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尾声(1 / 1)

一行人再回来时雪柳立马去了阿鱼身边禀报,元氏进来便被两个婆子制住,正要问王芠怎么回事就见她对自己眨了下眼,便听安秉舟喝问:“常娘子何故害我庶妻?”

元氏想起交代来,傲然回道:“这便要问你的好妹妹了,她为何勾引我的丈夫?一报还一报罢了,本是想叫她也尝尝失去挚友的滋味,不料未成。”

阿鱼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蠢物,忍不住嗤笑出声,“常娘子,您知道谋害大臣家眷是什么罪名吗?”

元氏抬起下巴看她,“什么罪名?今日揭穿你这贱妇的嘴脸……”

“常娘子慎言。”连怀衍走上前去,冷目视她,“你既交代了是你害了扬波母子,本少尹便能亲自拘捕了你,虽不能私设公堂,但此处两位朝廷命官,你的话便是证据,谅你也是大臣家眷,便请你跟我们一同去常府请了尊长,明日开封府升堂问审。”

元氏这才慌了,挣扎道:“连少尹,你的妻子不安于室,你怎么不休了她?我今日不过是揭穿……”

“说过了常娘子慎言。”他笑着转身牵上阿鱼,示意给她看,“我夫人总共见过常指挥使两面,一面是我家中失火常指挥使去相助,在我全家几十位长辈眼下,我夫人感谢常指挥使相帮。一次是我带着我夫人中秋出去赏月,身边有我数位同窗,对了,秉舟也在,当时我们互相招呼了一声。我夫人跟常指挥使说过几句话一只手就能数清,你觉得二人如何生了私情?”

元氏却不信,瞪大了眼睛,“我家中还有她写的信……”

阿鱼便道:“我为何给他写信?我都不知道你夫君长个什么样子,我放着我夫君不惦记,我去记挂一个只见了两面,你不提起我都没印象的人?常娘子,你的脑子可真是不好使。”

她立时看向王芠,“芠表姐,你说那书信……”

王芠声泪涕下地打断她的话,“元表姐,我劝过你的,你为何如此偏执,今日你如此行事,是要置我于何地?”

安秉舟也是一脸阴沉地看着她,正欲叫婆子将她缚了,她这才惊觉上了套,“王芠你这贱人,你利用我,都是王芠做的,跟我没有关系。”她说着便要挣脱婆子的钳制,对着王芠踢了几脚。

王芠却立马躲去了安秉舟身后,“大爷,我错了,我不该将这样的恶人引进府来。”

阿鱼远远看着安秉舟的动作,想看他的举动,他却叫自己失望了。

他哪怕过问王芠一句呢?

却没有,他只是牵起了王芠的手,对着元氏喝骂,“元氏恶妇,你为一己错念害我妾室,如今又欲诬陷我妻子,如今证据确凿,明日公堂上自能言说分明。”

他说完便指着地上的衣衫跟一旁的尸首道:“衣裳上的油渍,跟丫鬟手里攥的碎布,你杀的是我家的奴婢,我若告你,你犯的便是故杀罪,按律流放……”

“不是我,是王芠叫我这么做的。”她终于慌乱地哭了起来,“李陶跟我夫君的事,让我害了你姨娘叫李陶伤心,都是她的主意。”

王芠也凄苦地哭了起来,“大爷,我不会。”

安秉舟神色复杂地拍拍她肩膀,“我知道,你别怕。”

琳琅此时便推了瑟瑟发抖的撷翠出来,“大爷,就是她去园子里泼的油,也是她把怜月推进了荷塘。”

这丫头显示也是害怕至极,跪下之后只会喃喃自己没有,安秉舟便挑起衣裳逼问她,“这是不是你的衣裳?”

“是,郎君饶命,都是我们奶奶指使的,郎君饶命……”

阿鱼这时也高看了王芠一眼,这丫头显见是个蠢的,但凡说一句是王芠指使呢?

她转身进了屋去,便见扬波坐在床上默默流泪,她爹娘跟弟弟都坐在一边伤心地看着她,“看清了?”

扬波擦了眼泪点点头,“看清了。”

她娘立马就拉着阿鱼求道:“阿鱼,婶子求你了,你叫他们放扬波走,这里这么折磨人,她再待下去就没命了。”这妇人还有几分阿鱼记忆里的样子,也模糊不清了,当初是拎不清的,如今也还知道心疼女儿。

“我会的。”她将人搀扶着坐下,“婶子,我记得扬波的好,我会带她离开的。”

扬波的爹便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阿鱼面前身形有些畏缩,知道她如今身份不同,即便是如此亲善也不敢亲近几分,只呐呐道:“阿鱼,多谢你,多谢你。”

扬波擦了泪,“往后爹娘也不要留在这里了,当初他纳我为妾便已销了你们的身契,我手上有些银钱,你们去买个小院子,往后我们家跟他家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阿鱼想着也点头,“你们说着,我出去看看。”只她方一出门,就是王芠控诉元氏多么丧心病狂,她遂拍了拍手,“嫂子好厉害的嘴。”

王芠听到这声音立马回过头,“我是为了陶妹妹你出口气罢了。”

她却不看她,转而去看元氏,看她目眦欲裂,嘴上叫骂不停,听到她说是明珠交代她什么话、王芠如何如何说自己跟常恒的奸情,笑了一声,“常娘子,你别骂了,我要是不知王芠是个什么脾性,绝对会相信是你所为,你的狡辩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也只是推诿罢了。”

元氏便似找着了救星,“连夫人,我错了,我冤枉了你,你快帮我说……”

阿鱼却伸手止住她的话,“我不帮你,你今日确实害了人,不过若是被人唆使所为,也可减轻罪责,到时候叫你家人多拿些银钱赎你,你也不用蹲班房。”

“阿鱼,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鱼看向他,又看向她身后委屈的王芠,笑道:“秉舟哥哥,你不知道吧,王芠是王相养来当皇后的,当初……”

“李陶,你胡呲什么!”

“你急着打断我做什么,我可不曾说错。”

王芠心中慌乱无比,她怎么会知道?却见丈夫看向了自己,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大爷,我没有,她胡说的,再说了,便是又如何,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事,便是祖父有这般念头,但是我能嫁给你,我不知道多欢喜。”

阿鱼也道:“对呀,秉舟哥哥,她就是曾经想想,也没成嘛,现在跟你好好过日子不就好了。”

安秉舟心中思绪难明,他对王芠说情意,那是夫妻情意,她温柔小意,自己如何能推开她,只是皇后?王相后来如此支持废后陈氏,要是他真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我记得王芠当初最爱读的就是长孙皇后的《女则》,经常去慈幼局里给孩子们诵读呢,打听就知道……”

“李陶,我家中女儿习《女则》《女诫》,我去慈幼局看望孤儿是一片怜悯。”

“人家瓦子里唱戏讲个团圆,怎么你的怜悯之心不由始及终呢?官家诏令再不得有后妃是中书门下官员之家所出,那之后你怎么就不去了?你别怕,想当皇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看我姐姐是皇后我也不觉丢人呀!”

元氏倒是先扑哧笑了,或许真是个傻子吧!她对王芠嘲讽道:“对呀,王芠,我从前也有皇后梦呢!”

王芠恨恨看了二人一眼,却也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哐当跪在了地上,“大爷,我祖父是曾经这样荒唐过,你也知道他何等专权,朝臣尚有受他胁迫的,何况我还有孝道压着,可我从未向往过,那些时日我心里只如一潭死水,你不知道我听到那诏令有多欢喜,后来知道祖父要择你为婿,那潭死水才有了动静,只怕你我生了嫌隙,便从不敢提及,夫妻之间,便是信任最重要,我害怕你猜忌我,才bu\g大爷,你不要抛弃我,你休了我也好,往后我在你身边给你做个端茶倒水的,不要让我离开你。”

连怀衍几步来到阿鱼身边,“她很会诡辩。”

阿鱼却是一笑,“无妨,我进宫时,也听了不少热闹,还有官家亲口跟我说的呢。”如今王芠确也只有安秉舟这一个依靠了,想到今日元氏的下场,她就知道这是她在报复元家,那往后杜家跟连家,未必不会被她反扑。

“秉舟哥哥,她说得对,她从前可清高了,我听宫人说曾经她几次去宫里拜见已故杨皇后,一个未婚女子好几次跟官家碰上了面,都跟官家谈论诗文了也不曾心动过,可见真是一潭死水……”

“李陶,扬波并非我所害,你为何要步步诬陷,便因你我两家曾是政敌么?”

阿鱼也毫不退让道:“那你为何要唆使常娘子,后又反口,便是因为曾经元家第一个出来检举王相么?你看看,你如今口口声声你我两家,可见在你心中,王家才是你的家。”

元氏立马反应过来,指着王芠痛骂,“贱人,你故意的,我说你怎么找上了我,原来想一箭双雕,借我的手杀了受宠的姨娘,然后叫元家声名扫地,你这……”

“够了。”安秉舟喝了一声,“阿鱼,够了。”

“我没够。”阿鱼失望地看着他,“当年在宣州,扬波的孩子没了,她也是这样,还说要给扬波磕头端茶,你听了我的话觉得我在给她找难堪,让你也难堪了,但是你想过扬波没有?王芠在你眼中便这样值得信任?你去查一查,她跟常娘子谁先找上的谁?你将她身边的丫鬟嬷嬷全都抓来审问一遍,看看她都做了什么事?我从来不敢小瞧她,她的手段,能够将你玩弄得团团转,你到头来还得怜惜她,审不审王芠是你的家事,但是扬波说她要离开,不会再见你。”

站在院外许久的付氏终于出来了,神情十分急切,“扬波不能离开,阿鱼,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都是王芠害了扬波,我即刻就叫秉舟写休书。”扬波怎么能走,眼见阿鱼这么护着扬波,她离开了安家往后谁能帮扶安秉舟?

阿鱼闻此便看向王芠,“王芠,这婚事肯定不如做皇后好,你瞧废后如今还能在西京宫里做个富贵闲人呢,你看如今,当初对你恭维的婆婆便要逼着你丈夫写休书了,你果真手段好,你跟常娘子谁先找谁这个查不到根源,常娘子已是一身脏污她的话也不可信,扬波还活着你也不用上公堂,你给自己扯得清白,眼前也就安秉舟肯不肯信你了,你只赖他……”

“李陶,你为何要如此害我!”王芠跪坐在安秉舟脚下嘶吼痛哭了起来,“你因私欲便要置我于死地,大爷你写休书好了,休了我!”

付氏便也上来拉着安秉舟,“快应了,秉舟,你快写休书……”

“娘,娘。”这是栎郎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在了王芠身前,后面还跟着个抱了孩子的嬷嬷,那孩子还不知事,却也哭得大声,王芠便将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大爷,你休了我,只别叫我离开了,让我留在府里照顾两个孩子,你将扬波先送出去,换个名字再把她娶回来做你的正妻,栎郎也离不开她,我害了她不就是害了栎郎?我怎么会,你不信我,我往后给她为奴为婢,给她端茶倒水,我伺候她。”

安秉舟神情凄凄惶惶,眼神苍凉,思绪慌乱不已,耳边全是哭喊咆叫,连怀衍看着并不忍心,却是劝道:“秉舟,士大夫治国齐家,你不该糊涂下去了。”

栎郎突然又冲着屋子哭喊,“姨娘,姨娘不要走,栎郎要姨娘。”

片刻后屋里出来了一个稳婆,站在阿鱼身边道:“姨娘说算了。”

阿鱼看着栎郎便明白了,“你回去跟她说我知道了。”

王芠闻此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跪着上前几步拉住了安秉舟的衣袍,“大爷,你说呀,你去迎娶扬波做正妻,叫她不要离开,栎郎不能离开她。”

阿鱼便叹道:“扬波不欲追究便罢了,她说那个孩子是她欠安家的,如今还清了,我要带他们一家离开,算是报答王大叔跟婶子年年去祭拜我爹的恩情,你不欲追究王芠,那么常娘子你也一并放了。”

元氏立马便欢欣起来,“安郎君,你要是不追究王芠,只追究了我,往后就不要想着你的官途了,我被押上公堂听审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我……”

她似是突然机灵了起来,指着王芠大笑了起来,“安郎君,你被骗了,王芠根本就不欢喜你,她只想着复仇,我婆家祖父堂堂枢密院使、大理寺大卿、宝文阁学士,如今正开边熙河,他的孙媳被抓去了公堂听审,他的面子怎么放得下,我爹乃枢密院副使,我娘是开国大将的后人,家族匾上一块丹书铁券,我元家声名没了,你的官职也要没了。”

阿鱼看她总算聪明了一回,便静静等着安秉舟的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王芠,先前并非不怀疑她,只是这是他的正妻,他再王家塌落时发过誓不会抛弃她,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可是为何?

“她说的,是真的?”他质问道。

王芠不料李陶会放过元氏,看到元氏癫狂之态也心慌了,怀中两个孩子还在哭喊,“大爷,不会,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今日会害扬波,我怎么可能会不顾及我们这个家?这是我的家呀,大爷,你不要听信她胡言,她是狗急跳墙了。”

元氏却高兴了起来,“王芠,你就是想要报复,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安郎君,她还从你书房里给我拿了书信,说那是李陶给你写的信,叫我对笔迹,我想起来了,那信里李陶说观看了齐云社的蹴鞠,这就是证据,就是她诬陷李陶跟我夫君有情的证据。”

阿鱼暗暗叹了一声,这样的话为何不早说,何苦还要废这么久的口舌。

王芠此时便知不好了,仰头一看,触目便是一双冰冷的眼眸,“大爷,我……”

“毒妇!”付氏先扑下身来撕扯了她,“秉舟终于熬到了中进士,结果娶了你这妇人,他的同窗人人高升,他因为你们王家,如今得去外边做县令,他爹也被……”

“不是你们自己选的吗?”王芠用力推开了她,“你们自己贪图我祖父的权势,当初我进门时你怎么对我的?你唯恐多说一句惹我生气呢,论起来,你才是最肮脏的,捧高踩低,我在奴婢堆里也没见几个你这样……”

“嫂子慎言。”安明先上前将付氏扶了起来,“娘,您别说话了,这是哥哥的事。”

安秉舟听到她的控诉心终于才冷了下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王芠看着他心却有些乱,“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阿鱼不欲再听了,淡淡道:“这事与我无关了,我会打点好大夫跟江太医,这事不会外传,我现在要带扬波走,明先哥哥,你帮我带路。”

安秉舟走到她身边来,神色恳求,“阿鱼,扬波不能走。”

“她能走。”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必须离开谁,阿鱼看着他苍凉的目光,一时觉得他可怜,一时又觉可笑。

“我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她就……”

“她见了你会心软,听见栎郎的声音也会心软,你不觉得她可怜么?凭什么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掉了,她还要替凶手养孩子,我知道你读的书里叫你敬爱正妻、叫你刚正秉直,你不欠任何人的,你只欠她的,你欠她两个孩子的命,你有什么脸去见她?”

王芠似也穷途末路了,对着屋里喊,“扬波,在宣州,是我故意在你回去的路上放了冰块,今天也是我故意的,但是你看,大爷一点也不怀疑我,你气不气啊,你都出红如此重了怎么还活着呀,就该死去,叫她李陶也尝尝伤心的滋味,你怎么不死……”

她被安秉舟给捂住了嘴,栎郎一直抱着她哭,“娘,娘不要害姨娘。”

她却也神情癫狂了起来,挣开安秉舟的手,“栎郎,你哭什么,你姨娘又没死,等她死了你再哭呀,你给她戴孝捧灵。”

连怀衍轻轻拍着阿鱼的背,“你去看看扬波,这里我看着。”

安明先本也跟在阿鱼身后,听到王芠的话转头看了眼兄长,“哥哥,放扬波走吧!”

“不能……”

“秉舟。”连怀衍拉住他,“不要勉强。”

“没有勉强,我……我只是……”他怔怔看着那扇窗,突然涌了泪出来,“我对不住她,我对不住她。”

付氏见也阻拦不住阿鱼,便泄愤在王芠身上来,“来人,将这毒妇给我绑了,还有她这几个娘家来的陪嫁,都绑了,我亲自审问。”

栎郎上前去求她,“祖母,祖母不要。”……

阿鱼进去就见扬波在流泪,旁边江太医在劝慰她,“你如今尚且年轻,不愁没有孩子。”

她便知道她或是舍不得栎郎,“可要跟栎郎说话?”

扬波摇摇头,“算了,不说了。”

她便出去叫垂文将马车赶到院里来,回来道:“我先带你回我家中。”

“别。”扬波看向爹娘跟弟弟,“我身子不吉利,你送我们到脚店去。”

“不要胡说。”

扬波却坚持,“你家里那么些叔叔婶婶,我怕他们找你不痛快,你就送我去脚店。”

阿鱼想想便道:“脚店里也不好,我送你去雁影那儿,她那里给我留了几间屋子,你看看你院里这几个丫头身契在不在你这儿,在就一并带走叫她们伺候,不在我就叫雪柳回去从我院里拨几个人来。”

扬波对她感激一笑,“身契都在,我要问问她们。”

床边贴身伺候的一个便道:“姨娘,奴婢愿意跟您走。”另一个也跟着说愿意,扬波道:“往后我可发不了月银的,你们先想清楚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年纪都还小,却也有几分坚定,“姨娘对我们好,往后我们干活也不要月银。”

阿鱼便叫她们将扬波用被褥给包裹好,由几个婆子抱着她上了马车,安秉舟看她出来本欲上前,却被连怀衍拉住,“不要去徒惹了她伤心。”

安明先看着阿鱼出来,递了一方匣子给她,“阿鱼,这是我刚刚叫人去账房支的,你拿给扬波。”

阿鱼点点头,“我替扬波谢谢你。”

“是我们家欠了她的,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阿鱼上马车之前看了眼元氏所在,喊道:“道樾,我带扬波回了。”

连怀衍点点头,“我今夜不归了,你别等我。”

安秉舟看着马车驶出去,终于靠着石柱哭出声来,“扬波,扬波你就走了,你不要我了。”

栎郎也哭喊着追了出去,“姨娘不要走,姨娘……”刚跑出几步却被下人抱住了,只是哭着挣扎。

连怀衍看了一眼得意洋洋、正对王芠唾骂的元氏,方才阿鱼的眼神他看得分明,便是对着她的,遂道:“常娘子,虽说不追究你的过错了,你这丫鬟得留在此处、明早随本官去府衙之中。”

元氏自是应允,“先前是我冤枉了尊夫人,尊夫人害不计前嫌为我开脱,你替我跟她道声谢。”

“这是自然。”

撷翠看元氏竟是要将自己抛下,立马哭喊了起来,“奶奶,您别抛下我。”

元氏却不理她,带着另两个丫鬟回府去了。

王芠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讥笑了一声,“元表妹,你慢走。”

元氏头也不回,“我认得路,你回太原老家的路也要记得清。”

王芠此时便看向了连怀衍,“连少尹,你跟李陶够狠。”

连怀衍不理会他,叫安家的下人将撷翠给制住了,自己则去安秉舟身边劝慰了几句。

扬波在车上听着栎郎的哭喊终究是不忍心,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立马又放了帘子,怔怔落了几滴泪。

阿鱼拿了手帕给她擦泪,“不要想了,往后你的日子跟这里无关了。”

“我好像在这里丢了一辈子。”她握住阿鱼的手,神情似有追忆,“曾经书院里有个学生笑话我名字不好听,回来我哭了一整日,他就给我取了这名字,说诗人秉舟而行,扬起清波,只要舟行水中,必有清波相随,我还以为我真的可以相随一辈子,但是哪有船一直行在水中呢?芠草能长在岸边,只要舟近岸见了芠草就会弃了清波,我今天才知道这个道理。”

阿鱼暗叹了一声,便听她道:“原本做朵轻俗的牡丹也够好了,她盛开在春夏之交,永远看不到在秋冬里开花的芠草,牡丹老老实实地长在土里,去了水上就活不了。”只是曾也日夜相随,一朝舍下,实在是艰难。

她记起安秉舟入书院时也只八岁,她才六岁大,虽有个婆子看顾着,也有个小书童随身,他刚进书院受的那些委屈却只跟她提过。神童之名压身,他也艰难过,夜里一墙之隔,她听着墙那头传来的啜泣,便推门坐在他床头,跟他说街市热闹、人世熙攘,他便从枕上仰起头来,与她讲明月团团、轻云阵阵。

两个人就这样长大了,是燕台佳句里吟诵过的爱与情,是点点东风中的深怜低语,也是重帘掩映下的红袖书香,于砚池边嬉闹、画舸里听他讲水云词,扬波不知道外人如何看他,只是她看那少年怀书凌清秋,朝夕温柔相对,如何不爱他,又如何舍得了他,幸好……

她怔然笑出声来,目光移向阿鱼的脸,“阿鱼,是你拉了我一把,他是个痴人,可是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他从风霜里给我捧了支寒梅来,淡云寒星下他跟我轻轻说凌云志气,这些是我寡味稀松的日子里最鲜亮的东西。”

她还是苍白着脸:“不过我最难忘的还是我们在平安巷里的日子,他跟明先不是主子,我不是下人,你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奶奶,灵雨姐姐也不是皇后,她天天追着你逮你回去认字,看到我们几个顽皮她也要一齐罚我们,一个个拎着衣领子训斥,我还记得你跟明先掉进了水缸里,那时候你才五岁,进去那大缸出不来,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俩在比着谁喝水更多。”

江太医也在马车上,跟着笑了起来,同她慨叹,“那条小巷子是个福地,出了皇后,还出了个进士。”

扬波也笑起来,“是呀,阿鱼,你说我们都是一条巷子长大的,就是出巷子的时候走了不同的路,命运却全然不同了,我想起在书院里听到的一个词,飘茵落溷,我那时候听不懂,还特意把书上那句话给背了,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1’你看我们几个,落在茵席的、粪溷的,可是你说我悲惨,我也有许多那欢乐光景。”

“好了,别想了。”阿鱼安慰她,“你看你说这么久脸色更白了,要是累了及歇一会儿。”

扬波握住她的手,“阿鱼,多谢你。”

“往后我要你偿还的。”阿鱼笑道:“等你好了你就出去找活干,先赔我许给稳婆那百两黄金。”

“四奶奶这就厚此薄彼了,我堂堂太医,都没有百两黄金,那两个婆子怎么还有这样的功劳?”

“江太医,您医者仁心!”“那药丸,绝无仅有的一颗……”

翌日凌晨时分,阿鱼听到了些动静,迷迷糊糊睁了眼,“表哥?”

连怀衍借着薄光走来床边,“是我,我回来换身衣裳去府衙。”

阿鱼摸索着坐了起来,点了烛,“怎么样了?”

“休妻,秉舟已写信送去太原王家族里了,阐明了因由,如今已软禁了她跟她的陪房,等王家派人来接就是,嫁妆皆由其带回,两个孩子往后与其再无干系。”

“那元氏?”

“元氏身边那丫头招供了不少元氏所做的荒唐事,她为了嫁给常恒,划伤了她妹妹的脸,常恒一个姨娘流产也是她所为,这两桩常家或有知情或不知情,我到时候将那丫鬟招供的整理成案卷送去常家,送他们一份确凿的证据,王芠离开安家后定会被元氏赶尽杀绝,二人缠斗,我到时候叫人盯紧,还她们个两败俱伤。”

阿鱼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他脸上的疲态有些心疼,“如今什么时辰了?表哥歇歇再去府衙。”

连怀衍扶着她躺下,“不早了,我今天坐轿子过去,在轿上歇歇就是,你昨夜也累了,好好养养精神,我回来给你带樊楼的八宝鸭。”

“嗯,我等你走了再睡。”阿鱼掀开帐子看着他,他便也回头笑起来,“好了,你睡下,我去了。”

阿鱼看着他出了门,却渐渐丢了睡意,想着如今连怀衍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常家收到了府衙送去的案卷,应会质问元氏,以元氏的性情不能不迁怒,但是连家她也不敢,安家,昨日情形来看她也只会恨王芠,常家不可能帮着她,若是元家长辈宠溺她那王芠或许只一出京就会没了命,她能做的就是□□,只要府衙派人跟着,那凶手自也能抓住……

流光好数,等到阿鱼听到元氏的消息时已是第五日后,常说蠢人得势,祸及自身,惠及仇家,元氏便是这般了,她在外闲逛时听见了市井传闻说元家女子皆好恶行,还将她划伤妹妹脸蛋的事编成了轶闻,遂直接带着娘家人打上了安家要他们交出王芠,只王芠恰也被太原王家来的人接走,方出了京城,便叫她拦住,她仗着娘家武将出身,命家仆拦截了王家一行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将王芠打成了重伤。

王家人自也不甘被辱,立马回城去宫门口敲了登闻鼓,状告元家女、常家妇光天化日伤杀百姓,官家还未亲理,常老夫人便亲自来致歉,只元氏嚣张,叫她莫理王、元两家恩怨,此言一出京中百姓莫不震惊,皆谈世家女子如此剽悍,青天白日公然报怨。

这下便是常老夫人也不能挽救了,跪在宫门口一言不发,正有内侍出来将她请起,“官家事多繁忙,要奴婢告知此是百姓纷争,且去开封府,常老夫人您年事已高,皇后言说非您管教不严,女子娘家教养十余年,一遭行事带了娘家仆役,却祸他人家宅,此是元家之错。”

常老夫人一头花白,颤颤巍巍对着内侍道谢,“多谢内官通传,谢圣人教诲。”

元氏听了就慌起来,“祖母,不是的,是王芠先散布谣言,您向圣人求个情……”

常家其余几个长辈将她拉开,正看到远远赶过来的开封府诸人,带头的竟是荣王,纷纷行礼,“殿下!”

荣王叫衙役们将元、王两家的都请去了府衙,常老夫人道:“孙媳不驯,有劳荣王殿下了,只为何连少尹不见?他之前送了案卷去我家中,还未曾与他道谢。”

荣王笑道:“此案本王亲自来审,常老夫人放心,本王定会秉公处理。”

常老夫人便又向他道谢,等他远远离了,才神色放松几分,对着身边晚辈道:“那个搅家精总算要走了,回去给恒儿写信,叫他斥骂元家当初姐妹易嫁,如今元氏惹祸,必要元家给我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垂文远远看着常家人商量了,等出了人群便骑马回了连府。

“荣王亲自去押的人?”阿鱼问他。

垂文道:“正是,四爷说等审理了元、王二家再回来,本是他来审,但是荣王去了,说此案他来。”

阿鱼明白过来,笑道:“这是荣王在给你家四爷担事,这事是元氏的错,定是要判她的,但是元家护女,保不齐恨到他,荣王天家贵胄,元家不敢惹。不过荣王突然这么好心,定是官家给他透了什么。”

骊月立马笑起来,“难道咱们老太爷,要当宰相了?”

阿鱼轻轻拍着世清的背,“都有可能,不是连家,就是姐姐跟杜家,总之我们世清又可以讨个红封了。”

众丫鬟都围着世清开始欢呼,此时雪柳端了碟果子回来,双眼放光道:“姑娘,您猜怎么着,方才奴婢从太太那里回来,特意绕去丹水楼跟兰香寮里看热闹,就见丹水楼的丫头们都死气沉沉地,捉了看门小丫头一问,说是康姨娘被南星气哭了。”

骊月惊讶地捂了嘴,“哎呦,南星这么厉害了?”

“可不。”雪柳聊起这事来便是兴致勃勃,一把坐在墩子上,手里的果子也不曾放下,“她跟碧茵两个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碧茵柔弱,得了什么好的都要孝敬给康姨娘,南星等康姨娘都收了就去二老爷那里哭诉,说是康姨娘仗着年纪大就欺负她们,这还了得?康姨娘当即就落了泪,结果二老爷还说她们也没说错,这下康姨娘更难过了,哭了一整日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南星厉害。”骊月笑得合不拢嘴,蹲在雪柳身边人就笑倒了过去,垂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雪柳的眼神就瞬间揶揄起来,放了果子挠着骊月,“还是垂文厉害,见你倒了就知道扶……”

“姐姐胡说什么呢!鹤音姐姐你看她,不好好做事,一天就知道听热闹。”

鹤音放下手里的针线,“我可管不住她,改日请你雁影姐姐回来她才知道害怕。”

“那好,我明日去给扬波姑娘送料子的时候就去告状……”

阿鱼抱着世清站在廊上看她们几个打闹说笑,世清也咿咿呀呀地跟着雪柳喊,“世清想说话了呀,往后就叫雪柳教你说话,她的嘴最是利落。”

骊月便笑着跑过来,“奶奶都这么说了。”

雪柳却不依,跟着她狡辩了起来,惹得世清更为欢快,小手小脚扑腾得阿鱼都制不住。

稍晚些连怀衍回来时,阿鱼问他结果如何,他遂道:“元氏下了狠手,王芠双腿直接断了骨头,王家不肯私了,要元氏抵罪,元家也不肯,要荣王先处置了王芠的造言之罪,荣王便要去元家跟常家查那两桩事,结果元家人又支支吾吾说是家事,最后争论下来判处了元氏流放二千里,因其是七品以上亲眷,可用赎刑,元家超规花了三千金赎了刑。”

阿鱼道:“想来往后元氏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以如今世道对女子的苛责,她还连累了元家声誉,往后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连怀衍也感叹了起来,“害人终害己,也是元氏父母宠溺之因。”

“比起她来,我还是欣赏王芠一些,真是一心为了王家,连孩子都不顾了,对了,秉舟哥哥可是今日出京?”

“是,今早王家接了王芠他便走了,如今扬波不见他,他担心两个孩子在家中受伯母冷落,也一并带去了海州。”连怀衍想起他离去时的嘱托,“他去时留了五百两银于我,叫我以你的名义赠与扬波,也恳求我们照料她,往后他或是会回来找她的。”

阿鱼叹了一声,“过些时日我带给扬波去,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全看扬波自己的意思。”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笑道:“各人因缘自去逐,我们能帮则帮,你也去看看世清,今日他说了一个字呢?”

连怀衍欢欣地站起身去看孩子,阿鱼跟着他身后,“今日下午精神好得很?”

“说了个什么字?”

阿鱼神秘一笑,“你去瞧了就知道了。”

连怀衍走到世清屋里去,奶娘见得他来便将孩子放在床上,他刚俯身下去,世清就一脚蹬在他脸上,“呱!”

他错愕地转身看着阿鱼,“他怎么学了蛙鸣?”

阿鱼乐不可支,“今日院里小池边蹦出只青蛙来,垂文抱他去看新鲜,青蛙一叫,他就跟着叫了,我抱去给娘听,娘说这是蛙神特意来教的。”

连怀衍失笑不已,“净胡说!”他将孩子抱起来,又是一声“呱”,夫妻二人便在着床边笑得前仰后合,奶娘看不下去了才赶了走,“四爷、奶奶,不要取笑小郎,往后不敢说话了!”

“好好好,我们不笑了。”阿鱼揩去眼角的泪,亲了儿子好几口才离开了,回去路上问起来荣王,“可是官家透露了什么给他?今日他有没有跟你提起?”

连怀衍牵着她的手慢慢在廊上走着,“先前我跟你提过变法改革一事,祖父也早有所想,他联合严参政、计相一起给官家上了万言书,上书革冗员、冗兵、冗费之弊端,又谈减税、免役、均输、水利、农田等一应新法,再言军事重战力、裁兵保马,官家如今已经应下,将由祖父推行新法。2”

阿鱼顿住步子,仰头看向丈夫,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表哥,我们竟能亲眼看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往后内忧外惧就皆能挡了。”

“是啊!”连怀衍执了妻子的手,向她指点明月,“内无以社稷为忧,外无惧于夷狄,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是吾辈开创之盛世。”

此时疏帘淡风,蕙炉点沉香,光灯照此间佳偶,地上是一双影儿相投。

作者有话要说:1《梁书·儒林传·范缜》,飘茵落溷(随风而落,有的飘在茵席上,有的落在粪坑里。比喻由于偶然的机缘而有富贵贫贱的不同命运。也指女子堕落风尘,这里引用的是前一个意思)

2参考王安石变法,括号里是无用的话,不想浪费时间不要看哈(是中国古代史上继商鞅变法之后又一次规模巨大的社会变革运动,列宁评价过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改革家”,利弊皆有吧,最后失败了,感兴趣的可以去查查看)欸叨叨这个变法,主要是我要把它虚构化让它成功,我想让我的乖乖女儿阿鱼永远生活在富庶安定的朝代,她的子孙后代们也要依旧快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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