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微微一笑,“奇怪吧?其实他可有人气了,私下里好多姐妹对他也很好奇,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生活的人……怎么说呢……”
他把假发掩到耳后,很有女人味的动作。
“就是觉得如果他来了,会给大家一点勇气吧。”说完他就沉默了。
他是异xing恋,有过一次婚姻,但被妻子发现女装癖以后忍受不了离婚了。
逐渐长大的女儿反倒开始理解他,经常帮他在网上买化妆品,说“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崇拜的爸爸”。
他说,这是我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想要为同样困扰的大家做点什么的动力。
然后指指长卷发和浓密的假睫毛,有点得意地说:你看,这就是我女儿给我买的。
为大家做点什么。
该说他善良,还是伟大?容印之想。我明明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为什么你却还能想着别人呢?
因为你有爱着你的人,我没有啊。
容印之被自己内心的酸涩和yīn暗吓了一跳。
他转头看向“老子最美”,那人也不怎么讲话,坐在那个小圈子边上听着别人叽叽喳喳,一脸无聊,好像连吐槽都懒得吐。
发觉容印之在看他,挑衅似的跟他昂了下下巴。风景跟对方摆了下手,小声说“‘最美’消停点吧”。
“老子最美”撇撇嘴,把头扭过去了。
“你不要怪他,他嘴巴坏,人不坏的。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还给其他姐妹介绍过工作呢。”
所以他平时真的穿成那样上班?
“对啊,厉害吧!哎呀反正他们搞艺术的都有点奇怪啦~”风景嘻嘻地笑起来:“还有更厉害的,有个小孩子才二十岁,家人跟女友都知道他穿女装,很开明诶!”
真好。
真幸福。
真幸运。
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幸运?
为什么我没有生在那样的家庭?
不,那是特例,一定有更多人像我一样不幸运。
一定。
“论坛上‘最美’一直跟你对着gān,你一点都不生气?”容印之追问。
“温柔的风景”包容地笑一笑,“你们都比我小那么多呢,生什么气啊~再说,本来像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挺累的,互相包容点呗。”
容印之不做声了。
风景招呼大家坐一起谈谈近况,让容印之也坐在旁边听着。
“我老婆差点发现我穿她的裙子,吓死我了!”
“现在伪娘那么流行,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多好啊。”
“我媳妇可能有了~哎呀我开心死了,说不定以后忙着照顾孩子就没时间想打扮的事儿了。”
“你媳妇是不是知道了啊?”
“应该是知道了,不过她装作不知道,怕我尴尬,反正我俩……那方面还挺好的,哈哈哈哈!”
“所以有了嘛!”
大家跟着一起笑起来,气氛无比轻松。
好奇怪啊。
这太奇怪了。
为什么你们都看起来那么开心?
你们不困扰吗?你们没有跟我一样过得辛苦吗?
容印之攥紧了他的披肩,他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找到他想看到的表qíng。
“看到大家都一点点好起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个癖好吧,能得到理解最好,得不到也注意别伤害他人、然后保护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开始的,大家也都慢慢在生活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不再因为这个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和jiāo流,我觉得这就很好了。”
风景看向容印之:“你说是吧‘红印’?”
容印之愣了一愣,在众人的目光下机械地点点头:“啊,是啊。”
他听见“老子最美”一声嗤笑。
他在针对我!
容印之咬紧牙关,绷紧了面容。风景赶紧搅热气氛,叫大家尝尝他新进的红茶和茶点。容印之不想喝茶,就歪在卡座里,点了一支烟,听他们欢快地聊天,jiāo流易装心得。
他们的笑声仿佛越来越遥远,把他远远地推开了。“老子最美”跟他一样,沉默地坐在另一边喝酒抽烟,冷淡,疏离。
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到底有哪里错了?
容印之心中愈发焦躁,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孤独感更加qiáng烈了。
他无意识地把陆擎森的手机一会儿按亮,一会儿按灭----那里面跟以前一样,只有一个号码了。打开通讯录编辑页,一直盯着“删除”,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gān嘛删呀!”
猝不及防地,手机被人抢走了。“老子最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男人?你不要给我啊!”
“还给我!”容印之低声说,他不想跟他起冲突。
“老子最美”不说话,举着手机带着冷笑把他从头到家打量了一番,吐出个烟圈来:“知道我为什么来吗?因为你。”
容印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就想看看你这个一边秀一边装可怜的小婊子长什么样儿。”
“我有得罪过你吗?”
“有!”“老子最美”理直气壮地说:“你的存在就得罪我了!最烦你这种无病呻yi的林黛玉,全世界就你最可怜似的,我看着就烦!”
“你这么找茬有意思吗?”
“有啊,不找茬我活不下去!”
容印之觉得自己遇上了个无赖,不想跟他多说话:“手机给我。”
“老子最美”一脸坏笑着慢慢后退,按下了拨通键。
“还给我!”容印之站起来一声大喝,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风景立刻走过来:“怎么了,‘最美’你gān嘛了?”
几声忙音之后,容印之清晰地听见陆擎森低沉的声音说:“印之?”
他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看着他说不出话又不敢说话的模样,“老子最美”很开心地笑起来,“印之?哪个印哪个之啊?”
陆擎森似乎听出了不对,语气冷下去:“你是谁,为什么会拿着他的电话?”
“老子最美”嘻嘻一笑:“你猜啊?”
“‘最美’你别闹!快还给人家!”风景压低了声音,靠过去要帮容印之抢回来。
“老子最美”却越来越兴奋似的,直接对着电话讲:“他不要你,我要你啊!我跟你讲啊他在论坛上把你的事都说了!”
容印之脑子里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抓起茶几上镇酒的冰桶,连水带冰泼在了“老子最美”头上,连他附近的人都没能幸免。
一阵尖叫之后是仿佛连呼吸都听不见的寂静,接着是“老子最美”的一声“cao”。
手机被直接丢到了地上,风景和其他人把要扑过去揍他的“老子最美”死死抱住,一边叫他“红印你们都冷静冷静”。
容印之走去过捡起手机挂断通话,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老子最美”挣开了别人,一边踹门一边骂:“你就说你是不是贱?要删就赶紧删!装什么可怜还四处求帮助?!”
“你不就是在炫耀吗?炫耀你过得好有人爱!有人爱你还到这里来装清高?垃圾!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你实话说吧,你不就是想看看谁还能比你更惨吗?”
陆擎森把电话打过来了,容印之按掉,再打,再按掉。
他不打了。
“对,我是垃圾。”容印之盯着被摔裂的屏幕说,“我一直都是垃圾。”
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融不进来。
他以为,不,是他希望这里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泥足深陷,这样他心里才会得到一丝安慰----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惨。
可他们没有,他们快乐,明亮,充满希望,映照着他的偏执、自私和yīn暗----没有一个人跟他“同病相怜”。
他想:为什么?
因为他痛苦的根源根本就不是穿什么样子的内衣。
他最想得到对方认同的亲人,包括他自己,从来就没有认同过“容印之”这个存在----不管是穿女式内衣的他,还是男士内衣的他。
不管他穿什么,他都一样不被人所爱。这就是他跟在场所有人的区别。
他高喊着“我的小裙子更漂亮”,却更像是对学长和母亲的反抗:你们要我变成什么样,我偏不。
他根本就没有变qiáng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