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景凋,喜气却好聚,今日杜家嫁女,闹市繁华之中,锣鼓喧哗,行人夹道驻足,又看马上新郎官意气风发、颜如舜华,纷纷笑看。
连家迎亲的人手也不少,沿道洒着喜果,路人得了喜气也出言恭贺,有人看此气派不知是哪家,好奇问了几句,“这是哪家娶妻?”
“是连参政家的嫡孙,三年前中了亚元郎的。”
“娶的哪家妇?”
“说是计相家的侄女,也是东京少有的清贵人家了。”
阿鱼端坐闺阁不知外界何事,方才跟文姨娘哭了一场,才补好了妆容家中几个兄弟又进来了,杜显跟李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家中就只阿鱼最会同他们玩耍的,倒惹了杜沅红眼,“原先我出门不见你们伤心,叫我白疼你们了。”
杜丘跟杜徽在一边为他们叫屈,杜徽道:“几个姐姐出门我们都是舍不得的,只是想到五妹妹,往后家中竟是只有我们兄弟几个,怎不生了悲情?”
那喜婆先前是送了杜杙出嫁的,自是记得三年前的事,上来笑道:“老婆子我办了这么多年的婚事,就是杜家最叫我诧异的,人家都是姐妹们舍不得,杜家却是兄弟们也落泪红眼,这样的姐弟、兄妹情谊也是少见的。”
杜显跟李霄却是不想听她说什么,杜显虽也十二岁了,但是总归是个小孩子,拉着李霄就要往阿鱼身上扑,叫喜婆给拦住了,“郎君诶,妆花了可以重上,吉服可就这一身。”
他二人又扑到杜杙跟杜沅身边去哭,阿鱼小心擦了泪,“二姐姐出门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就是出去几天就回来,后来不见二姐姐也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四姐姐当时更不必说了,我给他两个擦眼泪都换了几条帕子的。”
杜沅这才将杜显拉开了些,低声安慰起两个孩子来,“你五姐姐是嫁给了怀衍表哥,隔几日就回来住几天,可别伤心了。”
“我不信。”杜显吸吸鼻子,“二姐姐出嫁的时候娘就是这么哄我的,你好几个月了才回家的。”
李霄不似杜显这般情绪外放,杜杙给他擦了泪他就走到了阿鱼身边依偎着,看到阿鱼一身喜服又是止不住泪,默默垂了几滴,阿鱼看到他这样心里也是难受,搂着他在怀里轻轻拍着,“阿霄要好好读书,要听祖父祖母的话,知道吗?”
“我知道。”他嗓音里夹了哭声,听得屋里人都红了眼,杜丘寻了个椅子坐下,闷闷道:“悲欢离合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就是过不去罢了。”
杜杙拭了泪,对着杜丘道:“你们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这样子叫外人看了岂不是笑话?”
阿鱼将怀中李霄哄好,也说道:“如今两个哥哥能在自家姐妹出嫁时心生悲情,等以后娶了妻,更该体谅妻子才是,别人的父母兄弟,也是娇爱她的。”
杜丘跟杜徽都点点头,“这是自然的。”
那喜婆听了心中感慨,这样一家明事理的兄弟姐妹,难怪杜老夫人跟老太爷两个人瞧着精神矍铄,如此儿孙,何愁家族不兴,便想热闹几下气氛,调笑道:“不知两位郎君可有了意中人,老婆子办的婚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若是有了,郎君尽管说来,老婆一定说合好。”
果见几个姑娘们都笑出声来,杜徽跟杜丘俊脸一红,杜徽忙拱拱手,“婆婆莫要说笑了,儿女亲事向来是父母所定的。”
“郎君同我说个想法,东京城中的姑娘,就没有老婆子不知道的。”
杜徽跟杜丘更是手足无措,此时屋外丫鬟又笑着进来说新姑爷上门了,二人忙走了出去,杜显借着杜沅的帕子抹了把脸,就要拉上李霄出去拦住新姑爷,杜沅怕他们闹事,忙跟着出去,只拉住了李霄,便哄道:“你跟你四哥哥可不要惹事,怀衍表哥跟你五姐姐最是性情相投的,今日你为难了表哥,你五姐姐往后要生气的。”
李霄也懂事了,虽有不乐意,也还是点了点头,杜沅这才放他离开。
连怀衍下马进门之时就被拦住了,门口是杜家长孙杜焱,还有陈允之、谭仲白几个,连怀衍跟好友连连递了金银礼品,又按照要求作了几首催妆诗,还是不得入,此时又见杜徽跟杜丘匆匆跑来加入,连怀衍喜道:“二位表弟来得好,大表哥还有二位表姐夫不叫我进去,你们可得帮帮忙。”
“这忙我们是帮不了表哥的。”杜丘挤到前方来,“不知道表哥带来的都是进士郎,先前那些写诗做文章的法子就不顶用了。”说完退回去推出杜显跟李霄来,二人还红着眼睛,就听杜丘道:“方才我祖父说了,你等才气斐然,寻常法子不好拦的,该叫两个小友来,叫他们两个满意了才许你接了我五妹妹走。”
简夷在一边本还是看热闹,一见两个孩子出来就忍不住了,“这就不妥了,我看他二人这眼红的样子,正是因为舍不得姐姐,我们如何能叫他们满意。”
杜家拦门的却不依,也纷纷说起来,连怀衍忙应下来,俯身看着杜显跟李霄,“五表弟、六表弟要说什么?”
杜显吸吸鼻子,“我问表哥,往后我五姐姐能不能回来住?”
“自是可以的。”
杜显一听就点点头,“五姐姐回来了我就不许她走了,表哥同意吗?”
连怀衍一愣,这是什么问题,余光就见杜徽对他使劲点头,忙答同意,杜丘便满意了,他两个姐夫却还有不满,“五弟这是什么问题?”“不妥不妥!”
“杜五郎是满意了的,不可抵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食言!”
两方争了片刻,杜徽急忙出来道:“祖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姐夫们该守诺。”这才停了下来,连怀衍又看李霄,便听他道:“我是不想叫五姐姐嫁人的,但是没办法得很,表哥就说说五姐姐最爱什么颜色好了。”
“绀青色。”
李霄就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也满意了。”
简夷等人大笑,看他还童言童语的,竟是轻易就叫他们进去了,杜焱等人自也不会再为难,本就是图个开心的,跟简夷、安秉舟等人各自搭肩说着话就进门了。
阿鱼举着扇子由喜婆领着走了出来,到了正堂拜别了父母,连氏叫文姨娘也坐在了一边,她跟杜贺生看到连怀衍时都是喜不自胜,脸上全是笑意,笑着嘱咐了几句。
阿鱼看到侧边坐着的文姨娘也是笑中带泪,拜完了杜老太爷夫妇跟杜贺生夫妇,也对她曲身一躬,连怀衍也随她而动,此举叫几个观礼的夫人看了有些诧异,又见杜家众人面色无异,才明白是自己小人之心,未料杜家竟是这般仁善。
杜老太爷看礼已毕,连氏跟文姨娘却还有些不舍,便挥手道:“去吧!”喜婆这才领着新人出门了。
一路上新人本是不该说话的,不过跨门槛时连怀衍却顿了脚步,“五表妹当心。”
这话惹得宾客莫不大笑,纷纷出言揶揄,“新郎官可真是会疼人的。”“新娘真是好福气。”
阿鱼玉颜轻酡,眼中还有些泪光没下去,这下倒是梨花含春秋水碧,在扇子后面轻轻点了点头,又叫宾客们调侃起来。
等到出门上轿子时,连怀衍又欲来掀轿帘,叫喜婆帕子一挥,才迅速去前方上了马开路,阿鱼坐进轿中,就听喜婆一声“新娘出门”,轿子便在爆竹声中行进起来,后边跟着嫁妆队伍。
阿鱼在轿中将扇子放下,听着外头的喧哗,心中悲喜惶恐交织,时有微风拂了帘子,叫她看见了外头的熙攘。
百姓们倒是爱瞧热闹的,杜家的送嫁队伍一路撒的糖糕也是大气,遇上主动道喜的还送上一大把,叫她心中惶恐少了些许。
外面雁影在跟喜婆说话,多是雁影在问,都是些琐碎的,却都跟阿鱼息息相关,皆是新嫁娘饮食起居要注意些什么,阿鱼先前已经被文姨娘嘱咐了一遍,此时又是听了起来。
风打起帘子,阿鱼便眼见着花轿出了街市,在心里计算着时辰,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花轿就停了,又听外头喧哗着要吉利钱,雁影便眼疾手快递上了许多包好的铜钱,拦门之人才欢喜散去了,她便在吹打声中下轿,有人在她身前撒着谷豆,等她踏了青绸走进门,外头就有些小孩去争着捡豆子,她心中就明白这是喜婆说的撒谷豆。
等进了门,她跟连怀衍前方便有一人捧着铜镜倒行,在他牵引下阿鱼跨了马鞍、蓦草等物,才算是入了门。连家几个女眷引着她进了新房,坐在床上,余下便是叫她候着。
喧闹中连怀衍同送嫁之人饮了三杯酒,打发了吉利钱请他们离了新房去前头喝酒,又经历了高坐一仪才进了新房,房门顶上挂了彩布,他一进门,来客们就纷纷去扯了彩布碎片,以讨个喜气。
阿鱼看着他进门来,又将扇子举得近些,喜娘便拿了红绸叫二人各执一端,连怀衍将红绸搭在芴板上,她则是搭在腕上,由连怀衍引着到祖宗牌位面前拜了先祖,又才进了新房,在宾客围观之下互拜之后才放下了扇子,跟新郎官相对坐着。
此时女客又在撒彩纸跟果子,二人皆被砸了几下,连怀衍立马伸手替阿鱼挡,这回就是来客们笑话也没撒手,还是喜婆看不下去了,笑道:“这是撒的多子多福,新郎官挡着可不行。”
几个女客也开口揶揄,连家几位太太便来将他的手拉开,阿鱼在一边看得垂眉浅笑起来。又经了合髻、合卺二仪,二人又一起把杯子跟花冠投到床下,正得了一仰一扣,宾客们纷纷上前道喜,如此才是合了婚礼,此时新郎须去外答谢宾客,就留了阿鱼跟女客们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婚礼参考自《东京梦华录》,简略了一些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