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梁首席为人豪爽,又实现了财务自由,午餐地点任由大家挑选。最开始小丁他们还很含蓄地在牛车水的中餐馆里淘金,试图找到一家味道与环境达成平衡的店,人均扭扭捏捏地维持在五十新以下。
最后安宁提了议,梁衡拍板,我们决定去吃顿好的。
饭局定在了乌节路一家高级商场四楼的粤菜馆。我们一行十几个人,由于需要保持社交距离,只能分桌坐。我悄悄算了算,发觉这一顿至少得开销出去一千五,都能买台大电视了。
那顿鲁菜请了客,说起来还是我占了梁衡便宜。
我肯定是跟安宁坐的。小丁汉语水平有限,打字还行,口头交流有时不太反应得过来,他也同安宁坐一块儿。梁衡似乎原本是想加入我们这桌,但安宁如此受欢迎,竟把做东的人的风头都抢了去,他便在隔壁桌坐下。这一坐不好,年轻的都不敢抢先与他同桌,我们这一圈人,除了他就属我级别最高,眼看着就要有人来拽我了——
我立刻道:“鲁本。”
“嗯?”他从游戏里抬起头,有些茫然。
“锻炼你的时候到了。”我朝旁边的座椅扬了扬下巴。
点菜时没人拿主意,梁衡估计是真不心疼钱,从主菜单第一页的高价招牌菜开始挨个儿报菜名,安宁倒捧场,什么都说可以来一个。我原本就不想冒头,见有人暖场,便走了会儿神。
虽然不大派得上用场,我那起居室那么空旷,还是可以考虑添置台电视的。这样一来,潘德小姐过来玩儿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在沙发上看会儿Netflix,度过一个放松的夜晚——我是说真的看电视,不是“那种”看电视。
她会不会不喜欢这种娱乐活动?之前去她家时发现我们在这方面真的很一致,她家空间很大,但填充空间的更多是一些艺术品。那条玻璃柜中的红色长裙别过不谈,阳台的沙发旁边甚至落着一座等身大小的铜制雕塑,放在那儿有一阵子了,许多地方布满绿锈。
那是纯铜吗?这种大小的金属雕塑恐怕能有好几吨重,且不说那个阳台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垮……当初是怎么搬上去的?起重机?
我在想下次要不要悄悄去推一下。万一是空心的呢?
“李姚?”
“啊?”我抬起头,原来是安宁叫我。
她一下子笑出来:“想什么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上学那会儿的事。”
她可能原本还想细问,但这儿人多口杂,我们间有私交的事是没在公司里透露过的,话到了嘴边兴许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安宁沉默了两三秒。片刻后,她又晃了晃菜单:“溏心十头干鲍,吃吗?”
“我不怎么吃海鲜。”我转而望向梁衡,“梁哥感兴趣吗?他们这家的鲍汁凤爪还不错,好像在点心的那本菜单上。”
“噢,都行,无所谓的我。”梁衡扬了扬头,“安宁点吧?好饿啊,弄点什么吃的来。”
“好,听梁首席的。”安宁又汇总了别桌要的菜,稍作甄选,三下五除二就把菜点了。
她办事似乎利落了不少。以前我们出来吃饭,还没这么多人呢,安宁尽管也是招呼点菜的主角,可多少显得有些选择困难。我暗暗想,解封以来,她恐怕没少参加与BCG那边的饭局,凯文对她应当极为器重。
趁着服务员添茶的间隙,我拿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刚刚想到你姐大四毕业的时候,在party上喝多了,非要拉着我跳草裙舞。你听她说过吗?”
安宁的手机屏幕跟着亮起来。她只瞥了一眼,似乎原本不打算看,发觉是我去的消息,显得有点儿惊讶。将手机解了锁,安宁愣了愣,朝我一笑,点了点头。
我很少参与群聊,安宁算是讨论组里的抢手人物,和他们间话自然多一些。我有意与安宁缓和关系,对她讲的笑话与业内八卦自然是多多捧场,今天半点风头都没出,甘做她的绿叶。
饭后大家还想一块儿玩。我原本也要去,一来,安宁肯定会奉陪;二来,今天这局虽说是梁衡组的,但起因到底是我在背后吹风,下午的单理应我来买。没成想安宁竟约我去别处喝下午茶,我有些意外,但仍是欣然应允,思来想去,决定等这阵子忙过去再请大家玩,还了这份情。
她有两张花拉公园附近的酒店下午茶兑换券。从这儿过去有点远,不过安宁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另行提议的理由。然而心里多少是感到不安的:她怎么好像早有准备?
只是碰了巧吗?
兴许是周末的关系,安宁不如在公司那样打扮低调,今天穿了一套很典型的华伦天奴,手上挎着宝石绿的蛇头包。与她相比,我更像哪个热衷于素食和环保的职业经理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保守中产的乏味,肩上垮的帆布袋还是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的文创产品:虽然我既不茹素,也不环保。
跟她一块儿出现在这样的豪华酒店,就仿佛是富家小姐带了打工仔来找她会议中的父母兴师问罪一般。
尽管表面上看,分明是安宁有求于我。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一起聚一下,但看你好像挺忙的,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安宁挺乖巧地坐在我对面,就差没把两只手搁在整齐并拢的膝盖上了,“之前在大会上我发言没过脑子,给你添堵了。我心里还是蛮难受的,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嗐,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一直记着?”我像每一个管理层职员那样保持着表面上的大度,“工作上正常讨论发生摩擦,再常见不过了。再说,公司里的事又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私交——”
我看她表情不对,于心不忍,往桌子前面凑了一点儿,道:“怎么啦,委屈啦?”
“没有,”她声音有点小,“是我做得不好,没顾全到大局……”
“哎哟,没有那么严重!”我看她都快哭了,愈发感觉摸不着头脑,“就那么一两句话的事,怎么说得跟犯了错误似的?安宁,你把腰挺直了,好好坐,现在跟个向老师承认错误的小学生一样。”
她一下子笑出来,但还是稍微带着些许委屈:“我没有。”
我看了看她,轻轻叹口气,道:“那天我是有点儿不高兴,但不是针对你。你看,在资源整合这个事情上,咱们两个部门的整体思路就是不一样的,对不对?有些观念之争很正常。再说了,你是瞿芝芝的妹妹,我又怎么可能记你的仇呢?”
安宁瘪了瘪嘴:“那我要不是她妹妹你就记仇啦?”
我吸了口气,笑起来:“对对,你说得对,我那么讲太不专业了。你是个优秀的数据人才,我嘛,勉强也算半个精英吧?咱们都是很有专业性的,业务上的讨论就归业务上的,别影响到私交,更别影响到心情,你说是吗?”
安宁听了话,神情略有缓和。她嗫嚅了一阵,忽然道:“你说得对,我要向你学习。”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但看她神情不像作假,我感觉安宁有话要说,便没有随口糊弄,只说:“学习谈不上,咱俩岗位都不对口。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问我就是了,没必要见外。”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安宁小声说,“真的。以前我就是个小兵,又是做技术岗,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单纯,其实看不到你难做的那些地方。现在虽然说工作上有了起色……”
我顿了顿。这是遇到事了?
她吸了口气:“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公司的人吗?”我扬了扬眉,“说我什么?”
“也就是些搬弄是非的话,我都不信的。都是些其他部门的人在传,像我们两个部门里的同事,因为多少和你有接触,当然不会当真。”她做了很长的铺垫,似乎是给我打预防针,又像是为她自己开口,做着心理准备。
终于,安宁下定了决心:“大家都说你和鲁德拉走得很近。现在他这个情况,你又完全不受影响,传得就更离谱了,说你和大老板……”
她话只讲了一半。
我哑然失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一个坐火箭升职的女员工,相貌尚可,有这些传言太正常了。都是些阴沟里的话,人们躲在下水道里说说也就罢了,我刚转为向大老板汇报时,甚至有人敢当面对我明嘲暗讽。
但很快,我升了资深经理。
没哪个花瓶坐得稳这个位置,不论她用什么手段。
安宁再怎么说也算个聪明人,且不说我们的私人交情,她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和我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搬弄什么是非。
见她还不言语,我心里有了分寸,稍稍往前坐了一些,望着她道:“有人把你和凯文编排到一块儿了?”
安宁脸色唰地一白,没吭声。
大堂里温度适中,我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凡是女人,都逃不过这样的非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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