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狰玉说完,发现胭雪看上去并没有露出他意料中那般高兴的神色,她看他的眼神谢狰玉也有了一瞬间的疑愣。
胭雪:“你以为,我们的孩子是她害死的?”
谢狰玉面色变的不好,语气也冷淡了下来,“难道不是。”
胭雪难得的对着他笑了,她从轻笑变成了捧腹大笑,因看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不远处的婢女想要上前护着她,却被四臧拦下。
谢狰玉倒是伸手,怕她不注意仰倒伤着腰部,结果被胭雪一手打开,笑声也才戚戚然的停止。
胭雪还发现了之前疯疯癫癫躲起来的段淑旖因为她的动静,又躲在破败的窗前偷看他们,不过她不在意,瞥了一眼,就对谢狰玉说:“是,没错,我当日确实被她派来的婢女吓到了,才闪着腰。可是谢狰玉,我那日被你无情的送出府,打长街上遇见,无论我怎么叫你,让你停下来,你为何不停?但凡你能早些回头,就会发现我情势不对。你可有回头看我一眼?你没有,你就是为了故意让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丝毫不舍,才不肯回头看我。我当时已经痛的连双腿都在发抖……”
谢狰玉因她的话回想到当初那一幕,刚才还戏谑耻笑的脸色已经僵住。“我,我不知道当时你……”
“对,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都不知情,连我怀了身孕,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所以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住!”胭雪盯着他道:“倒也不必将所有错都推到旁人头上,更应该怪责的是你我才对。其实我那年身子不舒服,早就已经出现端倪了,但那时我与你因为师雯慈和柳先生的事,时有争吵,又担心你娶妻不要我,才会疏忽了自己的身子。那孩子没生下来也好,我即使怀了它,后来也没少喝一碗避子药,是药三分毒,说不准它生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谢狰玉面色铁青,虽说他和胭雪也是头一次没有经验,但若是多注意些,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她是怀孕了,只是他当时没那个心思,只觉得胭雪恃宠而骄,喜欢胡搅蛮缠骄横上了,一心想要敲打提醒她,故意令她患得患失,哪有注意她那时就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他想开口反驳,他有好多种理由可以推卸,但一对上胭雪微微泛红湿润的眼睛,谢狰玉只有闷闷的道:“你不高兴我找欺辱过你的人算账?这回我们都知道了,孩子一定会没事的,我做这些不过是想让你高兴,你恢复了身份,离开了京都,就好像与以往都割舍了,那些曾经对你不好的你也不在意了,我却是不想放过他们。”
胭雪:“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觉得很高兴。你放不放过他们,都与我没有干系,我也没有心善到替欺辱过我的人说话,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之前那个孩子没了,更多的责任在于你我。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你再追悔莫及也没用,我也想放下过往不愿再提,但你偏要一次又一次的让我见到这些令我痛苦,令我想起从前的人。你是在讨好我,还是在讨好你自己,才能宣泄让你在我这里受到的不平,让你心里更好过?”
他们无声的对视,谢狰玉远不如看上去那么冷漠平静,他紧锁的眉头不悦的气势,都象征着他在胭雪面前犹如一只走进了僵局的困兽,他从汝陵就开始讨好她想与她重修和好,但是这么久,一旦胭雪揭开二人之间以前的过往,就跟过不去了般,让他意识到想要挽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至此谢狰玉已经隐隐开始不耐烦了,他倨傲也倨傲过,在她跟前低贱也低贱过,可还是没办法打动她。
他燥热的想要做点什么,冷着脸开始沉默的思索。
胭雪呼出一口浊气,把一直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令她轻松不少,她也不想和谢狰玉光站在这里沉默以对,刚才他看她的眼神不对,胭雪直觉感到危险,为了不再惹恼谢狰玉,放柔了声音对他的抗拒也变淡了,干脆的说:“我今日来,是想找你说说我舅舅的事,已经好些天过去了,他还没有能从调查司出来的动静,我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
谢狰玉能明显的察觉出她的改变,他很想对她冷笑,因为胭雪惯常做的就是在惹怒他以后,伏低做小或是态度软和的向他求和。
他给她看,他为她做的事,结果惹了她不高兴,还是他做错了。
现在两人都很不愉快,她又来求他办事,谢狰玉想要嘲讽,在下一瞬间又忍住了。
胭雪知道谢狰玉现在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可不好受的岂止他一个,她扯了扯嘴角,眉眼也柔和了许多,拉了两下谢狰玉的衣袖,“别气了,你答应帮我这个忙的,放我舅舅出来,我舅母如今和我一样怀着孩子,我不忍心见她生产时舅舅还在里头待着。你帮我出气,我自然是感动的,只是我如今过的很好,不想再为以前的事又一次添堵。你也体谅体谅我,想想我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少作些孽事,为孩子积福不好吗。”
谢狰玉:“你总有千百句话,再惹我生气后为自己开脱。”
胭雪:“你只应我,好是不好?”
谢狰玉的目光和胭雪一阵较量后,冷哼一声。
胭雪含笑道:“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谢狰玉气的想要甩手就走,胭雪看向破坏的窗户,察觉到她的目光的段淑旖下意识闪躲起来,“我想进去同她说几句话。”
谢狰玉一眼扫过去,突然有些不懂胭雪的想法。
“她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刘氏害我娘和我,她害我与你的骨肉,我也不是不恨她。”
胭雪:“我父……段鸿,和刘氏还没关在牢里么?”
谢狰玉表情莫测,耐人寻味的道:“已经被圣人下令处死了。”
胭雪张了张嘴,开始有些讶异恍然,后来就平静了。
谢狰玉可以让胭雪知道自己算计惩治了师雯慈,折磨了段淑旖害死了她和谢修宜的骨肉,却怎么都不会告诉她,自己弄死了她的父亲。
哪怕段鸿跟刘氏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人伦道德上来看,他杀的就是胭雪的亲生父亲更算是他的岳父,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会惹天下人不耻,有学识的怕是还会谴责抨击,胭雪和他都会背上不仁不义不孝的骂名。
谢狰玉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胭雪跟着被骂罢了,刘氏则是死有余辜。
实际上谢狰玉也担心,因为自己杀了段鸿,胭雪即便对段鸿感情不深,甚至是恨他的,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了,对自己有任何厌恶畏惧的想法,她或许可以接受段鸿被公道所处置,却不一定能接受谢狰玉自己曾经深深爱上的人杀了他。
最好就让她以为段鸿是被合理伏法了,以防万一,免得她日后有任何歉疚和后悔的想法。
胭雪一人进去谢狰玉自然不放心,也没有同意,段淑旖现在狼狈的没有人样,十月怀胎,临到生产,生下来的却是死婴,其形恐怖,让她一生都忘不掉,又得知是故意有人害的她,心中的恨意比在知道父亲母亲的下场以后更深。
她那时怀孕,府里的人连她的夫君谢修宜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胭雪恢复了身份,也不告诉她母亲刘氏和父亲段鸿皆被惩治,段府散了,她从那时起就跌入了泥沼,再也不是什么段氏贵女了。
报应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先是夫君冷落,婆母主动提出为谢修宜纳妾,下人也开始只做表面功夫糊弄她,段淑旖生产不顺,孩子还被当做怪物,那一年她着实不大好过。
她到后来京都出了大事,王府也被波及,夫君带着婆母弃她而去,再有带刀的护卫闯进院子里将她押跪在谢狰玉跟前,才知道她遭受到的一切,都拜谢狰玉和胭雪所赐。
她恨的心头出血,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段淑旖躲在桌椅下,奈何胭雪还是在谢狰玉的陪伴下找到了她。她把脸埋在膝盖中,以此逃避胭雪看过来的目光,不这么做,她怕自己会扑上去掐死这个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胭雪是父亲的女儿。
胭雪叫了她的名字,段淑旖一直躲着不肯出来。
谢狰玉冷冷的道:“来人,把这贱人……”
胭雪:“不用,她不肯出来也没关系,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她打量着段淑旖此时的模样,倒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痛快了的神色,“妹妹。”
胭雪叫了她一声,以为她会出言讽刺的段淑旖浑身一震,怎么都想不到胭雪同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叫她“妹妹”。
胭雪看见段淑旖,就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她想真是一报还一报,段淑旖让人羞辱她,害她伤到腰差点摔着,她也因此动作太大动了胎气,孩子没了,段淑旖的孩子也死了,可不就是报应。
“妹妹。”
“不,不许你这么叫,不许你这么叫我!”段淑旖抬头,两眼通红怨恨的瞪着胭雪,“贱婢,你就是个贱婢,你怎么配这么叫我!你就是个野种,野种!”
谢狰玉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胭雪缓慢的弯下腰身,仔细看着狼狈的段淑旖道:“我以前总是不懂,你为何要这般讨厌我,做你婢女的时候,我尽心尽力,一心想要伺候好你,也不懂哪里得罪过你,你为何那么不喜欢我,还要同你娘告状,说我偷拿你的首饰。那个冬天,我因此被刘氏惩罚跪在雪地里两三个时辰,天都黑了,膝盖冻僵,手也生疮,可你没有半点愧疚,也不同你娘解释清楚,明明是你那婢女含月拿走的。是不是那时,你其实就已经知道我是父亲的女儿?”
那是雪夜来临的前一日,段淑旖在刘氏房里午睡,她睡了许久,刘氏便没有顾忌的在屋里同宋妈妈谈起胭雪,说要让她来伺候段淑旖。
殊不知那时段淑旖被可醒了,想要唤人,刘氏正在听宋妈妈说话,没注意到她,段淑旖也就听到了她们彼此的对话。
胭雪:“妹妹,你就是再不喜欢,再不承认,如今我都为自己的身份正名了。户籍上也有写明,我父亲是段鸿,还盖了官印,京都知道段、钟两家的人,也都知道我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了。”
段淑旖眼中的恨意浓稠的要吃了她一样。
胭雪舒了口气,她想同段淑旖说这些话很久了,凭什么她做了奴婢,段淑旖就要否认她的身份,说她不是段鸿的女儿,既然段淑旖对她引以为耻,她就偏要叫她“妹妹”,好让她以后日日想起,都忘不了她这个贱婢始终是她姐姐。
“我咒你,我咒你……”段淑旖面容憎恶的从桌椅下爬出来。
一直冷眼旁观警惕她举动的谢狰玉将胭雪拉起来,挡在她的身前,他一出现在段淑旖眼中,就如见了恶鬼般顿住。
谢狰玉带着胭雪走出院子,下人在段淑旖絮絮叨叨念出诅咒的字眼时,拿了块布将她的嘴给堵住。
三日之后,段淑旖自缢而亡,钟闻朝在傍晚之际,被谢狰玉派马车送回了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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