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禁闭室...
入夜,监道里静悄悄的,长明灯洒下一片明静的光。
所有的犯人都已经洗漱完毕,回到各自的牢号,队长和管教们挨门儿视察,整队报数,然后让犯人早早地上床睡觉。
监看室里,整面墙都是一帧一帧的小屏幕,利用监视器可以牢牢掌握整个监区各个牢房的动向。
犯人踏踏实实钻被窝打呼噜去了,值班的队长管教们可不能睡,盯着监视屏幕,盯一宿。
王管看着屏幕,跟邵钧说:“邵队,你爸爸往咱办公室的外线打电话,打了好几趟,找你找挺急的,你回了吗?”
“嗯,知道了……”
邵钧含糊应了一声。他现在心里哪还惦记别的事儿?
王管挺好心地让邵钧回去睡觉,邵钧在监看室里磨蹭着不走。
他那俩眼一直盯着七班囚室的画面。上下铺,一共十张床,九张床上都睡着人,就只有大铺的床空着,豆腐块儿一个星期没拆开过,床铺冷冷清清。
邵钧还记得那时候他值夜班,晚上看监视画面,罗强就躺在那张床上。
他看监视器,罗强也看监视器。
罗强就对着墙角的摄像头,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罗强歪着头,浓重的五官和颇有棱角的脸在模糊的背景画面里化作某个极为清晰生动的表情,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缓缓探进被子,喘息着,起伏着,唇角挂着挑逗的笑……
操!
邵钧狠命咽了一口唾沫,牙根儿痒痒,心里恼恨,恨完了就剩下一片空落落的……
他用遥控器把禁闭室的画面调出来,才看一眼,就急了。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这人晚上不睡觉?”
邵钧眉头皱了起来。
“不睡,他就坐着。”王管耸肩说,“再说戴着镣,睡也睡不舒服啊,都伸不开腿。”
邵钧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儿,坐立不安,又熬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咬牙切齿地爆出一句。
“王八蛋!”
罗老二就是王八蛋,天杀的。
这么一大套手铐脚镣地戴在身上,坐着生扛,明摆着的,这他妈的是扛他一人儿呢吗?
“我找他谈谈。”
邵钧丢下一句话。
禁闭室里悄无声息。月光透过小窗,照出一尊好似蒙着铁水带着锈迹的侧影,粗粝而坚硬。
罗强一动不动地坐着,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和胸口的起伏带动了铁镣,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动。
“3709。”邵钧喊道。
没人搭理他。
某人连眼皮都没睁开。
“罗强。”
邵钧低声哼了一句,让铁门在身后紧紧地阖拢。
罗强身形没动,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削过邵钧的脖颈,视线的边缘仿佛带着刃,要把邵钧一刀斩颈似的。
罗强的声音低哑:“邵警官,新婚,恭喜你。”
邵钧眼都不眨地接口:“谢了。”
罗强目光冷冷的:“度完蜜月了?热乎够了?”
邵钧与罗强赤裸裸地直视,丝毫没示弱:“是啊,领了证,摆了酒,人也不多,就三百来桌吧。去了一趟米兰都灵佛罗伦萨威尼斯七日蜜月游,特爽,特滋润,你怎么着?”
邵钧顺嘴说的。
他在他那张意大利进口高档木头床上被他爸爸铐了三天,赚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发泄呢,罗强竟然还挑他的火。
他看见罗强蓦然扭脸望向窗外。
罗强眼底积聚起一层暗红色烧灼一样的雾水,像是被人往眼球上戳了两刀似的。
封闭的小屋子里,俩人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谁都不搭理谁,两头公兽角力掐架似的,谁都不肯妥协后退。
最后还是邵钧憋不住了。
他这人原本平时话就多一些,论冷战的道行,怎么也拼不过罗老二的。
他知道他要是不开口说话,他靠着墙站一宿,罗强也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他慢慢走过去,在罗强脚边蹲了下去,仰脸看着人。
就这么默默地看着。
邵钧问:“晚饭没吃?”
罗强嘴角动了动,斜眼不看人。
邵钧乐了,露出滑滑的笑模样儿:“午饭一准儿也没吃吧?饿给谁看呢这是?你要是真想饿给我看,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应该狠狠地吃,填饱了,战斗力储存够了,等我回来你再开始跟我绝食,犯拧。”
罗强喉咙里重重地咕哝了一声,以示不爽。
邵钧心里软了一下,问:“食堂有馒头,要吗?”
罗强:“不要。”
“馒头你都不要了?”邵钧逗他:“我办公室抽屉里还有几袋真空鸭脖子,上回你弟弟带来的,馋吗?”
罗强哼了一声。
其实是想吃,馋,但是想吃可不能直说咱想吃。
邵钧给自己塞了一颗烟,往罗强嘴里硬塞进去一颗。俩人又互相喂对方吃了几个回合的白眼珠子,掐架掐不腻似的。
打火机淡蓝色的小火苗凑近脸庞时,罗强眼睑上密密实实的睫毛掩藏不住伤感之后隐忍不发的怨怒与渴望……
禁闭室几米见方,勉强盛下一张小床,一把椅子,四周墙壁铺着充气垫,床角各处都用海绵包裹,防止犯人自残自杀。
天花板犄角上有个摄像头,全天候监控室内的动静,但是只有图像,没有声音,监看室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关起门来,这两个人在谈什么。
罗强抽烟时带动手腕上的镣子,通过上下连接的那条细链又带动了脚上的镣,脊背微微弯着。
邵钧立时就瞅见了,即使不常走动,沉重的铁环还是在脚踝处磨出一片红。
“自找难受么你……”
邵钧嘟囔着,从裤兜里掏出药膏和一卷儿干净的纱布,蹲在地上,给这人上药。
他拿棉签蘸药酒给伤处消了毒,用清清凉凉的药膏在脚腕处涂上一层,止疼的,最后再把铁镣子缠上纱布,这样不会再磨脚丫子,伤口也不会沤得发炎。
邵钧做得很仔细,眼前这人得哄着,顺毛捋着,也捋习惯了。
邵三爷平时在家给人做过这活儿?没有。他就给罗强弄过。
罗强一声不吭,低头看着人。
“现在舒服了?”
邵钧瞪着对方。
药膏和纱布是他特意绕道办公室去拿的。他知道戴了镣子的脚会磨破,皮破了露出肉,挺疼的。
邵钧说:“那几扇大玻璃的钱,你们家三儿替你赔了。”
罗强“嗯”了一声。
邵钧说:“我知道你弟有钱,不稀罕这几个钱,由着你这么折腾!有个贴心扒肺的好弟弟,特美,特亲,是吧?”
罗强嘴角浮出一丝丝儿的得意。
邵钧眼里缓缓袒露出深刻的不爽,委屈。
只要一提起罗战那小子,他早就想甩脸了,这是两个人之间迈不过去的那一道导火索,点火就着。
邵钧提高了嗓门儿,咄咄逼人地,又说:“你们家罗三儿这么有钱,你怎么不让他直接掏钱把你赎出去?
“罗强你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几万块就能买一年,一两百万买你十年刑期足够,一千万买不来你出狱?”
罗强抬眼看着他:“我们家三儿的钱,他自个儿辛辛苦苦赚的,我干啥糟践他的钱。”
“那你他妈的这就是糟践我。”
邵三爷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邵钧把烟掷在地上,用牙齿啃自己的嘴唇,用皮靴子底狠狠地碾地上的烟头,恨不得把烟灰烟丝都碾到水泥地板里。
他在小屋里围着罗强转了几趟,气急败坏似的,用手指指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