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伤痕有一个多月了。顾太后那天饮下毒酒,紧紧抓着清沅的手,挣扎死去。她的指甲陷入清沅的肌肤,在清沅的手腕上留下了这道长长的抓痕。
清沅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伤痕,上过药之后就只能用宽镯子盖住。她也不爱这种老款式,但是只有这么宽的镯子才能挡住那道扭曲的长疤。
燕王的脸色又变得冷漠起来。清沅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清沅自嘲地笑笑,他一定是想,既然是顾太后伤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哪怕对顾家斩尽杀绝都不能解心头之恨,这一道小小的伤疤算什么。
清沅不会把他的任何关心当真,她始终记得自己姓顾。只是她心中不由感慨,这一个多月她一直戴着这支镯子,赵逊天天看到却一句都没有问过。
她只是低头看着澄净湖面上的树影,皇帝正在向湖中投石子玩,嬉笑声中,那一圈圈的涟漪一直漾个不停。
萧广逸看向清沅的侧脸。
她那丝略有嘲讽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只是默默看着皇帝玩闹,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他口中有些发苦,这不是他发病不适时候的那种发苦,而像是另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苦涩——顾清沅那一段皓白的手腕上,留下的伤痕格外明显。
他其实还记得当初顾清沅的样子。十几岁的少女,爱说爱笑,比玉苓活泼大气些,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轻佻,顾皇后那时候明显更偏爱顾清沅。
顾清沅虽然样样都好,但他无意去与萧重均争什么。而且那时候他最讨厌引人注目,在宫中长大,许婕妤教他的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安静静地活,不要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
所以他喜欢和同样安安静静的玉苓在一起,他曾以为他们是一类人。
十五年过去,只像一场大梦。
萧广逸又看向清沅,她也正好看向他。他一下子醒了,正如他非从前的他,顾清沅也非从前的顾清沅。
“殿下……”顾清沅慢慢开口。
萧广逸看着她。
“我想去看看吴太后,请殿下允许。”她语调轻柔。
萧广逸没细想,他顺口就说:“你想去就去。”
清沅向他行礼,转身就走。
燕王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竟是着了魔失了魂一样就应允了顾清沅。
他叫住她:“你现在就要去么?”
清沅不明白,她微笑道:“我以为殿下允了。”
燕王道:“皇帝还在这里。”
清沅看了一眼玩得正疯的皇帝,她走过去。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帝拉着她拽着她,似乎是要她也一起玩,闹了一会儿才放开清沅的手。
清沅从燕王身边经过时候,燕王叫住她:“你是要赶着去告诉吴太后,皇帝现在在我面前很开心?”
清沅并不惊讶,他们都不是傻子。顾太后不在了,她就是吴太后的人。燕王一定要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只能说:“吴太后知道圣上开心,一定也会放心。”
燕王冷笑一声:“我看未必。”
清沅垂头从他身边匆匆离开,赶去了两仪宫。
吴太后虽然不像顾太后那样被囚禁在宫中,但她的自由也少了很多。她去哪里都有燕王的眼线盯着,大权都在燕王那边,她也只能打理打理自己宫中,至于大事都不由她说了算。
今日清沅一过去,就见到乔太妃也在。乔太妃见到清沅来,就起身向太后告辞。吴太后精神有些不振,挥挥手让她先回去。
清沅一坐下来,吴太后就迫不及待问皇帝的状况。
如今皇帝不养在吴太后身边,只是每日一早来请个安。因为太早,皇帝年龄又小,一大早都是懵的。头几次皇帝哭着喊着抱着太后就不肯走了,硬生生被宫人拖走了。如此几次,皇帝竟然习惯了,如今早上到了时间就走。
“燕王手段不一般啊……”吴太后叹道,“多少大人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何况一个孩子呢?”
她问清沅,见到皇帝是不是觉得变了。
清沅就斟酌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她略去了燕王抛高的事情,这事情说了只会让太后焦虑。她说燕王陪皇帝去花园玩射箭钓鱼,皇帝玩得很开心。
吴太后忽然捂着眼睛哭出了声。
清沅知道吴太后会伤心,但没想到她这样伤心。
她忙扶住吴太后,柔声安慰,幸好吴太后刚刚支开了人,身边只有两个还算嘴严的宫女。
“太后不必太灰心,时日还长……”清沅安慰道。
吴太后抓着她的手,低声说:“我是想到了先皇……”
清沅与吴太后握着的手劲就一泄,但吴太后仍牢牢抓着她的手,喃喃道:“先皇又何尝不想多陪伴贤儿?只是最后两年他病的时候多……”
清沅心中堵得慌,她觉得太后这样太没有耐心。然而她也没有真正做过母亲,不知道亲骨肉被人夺走时候,她会不会也这样焦急。
她慢慢道:“太后,过段时间,皇帝是不是要和燕王一起去肃陵?你看能不能想办法一起去,多找时间与皇帝相处吧。”
吴太后这才渐渐平静下来,点头道:“这也只能如此了。”
她又对清沅道:“幸好这时候还有你在,若没有你在外面看着,我在这宫里更不清楚情况了。”
她冷静了些之后,又问清沅一些京中的事情和清沅的近况。
清沅把她收叶行高女儿为徒的事情说了。
吴太后点头道:“这样也好。叶家从前在母后那时候是不得重用的,如今要起来了。还有乔家……”
她指的正是刚刚出去的乔太妃家。乔家当初是被顾太后扫荡过的,乔太妃父亲下狱而死,乔太妃那时候孤苦无依,差一点就要流落教坊,先皇仁慈,特许她入宫做了女官,后来又承宠为嫔御。但是有顾太后压着,乔家始终没有恢复。
“燕王主政,乔家也平反了,”吴太后淡淡道,“你能笼络住叶家,是一桩好事。”
清沅沉思道:“叶家的心很大。”
吴太后没明白,她看向清沅,清沅在她耳边低声道:“叶家长女生得美貌,我看叶行高的心思,似乎是想让她选燕王妃。”
吴太后一怔:“外面已经在说选燕王妃的话了?先皇这才走不久……”
清沅连忙为燕王辩解了一句:“我没有听到燕王本人有什么动静。只是他身边的亲信还有朝中部分人在传这件事。说今年把人选定下来,明年就可以办大事了。”
吴太后面色苍白。
清沅知道吴太后听到这个当然害怕。皇帝年纪还这么小,离亲政至少还有十年。若燕王今年定下王妃,明年成婚,万一生下儿子。到那时候,燕王难道还想把手中权柄还给皇帝么!
吴太后咬着牙问清沅:“那依你之见,这叶小鸾是选上好,还是选不上好?你能控制住她吗?她又不同我们这情谊,她一个从外地来的小丫头,若是选上了燕王妃,怕只会对燕王言听计从,哪怕你是她的老师,她不会放在眼里的。”
清沅淡淡道:“当然是让她先选上,再让她选不上。耽搁个燕王两年时间也是好的。这事情只能拖着。”
她想燕王最好不要生出篡夺的心思。否则这就是国运由盛转衰的由头。
吴太后想想清沅的话,深以为然,又嘱咐清沅几句,才放清沅去了。
清沅回到诚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暖暖的春风一吹,清沅只觉得心中平静许多。
她在两仪宫的时候,被吴太后紧紧抓着手,让她不由想起顾太后临终时候的样子。听吴太后提起萧重均,清沅心中又是惶然。她疑心吴太后是不是也是知道的,这宫中的女子和京中许多贵妇,都默默爱慕先帝。
其实不用提先帝,清沅一样会尽心尽力辅佐吴太后和皇帝。
先帝走后,清沅很清楚了,她放不下的,不过是少年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她无忧无虑,充满希望。燕王说她是为自己哭,说的并没有错。
至于京中那些听着说着先帝,一直爱慕他的贵妇,大多因为是深闺之中,难以事事如意,因此爱慕一个缥缈的神像,寻一些小乐趣罢了。
清沅踏着春日温暖的晚风回到府上,她刚想去沐浴更衣,宫中就来了人,说是燕王送了东西来。
这次是用小匣子装的,小巧玲珑。
清沅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里面盛的是一小盒膏药,用来祛疤痕的。
她呆了一下,就叫眠竹拿去扔掉。
眠竹不敢多问,她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却比诚国公更清楚夫人的日常起居,也知道夫人手腕上的伤。燕王送来的这膏药,正好可以涂那伤。
眠竹转身故意慢慢走,刚走了两步,就听清沅道:“眠竹!”
她忙转身,清沅冷静道:“扔得干净些,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捡了去。”
眠竹只能应是。
清沅洗澡时候脱掉了那只又宽又厚的镯子,她泡在水中,轻轻用右手抚着左手手腕上的疤,一点一点摸着。她闭上眼睛,又想起白天时候燕王握住她的手腕,他盯着那伤疤,问:“谁伤的你。”眉心有一道竖纹,好像真为她心痛。
她轻轻笑了。她的手指慢慢向下,在水下慢慢探索享受。原来她还能做这样荒诞的梦。原来女人和男人没什么不同,即便讨厌一个男人,也不会讨厌他的英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梅花骑装会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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