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坏种 二(1 / 1)

宋卿惊醒,抬头看天色已大亮,山鸟齐鸣,吊脚竹楼外面人声鼎沸,小孩欢呼雀跃的奔跑,场景颇为热闹。

“哈~~”

宋卿打着哈欠,然后下床洗漱穿衣,戴上口罩和棒球帽下楼。

大妈已经做好热腾腾的馒头,就摆放在厨房的餐桌上,但是白瑰他们自带面包就没过来拿馒头。

宋卿摘下口罩,坐在餐桌上慢吞吞吃馒头,吃完两个大馒头才戴好口罩起身厨房,遇到大妈就夸:“馒头好吃。”

大妈顿时喜笑颜开:“中午回来给你做酸汤鱼。”

宋卿眼睛微亮:“好的,谢谢。”

酸汤鱼特好吃,还是苗寨特色美食,当地人手艺出品的酸汤鱼,味道肯定更加美味!

感动!

就算山路崎岖,见的人有点多,还有最害怕的蛊虫和蛊术,但是美食从来没有辜负他!

开心!

姜邦拥着叶子路过厨房,恰好见到宋卿出来,本不想搭理但还是走上前说:“宋卿,你现在也算超自然研究社团的临时成员,成员该干的工作你也得干。”

宋卿沉默片刻,问:“我要做什么工作?”

叶子刚开口,姜邦抢先一步说:“祭台!收集有关巫神祖祭台的消息,根据渠道可知巫神祖祭台跟苗蛊关系最密切,还跟当地几百年的习俗密切相关。”

宋卿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转身朝楼下走。

留在身后的叶子用手肘戳男友姜邦的腹部:“你瞎说什么?事件里的始作俑者,那个苗女可是提起巫神祖和祭台就满脸恐惧,还说不能冒犯之类的话。明显祭台和巫神祖都是危险性很高的东西,你还怂恿宋卿去,不是让他找死吗?”

他们超自然研究社团虽然致力于挖掘超自然现象的真相,但基本都会提前做好准备资料,率先排除掉最危险的地方。

毕竟世界上没有灵异古怪的事情,都可以用科学解释清楚,但危险依旧存在。

寻找刺激又不是要作死。

姜邦嬉笑:“别呀,担心啥?我有朋友说那苗女精神状态不正常,已送到精神病院治疗,她的口供被推翻。苗蛊是很神秘,很多人说的跟真的似的,但你有真见过吗?”

叶子:“倒是没有。”

“不就结了?苗蛊之说都是假的,最多让当地寨民抓起来,到时我们好心报警救他。放心,不会出事,难道你不想给宋卿一个教训,替白瑰出气?”

叶子:“好吧,我也不喜欢宋卿,他名声好差。白瑰那么优秀,他当人堂哥的,却跑去做小三还男女不忌——你不会被他勾引吧?”

“叶子同学,你涉嫌侮辱我。”

“噗,搞怪。”

两人互拥着说悄悄话,黏腻着走出去。

大妈提着水桶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用古苗语嘀咕几句,无人能听懂。

宋卿遇到司机,跟他同路来到宽阔的广场。

广场边,任辰正举着摄像机拍摄白瑰和陈丸,他们在直播。

司机摇头低语了句:“轻忽……娱乐神明……是冒犯。”

宋卿听不清,但意识到应该不是好话。

走近就能听到白瑰在说:“今天我们将问访苗蛊和巫神祖的传说,我曾经收集过与蛊相关的资料。苗蛊分布于黔、滇南、川省、广粤等地区,出于好奇询问当地寨民,寨民一般愿意告诉外来人有关蛊的传说。”

“苗蛊,于五毒之日取爬虫装在瓮里,埋进土里一年。一年后取出瓮里炼成的蛊,再用血饲养。哦对了,五毒之日就是五月初五端午日,正午极阳之时才可压制污秽至毒物。”

陈丸接着白瑰的话说道:“以上是查来的资料,不知道乞罗寨的苗蛊跟其他地方的苗蛊会不会出入。”

白瑰:“苗族神话传说里没有巫神祖,据了解,巫神祖只是乞罗寨的神明,‘他’是古苗疆遗族的神明,不代表现有的苗族神话传说。”

白瑰看到宋卿和司机,朝任辰打了个手势,然后跑过来打招呼:“宋卿,你感觉怎么样?还怕跟人接触吗?”

宋卿:“还好。”

“我雇佣一个当地寨民陪你玩。”白瑰转头看司机:“你找到人没有?”

司机点头:“他过来了,在你身后。”

宋卿和白瑰都看过去,见到晨光中跑过来的少年,看清少年的样子后都感到惊讶。

陈丸此时离开镜头,也跟着过来,顺着两人目光看过去,不由脱口而出:“日!丑鬼啊!”

少年顿住,停在众人面前。

少年瘦骨嶙峋,有点黑、脏,衣服打了很多补丁,裤脚破破烂烂,头发蓬乱但不油腻,脸上脏污沾满泥垢。

他的脸型还挺端正,可惜右脸脸颊有块巴掌大的肉红色胎记,看上去既丑陋又狰狞。

陈丸被少年的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的话挺伤人。

少年踌躇的握紧长袖,抿唇站在他们面前,侧脸意图挡住丑陋恐怖的右脸。

陈丸:“这谁?”

白瑰颇为难:“他就是你请来的寨民?”

“他经验丰富,知道复杂的山路,而且力气很大,虽然脸上有点瑕疵,但是很好用。雇佣他的价格很便宜,九天只需要三百块。”司机顿了顿,替少年说好话:“这孩子不容易,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人要照顾。”

陈丸翻白眼:“白瑰,我们可是要直播的。他站镜头面前会吓坏观众,再说九天三百块,随便雇佣个好看点的寨民都有大把人过来。”

乞罗寨毕竟是深山里的寨子,极为贫困的山区,三百块算巨款了。

司机不再劝说,他只是按照要求找来合适的人选,他们不同意跟他也没关系。

少年犹豫的开口:“我、我可以再少点钱,拜托……我需要钱买药。”

陈丸非常嫌弃:“人丑就算了,还一把破铜锣声。啧。”

“宋卿,你觉得怎么样?”白瑰说:“你同意就留下他,不同意就换个人。”

闻言,少年看向宋卿,好似在祈求。

宋卿:“你叫什么名字?”

“徐琮璋。”少年说:“我叫,徐琮璋。”

“!!!”

徐琮璋?!

乞罗寨里的徐琮璋?!

海市蜃楼里的主人翁徐琮璋?!!

表情空白的宋卿内心有一头恐龙在喷火暴走,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就遇到徐琮璋!

怎么办?稍稍有点紧张。

未来的巫神祖大大,虽然目的就是要来找他并从他身上得到鲛珠的线索,但真正见面还是让人蛋疼菊紧胃部痉-挛,紧张得手心冒汗。

咕咚。

宋卿吞口水,干巴巴的说:“我叫宋卿,我决定雇佣你,请多关照。”

这么说应该没问题?

没问题,非常有礼貌。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里,宋卿的态度太端正礼貌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是宋卿整张脸都裹在兜帽和口罩里,根本看不清表情。

因此,旁人觉得奇怪但也摸不着头脑。

徐琮璋扯起唇角,笑得略紧张:“请、多关照,非常感谢您。”

宋卿盯着眼前狼狈丑陋的少年,回想海市蜃楼里的主人翁的前半生,徐琮璋的前二十九年。

……惨,悲壮,不幸,可怜,耳不忍闻,简直就是集各大悲惨经历于己身的前半生。

徐琮璋有个渣男父亲,欺骗了漂亮富家千金的徐母感情,然后故意诱发她的精神病并强制送进精神病院,连带当时还在肚子里的徐琮璋。

没错,徐琮璋是在精神病院里出生,直接被徐父故意忽略。

徐母患有精神病,时常虐-待徐琮璋。

徐琮璋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长大到七岁,母家的亲族逼迫徐父接徐琮璋离开精神病院,同时想利用徐琮璋牟取徐氏利益。

徐父为以绝后患,通过不知名手段竟联系到隐居山林的乞罗寨巫蛊师。

巫蛊师预言徐琮璋是‘坏种’,将来必定弑父杀母,沾惹无数鲜血。

徐母在徐琮璋七岁生日那天上吊自杀,当时还是个孩童的徐琮璋和死亡的母亲在狭窄的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

没人关注小孩的心理受惊程度,他们慌里慌张的给他定‘杀母’的罪。

巫蛊师把他接到乞罗寨,出于愧疚心理倒是有分心教导,只是后来病倒反而要个未成年的小少年来照顾他。

直到徐琮璋16岁,乞罗寨被国家探险队发现,超自然研究社团的到来带走徐琮璋。

之后就是各种厄运降临在少年身上,因缘际会觉醒少年的血脉,让他成为世间唯一的神明。

——巫神祖!

但这不是幸运到来的信号,而是预示着更恐怖的厄运的降临。

巫神祖的鲜血拥有神奇的力量,吸引众多觊觎和贪心。

善良、软弱如徐琮璋,为了他心里的小王子、小太阳而心甘情愿被榨干价值,最后身归天地。

对,没错。

徐琮璋心里的小王子、小太阳就是白瑰,给他尊重、关爱和温暖,带他离开乞罗寨并照亮他荒芜生命的白月光就是超自然研究社团社长——白瑰!

……眼光略差,命运足够悲惨,最重要的是性格实在太软弱。

知道真相后居然选择原谅徐父,而且从不杀人,愧疚于‘坏种’的预言。

真尼玛受不了!

被预言‘弑父杀母’、‘手染血腥’的坏种到生命的尽头,不仅没害过人,反而救了无数人。

宋卿同情的看向眼前浑然不知未来命运的落魄少年。

厄运的开始,众人歧视少年的丑陋,白瑰却对他一视同仁,他送给徐琮璋两颗奶糖。

这是少年得到的第一份温暖。

九天时间里,徐琮璋掉进山坑,夜里下暴雨,雨水填满山坑,他在山坑里泡了一天一夜。

白瑰带人寻找他,救了濒死的少年,还把高烧的他送到山下医院。

这是少年得到的第二份温暖,来自同一束光。

徐琮璋出院,养大他的巫蛊师去世,白瑰带他回到都市里并给他找份简单的扮演人偶熊的工作。

回归正常人的第三份工作,白瑰成为少年心口难以磨灭的光,他的小太阳、小王子。

可惜白瑰不爱他。

陈丸阴阳怪气:“一个见不得人,一个不能见人,你们挺衬,不然凑合得了,少去祸害别人。”

白瑰:“丸子,别说这些。抱歉,宋卿,你别怪丸子。”

“我不怪她,但是乱说话要负法律责任。”宋卿扭头看向陈丸,说:“你一个成年的大学生用性来侮辱未成年少年,不知道该说你是法律意识薄弱还是道德感太差。”

“你有资格说别人道德?!”陈丸怒极反笑。

宋卿:“我没有拿相貌去侮辱未成年。”

“我——”陈丸语噎,说不出话。

白瑰打圆场,然后掏出两颗奶糖给徐琮璋:“给你,希望你别介意宋卿和丸子,他们都无心,不是故意的。”

宋卿瞥了眼白瑰,命运的方向不会改变,但是居然还不忘给他上眼药。

厉害了,堂弟。

徐琮璋踌躇不已,连连摇头,用生疏的汉话说:“不、不用,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白瑰笑容灿烂又漂亮:“那就当做是见面礼,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好不好?”

徐琮璋茫然无措,俨然是个拿不定主意的可怜少年。

宋卿一时心软,低声说:“收下吧。”

这是你的命运,少年。

你抗拒不了,就算未来黯淡,可是只要有一线抓住温暖光芒的机会,哪怕遍体鳞伤也会一头扎进埋藏尖刀利刃的深渊里。

人的驱光本能,命运使然,无人能阻止。

我同情你,但我救不了你。

镜像·真实命运。

少年幼时在满是野兽的世界里住了七年,他们披着白色的人皮,内里是穷凶极恶、藏着无数恶欲的野兽。

疯癫的母亲也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在爱-欲里迷失自我,最后选择死亡,她本来还想带着无辜的孩子一起走。

但是那脸颊带有丑陋胎记的小孩面无表情的对她说:“你带着我,他就再也不会喜欢你。”

闻言,母亲恍然大悟,立刻抛弃他奔向无情的爱人。

小孩和母亲的尸体共处一室,一天一夜,他没有伤心的感觉,只略微有点失望。

看啊,没人要他,眼前上吊自杀的女人宁愿要那个无情辜负的男人也不要亲生的孩子。

被救出来的小孩望着月光轻声说:“你是没人要的坏种。”

精神病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开始恐惧他,因为他们觉得他竟然没有伤心难过!

不可思议!

他的妈妈死了,他居然没有哭?!

他才七岁吧,七岁就跟尸体共处一整天,心理也没有崩坏。

是个变态吧,跟他妈妈一样。

是的呢,那小孩是个变态。

七岁,冬至。

那个男人匆匆来见他一面,然后嫌恶而急不可待的把他扔给巫蛊师,他说:“那孩子跟他母亲一样,精神根本不正常。”

“他害死了他的母亲,将来也会害死我。”

“他是个坏种。”

“你带走他,别让他回来。”

巫蛊师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带着腐朽的气息说:“你是个可怜的坏种,走吧。我会养大你。”

七岁到十一岁,五年时间,他作为一个普通平凡的小孩在深山里生活。

乞罗寨里的小孩不喜欢他,抗拒他的靠近,他也不喜欢这些脆弱的生命,但是他很满意平静的生活。

少年心里头的恶兽平静下来,慢慢的陷入沉睡,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为正常人,得以正常的生活。

巫蛊师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带来书包和书本,告诉他可以上学读书。

少年荒芜的内心头一次开出朵花来,平凡普通的生活来临,他将成为正常人,融入正常的社会里生老病死。

但是吃完长寿面,睡了一觉醒来后,少年四肢被困,囚缚在巨大的瓮里,好像古时候的人彘。

他变成随时供血的玩意,蛊虫毒蛇被随意投放进去,炼制成强大的蛊王供巫蛊师们利用。

巫蛊师抱歉的说:“我发现你的血可以缓解巫蛊之咒,延长我们巫蛊师的生命。你是个坏种,应该做好事来偿还你将来会犯下的孽债。”

“你生来就有罪,我们在帮你赎罪。”他们说。

那天是冬至,少年十一岁。

所以啊,根本就没人喜欢他,没有人想要他,连世界都在排斥他的出生,命运毫不犹豫的薄待他。

给他希望,又亲手摔碎,再把他推向更深更绝望的深渊里,告诉他:“你生来有罪,你是天生坏种,你怎么能幸福快乐?”

少年心想,他没有奢求幸福快乐,只是想成为平常普通的人。

后来他想通了。

啊,

既然是坏种,为什么要约束自己?

既然拼尽力结果只能陷入更深的深渊里,为什么还要挣扎?

既然光不属于自己、嫌弃自己,为什么——

不能撕碎它?!!

十五岁,冬至。

少年从瓮里走出来,扬起温暖的笑容,剖开乞罗寨所有巫蛊师的心脏,在里面放了一条虫子。

呐,冬至是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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