了不少:“大人不用这么麻烦了。”
谭旻失笑:“那我直接告诉你,你能记住?也对,年轻人就是脑子好用的。”
孟珋却是摇头,坚定道:“我是不会回去的,无论你用什么借口想要打发我,我都不会走。”
此话一出,谭旻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他微微挣了挣,将手收了回来,重新握紧了彩|金小手炉,缓慢靠在背后软枕上,然后才轻声问道:“郎君此言倒是让老夫有些不明白了。”
孟珋并没有和他像是言情剧里那样流泪控诉,也没有和龙傲天一样说出一堆只为了自己好的乱七八糟的破道理,更不准备狗血地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耗上几十集都不说完。
恰恰相反,他直接把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直接言明:“大人,您现在的身体不好,离不开人,我不走。”
谭旻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指尖,嘴角带笑:“为什么这么想?我记得你不懂汤药的。”
孟珋坦言:“那个我不懂,而您让我走的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破绽,可若是您身子大好,绝不可能不去看齐国改制。”
“为什么?”
“您其实不信任何人。”
这点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孟珋纵然心中对于谭旻十分敬佩,甚至当成榜样在推崇,可是这人的脾性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一直都不相信任何人。
之前会带着人一路冲到琅云大学,就是因为他不相信已经坐实了的传言,必须要亲眼看看才能心安。
后面他扶持孔章登上王位,也是因着他根本不信任老周王,纵然老周王已经给了他无限荣宠,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谭旻依然保持警惕,依然权衡利弊,选择更加容易教导也可以说更好控制的孔章。
至于他一生不肯离开凤尾山,明面上是要安周国众人的心,但又何尝不是他根本不相信后来者的能力呢?
不然凭他的本事,孟珋才不信他想不到办法安全离开周国。
因为这份不信任,他选择了最艰难也是最稳妥的路。
如今齐国改制,谭旻自然也会选择亲自确认。
除非,他已经自知病重到根本无法远行。
想到这里,孟珋眼睛微酸。
换成数月之前,孟同学多半要直接哭给人家看,可能还会撒泼打滚,一定要把心里的难受全都通过眼泪表达出来。
可是现在他却选择把泪水吞回去。
就连孟同学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
大概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学会埋藏心事,学会消化哀伤。
学会,接受不完美。
孟珋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接着道:“您想要让我离开,还有小童,也是被您打发回家了,估计从一开始您就没准备让他再回来。”
换句话说,在下榻草原的那天开始,谭大人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子不好,怕是撑不到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孟珋终于还是没忍住,眼睛里湿乎乎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掉。
倒是让原本一脸赞叹的看着他的谭旻面露无奈:“怎么哭起来了?”
孟珋揉揉眼睛,固执道:“我不是难受。”
谭旻笑笑:“那是为什么?”
孟珋吭哧了一句,才回答:“因为……因为你骗我,想骗我回去。”
谭大人轻叹口气,伸出手,缓缓放在了孟珋头顶。
孟珋的嗓子微微一堵,连眼泪都停了。
这是谭旻第一次主动接触他。
之前谭大人经常这样摸小童,有时候是哄,有时候是鼓励,轮到孟珋就什么都没有。
当然,孟同学觉得自己并不是贪图这些,但他能感觉到谭旻和自己是有些隔阂的。
在谭旻眼中,孟珋是仙君,是从仙界来的。
这让谭旻对他客气,但并没有太过靠近。
原本孟珋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可是直到这一刻,当谭旻轻轻拍了拍他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有多希望谭旻能和自己亲近些。
就像是孩子总渴望着老师的关心和偏爱。
如今感觉到温热干燥的掌心轻碰,听着那人无奈地说着“好了,我错了,别哭了”的时候,孟珋却泪水流得更凶。
这让没有人类感情波动的系统先生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孟珋捂着眼睛,在心里回答:‘我没哭。’
【骗我会扣积分,你最好认真回答,三,二……】
‘好好好!哭了哭了!这是我榜样第一次主动接触我,还不许我感动一下吗!’
【听起来是挺感人的,但是有个错误我希望你正视。】
‘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你。】
‘咦,之前有过吗?’
【有过啊,你挨打的时候不是自己数数了吗?打了三十六下,六六大顺,谭旻专门给你凑了个吉利数呢。】
孟珋:……
真好,突然就不哭了呢。
谭旻则是觉得自己哄好了这小孩,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迅速把手收回来,重新握紧了彩|金小手炉,念叨着:“真不知道年轻人哪里来那么多眼泪。”
孟珋抽抽鼻子:“还有谁啊?”
谭旻回道:“孔章,他以前也总是这样哭个没完。”
“因为戒尺?”
“不,因为抄书抄不完。”
“……那哭了就能不抄了吗?”
“又不耽误手,边哭边抄也就是了。”
孟珋:……谭大人无论何时都是个狠人!
不过既然身体状况被揭露出来,谭旻也就不再瞒他了。
原本就是害怕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仙君见不得生老病死,这才想要让他离远些,不用受这份难过,可现在哭都哭过了,也就没必要做那份戏。
好在孟珋也没有天天哭哭啼啼,而是很快就振作起来,抓紧一切时间陪在谭旻身边。
给他读书,帮他念信,还会趁着谭旻精神好的时候和他多说说政事。
当然,理工出身的孟同学对此的理解就局限于九年义务教育,但还是挺够用的。
这一刻,孟珋才真的觉得,基础教育永远滴神!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谭旻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要多。
待第一场雪落下时,谭大人每日就只会清醒三个小时了。
而在他睡着的时候,孟珋也不离开,就守在屋子里,小心开着地暖,紧盯门窗,同时托着下巴发呆。
系统有些担心他,却不会主动做什么。
即使穿越这件事是他主宰的,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想做什么,要做什么,系统并不会强行干预。
除非孟珋主动开口。
这天,谭旻又说着半截话就睡着了。
孟同学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到一旁,在心里对着系统念叨:‘谭大人这病,当真没有转圜余地?’
系统直接回道:【没有,毕竟他不是生病,而是寿终正寝,生老病死对你们人类来说本来就是必经之事,他现在没遭罪已经不易。】
孟珋说不上心理感受。
微酸微涩,同时也知道系统说的是实话。
最后也只能闭着眼睛叹了句:‘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
系统不解:【他已经一百多岁,算是很高寿了。】
孟珋还是想要挣扎一下:‘那我能带走他吗?就像是钟尧或者女王那样。’
系统同样给出了答复:【技术上可以实现,但是你有积分吗?】
孟珋:……
系统:【上次斗地主,你输给我的还没还我呢。】
孟珋:‘……那你给我个任务,无论是什么,我愿意做。’
结果这一次轮到系统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机械音才重新响起:【经过评估,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并不划算。】
‘什么意思?’
【我能带走活人,能够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加上你穿越来的时候,遇到的谭旻也已经是百岁老人,就算成功了,他也只会在那个世界多活几个月而已。】
‘……那边的医疗设备比这边要好。’
【刚刚说过了,他没有生病。】
孟珋沉默。
是啊,没有生病,只是老去。
之前他模模糊糊听钟左说过一句话,便是,谭旻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那一口气。
心愿得偿,理想实现,这口气就不在了。
孟珋甚至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愿意和自己一起去看看新世界。
所以他不再和系统提起,而是坚定了另一个念头。
于是,当谭旻再次醒来时,孟珋同他一起吃了些粥,又去晒了晒太阳,待回到房间后,就认真道:“大人,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谭旻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书架:“之前说到哪儿了?好像是崔莺莺烧香,张生弹琴,然后呢?”
孟珋直接道:“《西厢记》最后是,张生得中状元,戳破反派阴谋,娶了崔莺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谭旻眨眨眼,无奈道:“你这算不算剧透?”
孟珋则是笑着回道:“我只是想把这个故事收收尾,然后给大人说另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我全校都穿越了。”
“……什么?”
“就是,我的学校,琅云大学,穿越到这里以后发生的各种故事。”
琅云这个词毫无疑问是谭旻脑袋里总是紧绷着的一根弦。
但一般,后面跟着的都是“仙境”两字。
现在陡然换成了“大学”,让谭旻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对于这人的反应,孟珋并不觉得意外。
要知道,琅云离开前,就已经帮着这个世界的各个国家建立学校了。
最高学府,就叫“大学”。
现在孟珋直接说破,不光是谭旻错愕,就连系统都懵了:【你,想干什么?】
孟珋认真:‘给他讲个故事,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他。’
【目的呢?总不至于是为了给神仙打假吧。】
‘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道,我们在那边拥有的生活,这边也一样可以。’
孟珋是个会闷头莽的脾气,但同样的,他脑袋聪慧,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亲眼看到了在说起原本世界的种种事情时,谭旻眼中的兴奋和渴望,这让他很明白谭旻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那人并不是想要去体验,而是期待着,自己奋斗一生的天下、守护一世的百姓,终有一天也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所以孟珋就把事情都说清楚,将神仙的光环褪掉。
让谭旻知道,那并不是凡人不可抵达的境界,而是顺利发展就能有的美好未来。
于是,当谭旻回过神来后,孟珋就开始对他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一次,谭大人听得格外认真。
说起沈乔一舞就原地成仙的事情时,谭旻面露无奈。
说到夏应带人将周国疫病尽数驱散,谭旻表情严肃。
再到丰禾郡的灾后重建,草原的各色建设,班奎国的黑水开发……
每件事孟珋都细细告知,遇到了记不清的,就问系统,让系统补充一下。
可怜他作为穿越部门的优秀系统,从来都是帮着宿主一起遮掩自己的存在,努力融入新世界,这次却要帮着宿主一起扒马甲。
不仅是曾经的琅云大学的马甲掉光,就连系统自己的马甲都没保住。
对此,他已经麻木了。
毕竟是已经和谭旻一起打过斗地主的关系,马甲穿不穿已经无所谓了。
哈,哈哈……哈,嗯。
许是因为事情太多,人数也多,所以只是捡着重要的事情说,孟珋也足足说了半个月。
等他将一切都吐露干净的时候,草原上下了第二场雪。
谭旻的身子也快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不过雪停的这天,谭旻精神很好。
他没有喝药,也没想平常那样浑噩好一阵子,而是从醒来时就十分清醒。
对此,孟珋很开心。
谭旻却是说:“该是回光返照吧。”
孟珋的笑容迅速消失。
但或许是早早就做了心理建设,加上俩人都不是婆妈的脾气,所以倒也没有太多悲悲切切。
谭旻一点都没有将死之人的沉痛,还能笑着请孟珋帮自己拿老山参来。
孟珋的动作也很迅速,连滴眼泪都没掉,急匆匆地跑着去,跑着回,恨不得脚下能生风。
谭旻也不全吃,就是取了几片含在舌下,然后就轻声道:“我记得之前有人送来过轮椅,拿来吧,我想出去,等着看看夕阳。”
孟珋看看紧闭的窗子,想着自己刚刚出去时候,瞧见的银装素裹,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该是最冷的,孟同学便有些犹豫。
谭旻却道:“我这辈子,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每天就是待在屋子里,着实是倦怠了,实在不想再死在床上,你让我去外面走走,要是能魂归这一片雪景中,不仅干净,也算浪漫。”
……这人,为什么能把生死,说得这么简单?
孟珋不懂这份洒脱,也学不来,但他想要成全对方。
换个人,是万万不敢应承下来的。
幸而孟同学胆子大,这会儿咬咬牙就去取了轮椅,抱着谭旻坐了上去。
明明谭大人比自己高,还穿了厚厚的衣裳,可是这会儿抱起来却是极容易,想也知道体重已经是很轻了。
孟珋不敢多想,生怕再哭起来,出去被寒风冲了脸和眼睛。
他便一面去给谭大人取披风,一面轻声念叨:“今天景色好,我这一趟是和大人一同去赏景的,等回来的时候就能喝上羊肉汤了,我早上就让人煨着,过阵子吃正合适。”
谭旻只是笑,没有反驳什么。
一直到这人拿出一件竹月色披风的时候,他才开口:“不要这件,我要那件玄色红纹的。”
孟珋一愣:“大人之前不是说,喜欢这个蓝了吧唧……嗯,竹月色的吗?”
谭旻温声道:“之前喜欢,现在改了。”
孟珋:……果然是你。
然后就听谭旻接着道:“那件玄色红纹的就是周国最尊贵的颜色,我现在穿戴好,回头也省得换了。”
孟珋没注意这句话。
但是系统知道,谭旻的意思是,这是他自己挑选的寿衣颜色。
要带进棺材的。
可是系统到底没把这话告诉孟同学,只是沉默的继续呆在手机里。
而孟珋把谭大人裹好了,又略显生涩地给他佩上玉佩玉袋,然后才推着他往外走。
从后门走的,有些困难,但是方便打发走谭旻的护卫。
那些护卫大概是习惯了这位孟郎君,也知道这是谭大人信任的人,故而没有任何怀疑。
结果就让孟珋轻而易举的偷走了这位周国最尊贵的老大人。
孟同学不由得吐槽:“这警惕心还是得加强,万一我真的是个坏人怎么办?”
谭旻被披风裹得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会儿就笑得眼角弯弯,声音因为有披风的遮挡而显得有些闷闷的:“确实得长点记性,回头让他们抄写护卫守则,十遍怎么样?”
孟珋一抬下巴:“得二十遍!”
谭旻笑道:“好,二十遍,听你的。”
孟珋得意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要护卫们抄,反正这会儿他是被哄得很欢喜。
就这样,他推着谭旻直接离开了住处。
但是孟珋不知道的是,谭旻在离开屋子的瞬间,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把手探出来,给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下了命令。
那些暗卫现在应该已经去通知城主,故而这一路上才会依然顺畅,毫无阻拦。
孟珋不知道这些细节,但他却知道,自己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那就是带着谭大人一起去看天高地阔!
于是,他直接用一锭金,雇了个最好的马车,带着谭旻一同去了草原。
在荒野无人处,马车停下,他又抱着谭旻下来。
重新安置在轮椅上,孟珋也不去管放在马车上的东西了,只管推着谭旻往草原深处走。
一直到一片开阔处才停下。
孟珋站在轮椅旁边,伸手去试谭旻怀中的暖炉还热不热。
结果谭旻直接将头上的兜帽给掀了下来。
这让谭旻吓了一跳,想要给他重新戴上。
结果就看到这人的白色长发倾斜而下,竟是比雪还要白些。
而分明是喝了许久苦药汤的人,谭旻的脸上却丝毫不染病容,也就是比寻常人苍白些,不知道是因为穿得厚实,还是因为舌底的山参片,此刻脸颊上竟然有些红光。
孟珋在旁边瞧着,都觉得上天大概真的有所偏爱吧。
病西施,也是西施。
身为美人,无论何时都是美的。
不过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总觉得戒尺会再一次打在自己身上……
唉,谭大人神仙一样的人物,就是有点记仇。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谭旻已经缓缓开口:“有句话,我希望郎君能答应我。”
孟珋立刻回道:“大人你说。”
谭旻笑着,微微抬头看着他道:“之前你对我说的那些有关于琅云大学的事情,还请保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不要让第三人知晓了。”
手机震了震,孟珋知道系统有话说,但他现在顾不上了,只管问道:“这是为何?”
谭旻轻声道:“我想了许多,相比较起来,一个飞升离开的仙境才最合适现在的世界,纵然说破一切可以让他们有所期待,但人心不全是善的,期待过甚,必生野心,恶念膨胀之后,后果怕是难以预料。”
孟珋有些不懂。
系统给他翻译了一下:【就比如武|器|制|造,让他们知道琅云里面那些他们以为是仙器的东西其实都是能迅速批量制造出来的,那你觉得他们是会继续老实发展经济,还是会狂造一堆大杀器去同归于尽?】
孟珋被问住了,略想了想,额上就有了冷汗。
谭旻虽然听不到系统的声音,但是看他这般反应,就知道对方已经通透了。
于是他就笑了笑,轻声道:“郎君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孟珋有些不好意思的握住了自己装着外挂系统的手机。
然后就听谭旻接着道:“但我知道郎君是为了解我心中困惑,多谢郎君。”
孟珋惊讶:“什么困惑?你早就怀疑他们身份了吗?”
时至今日,谭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道:“对,其实在他们还没有离开时,我就有诸多怀疑,他们确实和一般的仙人不大一样。”
孟珋犹豫后道:“那……你就不怪他们骗你?”
谭旻笑了笑,动了动身子,银发顺着肩膀柔柔地倾泻而下,声音也是温和得很:“那不叫骗,虽然细节略有不同,但他们句句属实,而且也确实是将这个世界带向了更好的前方,这可比神仙还慈爱。我是感激他们的,对于你口中的世界,我心向往之,也觉得那就是仙界的模样了。”
孟珋又迟疑了一阵,到底还是问出了口:“那你想不想去看看?可能时间不久,但是,可以瞧瞧的。”
结果这次,谭旻毫不犹豫:“不想。”
孟珋微抿嘴唇:“为什么?你刚刚说你是向往的。”
谭旻笑道:“如果那真的是难以企及的地方,那我或许会拼着最后的时间去窥探哪怕一眼,但现在不同了,我笃定,未来这天下,必然也可以如同仙境那般,人人平等,平民不再为了温暖奔波,官吏犹如清明朗月,人人有饭食,有衣穿,天下太平,我这一生便是为了这番美景而奋斗,现在既然知道能够达成,我也就不必再去走这一遭。”
孟珋终于还是忍不住,用力揉了两下眼睛才说道:“其实我想带你走的……”
这是自己的榜样,自己的老师。
不再是顾云泽小说里的纸片人,而是活生生的会说会笑的谭大人。
他怎么可能舍得。
谭旻听得出他的委屈,便伸出手,用被暖炉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握住了孟珋的指尖,声音温润如常:“想要求生的,无非两种。要不心有不甘,要不有人牵挂。钟尧,班奎女王,皆是如此。可你瞧我,没有什么不甘心,也无牵无挂,倒也不用多折腾一遭。”
孟珋终于抬起了红眼圈看他。
谭旻则是笑着看着他接着道:“琅云的书中曾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这一生所有的理想抱负尽数实现,也就不必迎接新生活。况且,那个世界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家。”
孟珋终于不再说,双腿一软,蹲了下来,直接抱住了谭旻的腿不撒手。
谭大人也不劝他什么,只是又摸了摸这孩子的发顶,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越来越冷了。
要死了吧。
也挺好。
于是他从怀中拿出了从不离身的物件,轻轻地塞进了孟珋的手中,语气轻缓:“最后这几个月,原本我以为还会像是以前那样过着循环往复的日子,幸而郎君来了,让我的生活多了不少滋味,这个就送给你了。”
孟珋抽了两下鼻子,微微抬头,就看到自己手上握着的是个光滑顺溜的东西。
戒尺。
据说打过孔章,也揍过他的那根。
孟珋有些懵。
昂头看着谭旻,就看到谭大人此时已经面白如纸,可声音依然平稳坚定:“郎君是聪慧的,希望以后能走上正途,也不负系统郎君带来的这番奇遇。”
孟珋握紧了戒尺,突然起身,后退几步:“大人,我能拜你为师吗?”
谭旻轻声道:“我以后是教不了你什么了。”
孟珋却道:“您教我的一切,我一生受用无穷。”
谭旻吐出一口气,只管对着他点点头。
孟珋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拜师是什么样子的,索性直接行了大礼,额头砰地,沾了满头满脸的雪。
但眼泪似乎也因此冻住了。
待他起身,就笑容灿烂地喊了一声:“谭老师好。”
谭旻依然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孟同学好,没想到我这一生,无妻无子,无亲无故,临了却还是收了这样好的学生。”
孟珋回他:“您肯定是最好的老师。”
谭旻却道:“就是可惜,之前答应过你的桃花饼和桃花酿是喝不到了,回头你代为师去尝尝。”
“好。”
“以后不要太莽撞了,你做事总是冒冒失失的,有人护着还好,可以后为师护不了你,你回到那个世界也不会受到什么特别优待,如果还是这个性子,只怕要吃大亏。”
“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乖乖的。”
谭旻看他:“也不要太乖,谨慎小心往往是为了能做好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的徒弟,不可能总是泯然众人矣。”
孟珋翘起嘴角:“好,我以后一定努力,保证又乖巧又嚣张。”
谭旻失笑,倒不再说什么。
孟珋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已经说不出。
于是孟同学也安静下来,蹲在轮椅边上,挨着自己死缠烂打新认下的老师,陪他一起看天高地阔。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谭旻的声音缓缓传来:“以后,当真,能海晏河清吗。”
孟珋没有转头,只是握住了谭旻的手,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会,一定会,老师放心……”
话未说完,原本扣着他的微凉指尖就没了力气,松松地软了下去。
孟珋却不松开,依然保持原本的姿势,既不转头看,也不站起身,而是固执的蹲在那里望着远方。
直到夕阳落下,满天红霞,他才笑着说道:“老师你看,你喜欢的赤红色,真美。”
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孟珋却依然固执的往前看,似乎只要自己不转头,他的老师就还在。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自己半天没吃没喝,加上大喜大悲,看着夕阳,好像突然没了力气,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结果被人给抱住了。
醒来后,孟珋问系统:‘是你帮我吗?’
系统回道:【不是我,是谭旻的暗卫。】
‘他们一直跟着?合着我出来的时候,其实谁也没有躲过?’
【嗯。】
更多的,孟珋没有问,他只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过了好一阵才笑道:“我家谭老师果然很疼我,当然,我也会给他争气的。”
系统没有回答,只是不解。
毕竟在他的数据分析里,亲眼看着崇拜之人离世,无论如何都会悲痛交加。
更何况孟珋是个眼泪格外多的。
但是孟珋身上却丝毫不显。
给谭旻整理遗容的时候,他没哭。
扶着谭旻的灵柩返回凤尾山时,他没哭。
哪怕下葬之时,即使是寻常百姓都撕心裂肺,举国齐哀,他也只是站在挖好的墓坑旁边发呆。
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葬礼结束,凤尾山上冷清下来,孟珋才走上前,在自家老师的墓碑前站定。
谭旻一直践行着自己的诺言,赤条条来,赤条条走,甚至没有修建华丽的陵墓。
只是一个小土包,一方青石碑,就算了结一生。
孟珋的指尖在墓碑上的字上描画,嘴里轻声念道:“谭旻之墓……倒是简单,既不称公,也没有官职爵位,甚至没有生平。”
系统说道:【他大概不在意那些吧。】
孟珋想了想:“也对,谭老师的脾气就是这样,估计都没担心过自己死后的事情。”声音微顿,“系统先生,他以后会去哪里?”
系统的机械音毫无起伏:【死后的世界不归我管。】
孟珋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摩挲着墓碑。
系统难得起了劝慰的心思:【你要是真的伤心,就好好听他的话,这样谭旻无论在哪里都能欢喜些。】
结果孟珋直接抬起头,脸上依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反倒有了笑:“你刚还说死后的事情不归你管,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管着的?不然怎么能知道老师高不高兴?”
系统:……
这破孩子不光和谭旻学会了礼义廉耻信,还学会了套路深如海吧!
为了躲开这件事,系统强行扯开话题:【你准备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孟珋轻声:“我其实没做什么任务,也没有积分。”
系统这次倒是大方:【没事儿,琅云以前攒的积分足够给你送个来回。】
孟珋嘟囔:“所以之前你说的什么好好活着之类的任务,就是为了糊弄我的吧?”
系统:【嗯,真不巧,居然被你发现了。】
孟珋:……
哼。
但他此刻听闻能回家,却没有之前的那种雀跃无比了。
甚至不见开心。
孟郎君站起身来,对着墓碑,也不知道是回应系统还是说给谭旻听,只管缓缓开口:“既然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那我在这里多留几年可以吗?”
【为什么?】
“我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
系统有些为难,但还是回道:【好。】
于是,孟珋笑着道了谢,然后就转身朝着山庄而去。
谭旻之墓距离他的山庄并不远,此时山庄里也没有萧条下来,而是和之前一般无二。
院子里没有一片落叶,厨娘们也在忙碌之中。
就是喜欢在院子里满处跑的小童被留在了草原上,在他自己的家里,谭旻的死讯一直是瞒着他的,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有没有知道。
其实还是不知道的好,他那个年纪,已经过了不懂生死的时候,却也没有到能承受生离死别的坚强。
能拖一年是一年。
而孟珋溜达去了厨房,取了碟子之前拜托厨娘做好的桃花饼。
用的是今年最新鲜的桃花。
又去后院的树下将装着桃花酿的酒坛子给起了出来,破封的时候,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孟珋拿着他们进屋,但是在去内室之前,先把手机掏出来,撂在了外间屋的桌上。
这让系统有些懵:【这是做什么?】之前这人从来不会让手机离身的。
孟珋笑了笑,摸了摸手机,似乎安抚一般地说道:“我想喝酒,可能会喝多点,恐怕不雅,就不让系统先生担心了。”
系统想说,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喝酒的。
但是根本不等他抗议,孟珋就不再管他,径直进了内室,关上了门。
其实系统是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的,或者说,这个次元的所有事情他都能知道。
可是当一声控制不住的哭嚎从内室门缝里钻出来的时候,系统就停下了所有窥探的心思。
他安静的呆在外面,屋子里是一声接一声的痛哭。
持续到了半夜才停。
月上柳梢的时候,孟珋似乎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喝醉了,总归是没了动静,大抵是睡着了。
可是系统却一直醒着,没有休眠,只管抓出一小段代码,揉来揉去,一直想到了天亮。
终于,当趴在地上睡了一晚的孟珋腰酸背痛地醒来时,耳边第一声并不是鸡叫,也不是鸟鸣,而是系统先生冰冷冷的机械音:【我有件事情可以告诉你。】
孟珋头一次喝醉,脑袋里还有着宿醉之后的疼痛,这会儿只觉得耳边嗡嗡响,说起话来也是龇牙咧嘴:“你说吧,我听着呢。”
随后就听系统先生道:【经过判定,谭旻一生,功德无数,虽有小错,却有大爱,所以我昨天晚上给001号服务器提交了一份申请。】
“什么申请?”
【《关于lh5259911号位面谭旻成为系统的可行性分析》。】
孟珋愣在当场。
他的头还在疼。
他的耳朵还在响。
但是系统这句话就像是炸雷一样,轰的让他的天灵盖都通了似的。
于是,孟珋直接爬起来,大步跑出内室,冲到了桌前,宝贝似的捧起手机,声音结巴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系统怕他没听清,索性就把分析报告的名字打在了屏幕上。
孟珋没有点进去看,因为只是瞧名字,他就知道系统的意思了。
他的老师死后之事果然系统他们这些位面管辖者是知道的。
而系统,居然,准备把谭旻给推荐成系统!
孟珋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那,通过了吗?”
系统回道:【初步通过,001号服务器这次没抽,速度很快。】
“那就是说,以后谭老师会成为系统之一,他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了?”
【理论上,是的。】
当然,还有个事情系统没说。
那就是,像是谭旻这样对事情尽职尽责,心中有着纯粹的善恶是非,并且一旦想要做事情,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脾气,要是能帮自己做事,谁会不喜欢?
001号服务器几乎是瞬间就通过了申请。
系统都觉得有点便宜001了。
而孟珋的视角却略有不同。
或许是因为之前谭旻的那个“琅云虽然不是真的仙境,却比神仙更仁慈”的观点影响了他,孟珋现在听着系统的话,也有了不同的理解。
按着生前功德,挑选出来,死后得到永生以及强大到可以横跨位面的能力。
这听着略微耳熟呢。
羽化成仙不就是这套路吗……
于是,孟珋便问道:“是不是你们才是神仙啊?”
结果系统义正言辞:【请宿主相信科学,不要搞封建迷信。】
孟珋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句话。
于是便把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只管道:“好吧,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系统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这次系统没回答,只是在屏幕上打了个“=w=”的笑脸。
而在数年之后,孟珋穿越回来了。
【叮,传送成功!】
【身体检测中……检测完毕。】
【系统即将脱离,祝你一切顺利。】
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呼唤系统先生。
但是却没有得到回音。
显然,他是真的离开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还是一身玄色长袍的孟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联网,校准时间。
然后就发现这边的时间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
至于他在的地方……就是之前出车祸掉下去的地方。
孟珋准备打电话找人,结果就听到了汽车靠近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显然车祸飞出去的阴影还在,急忙回头看。
然后就瞧见了来的是自家爸爸的那辆家用小轿车。
但平时孟校长从来不会来山里头的。
于是,一直到校长先生把车停在了孟珋面前,年轻人都一脸茫然。
还是校长在车里探过身子,伸长手,从里面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时,孟珋才回过神来,急忙忙地坐了进去。
已经当了好几年矜贵自持的孟郎君,突然猛地重新见到了自家爸爸,并且坐到了熟悉的车子里,孟珋又有些想哭:“老爸……”
话没出口,脑袋就被孟校长来了一下:“你小子长本事了,居然还敢飙车!不要命了!”
孟珋:……
啊,好些年没有被当成皮猴子收拾,突然有点点怀念。
而校长先生本以为这孩子会像之前那样对自己撒娇耍赖,却没想到孟珋一直没说话。
这让人有些疑惑,抽空看了一眼,就发现孟珋眼泪汪汪的。
校长一愣,急忙靠边停车,嘴里问道:“怎么了这是?是不是爸爸打疼了?来别哭了,好儿子乖,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说完,肉乎乎的手就在孟珋的脑袋上揉了好几下。
孟珋就低头由着他动作,十分乖巧老实,声音也温润非常:“不疼的,只是太久没有见到您了,一时激动,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轮到孟校长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自家儿子被送去改造……不是,是去异世界转了一圈儿,怎么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
还是那个皮猴子吗?
这语气,这神情,再搭配上身上这身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公子从画里走出来了呢。
不过孟珋并没有多说自己在那边的事情,而是笑着问:“您怎么知道到这里来接我?”
校长似乎也感觉到自家儿子变化颇大,便不再教训他,而是直接道:“系统之前给我发了信息,说是受人之托,带你去那边待一阵,救你的命,也帮你改改性子。”
“谁托付他的?”
“昆景明。”
孟珋面露惊讶,从始至终,系统都没说过此事,孟珋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昆学长让他走了这一遭。
校长先生则是接着道:“也是当初昆景明没有想带过什么东西,积分攒了不少,这次都砸在你身上了。”
孟珋轻声问:“为何?”
校长又揉了他脑袋一把:“昆同学就是认准了你是个好苗子,就是没教好,”说着就叹气,“也怪我,你小时候我和你妈都忙忙叨叨的,没有好好顾上你,孩子长歪了,家长就是最大的责任方。”
孟珋没说话,只是对着孟校长笑了笑。
而校长先生感慨过后,便盯着他拉好安全带,然后重新开车,嘴里念叨着:“昆同学还帮你请了假,等你回学校的时候记得销假,还有,我以后绝对会以身作则,你也要给我下个保证。”
“什么?”
“再也不要去飙车玩闹了。”
孟珋闻言,并没有像是校长想的那样赌咒发誓,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
校长不解,然后就听孟珋道:“白哥,是我。”
说完,就打开了免提。
那边是个浑厚的嗓音传来:“小孟啊,之前听说你的车报废了,哥几个联系不上你,担心死了,小马到现在还天天去盘山公路那里找你呢,你没事儿吧?”
孟珋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也没受伤,现在身上各个零件都好好的。”
对面的白哥似乎松了口气,终于有了笑声:“那可太好了,不如约个时间出来聚聚吧……”
还没说完,就听孟珋道:“白哥,我想换个活法了。”
“……你说什么?”
“我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之前我过得太任性了,让家里人担心,也总闹出事情来让白哥担心,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
“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好好读书,好好毕业,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这句话像是个空泛泛的口号,但是孟珋却说的无比诚心实意。
无论是校长,还是电话对面的白哥,都能听得出他的真诚。
于是,白哥沉默片刻,才问他:“你想好了?”
孟珋坚定:“想好了。”
校长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想着,万一这个白哥生气,要骂自家儿子,自己拼着体面不要也要护着他。
没想到,白哥却是叹气一声,语气陡然轻松以来:“以前我们就和你说,你小子和我们压根儿不是一路人,你这脑子哪儿是能玩命的,不去搞科研搞技术,那才是浪费人才,现在能想明白就好,以后听哥一句劝,别浪了。”
校长有些惊讶。
而孟珋笑起来,开心地应了一声。
然后孟同学又和白哥聊了几句,说现在,说未来,很是轻松。
只是一直到挂断电话,他们谁都没再提出来聚聚的话。
校长见屏幕黑了,这才问道:“以后不见面了?”
孟珋点点头:“各有各的活法,没有对错,只是选了不一样的路,交情在就好,见不见的倒无所谓了。”
校长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不由得感慨:“你能这么想就好,其实你遇到的人,做的事情我不评论,但是对你还是不错的。”
孟珋笑笑,心想着,是啊。
以前自己犯傻的时候,遇到的依然是好人多。
还有好系统呢。
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系统先生了。
正想着,他们已经到了家。
下车以后,孟珋一直走在自家爸爸身侧,背脊挺拔,步子不疾不徐,瞧着像根嫩绿的青竹。
而接下去的好一段日子里,孟同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表现格外优秀。
在外人眼里,只觉得这小子脱胎换骨。
但是对于孟珋而言,他只是做着这几年习惯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在这个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孟珋再见到了钟尧。
这一次,他主动迎上去,开门见山:“钟左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钟尧愣了一下,然后就上下打量起了眼前曾经皮里皮气的少年。
他是商贾出身,管是会察言观色的。
现下几乎很快就判断出来,这位不一样了,而且能清晰地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行走坐卧,总有痕迹。
心中了悟,但面上不显,钟尧笑道:“不知他拖孟同学带了什么话来?”
孟珋便原原本本复述道:“他说,你给他的生意,他一个铜板没有落到钟氏本家手上。”
然后就不说话了。
钟尧眨眨眼:“就这个?”
孟珋点头:“就这个。”
钟尧笑问:“那郎君可否告诉我,钟左他好吗?”
孟珋没想到还有其他问题,先是微愣,然后才回道:“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是长寿富贵,子孙满堂,日子过得顶顶好。”
钟尧轻呼一口气:“那就好了。”然后感觉到孟珋在看自己,便问,“怎么了?”
孟珋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钟左说,你只关心有没有让钟家占便宜,而不会关心其他的。”
钟尧笑笑,坦然道:“以前可能不关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孟珋不解:“哪里不一样?”
难道说一朝穿越,不仅能痊愈身体,还能改变心性?
然后就听钟尧道:“过去我偏执,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也不想多提,但是现在不同,我能感受到爱,似乎也已经失去了偏执的理由,”说着,他又笑起来,“况且,我也是人,谁会甘心真的冷漠狠心过一生呢?终究还是希望命里有光的。”
孟珋以前是不懂这些的。
但是现在,他懂了。
所以并没有妄自评价,也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抬起手行了个周礼:“恭喜。”
做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显然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而钟尧见状,笑了笑,也回了个周礼:“也恭喜郎君,此番奇遇难得,还望未来一切顺利。”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日子就这样缓缓度过。
后来孟珋从昆景明手上接下了学生会,并没有辜负昆同学的良苦用心,做得十分出色。
有以前认识他的人好奇询问,是什么让他转变如此之大。
孟珋总会摩挲着随身携带的戒尺,笑着说:“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最好最好的老师。”
而在数年之后,曾经在异世界并肩作战的老师学生们都有了自己的道路。
他们或还有关联,或各奔前程,有的换了电话号码,有的还保留着所有的联系。
那段记忆依然深刻,却不总是记起了。
直到某天,他们听到了熟悉的一声:
【叮!】
这个声音几乎让所有接到的人都精神一振。
他们几乎是本能地翻出手机,打开来。
就看到屏幕上是一条消息提醒:
【来自系统-t】:
【一别经年,承蒙仙人过往照拂,终不负所望。】
【如今这天下,终盛世安稳,河清海晏。】
=番外·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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