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我给你打了电话,但你好像还在忙。”老黄抹了一把额头,“消息都读了吗?”
“还没有。”我把手机掏出来,原来在我给他发消息让提醒老大之后几分钟,老黄就回了我。
手机屏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有人拿了老大的电脑。”
我却怎么也看不懂。
“什么叫有人‘拿’了电脑?”我盯着手机,又瞥他一眼,“你是说有人到老大的工位上去用了他的电脑吗?”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拿’了电脑,电脑被‘拿’了。”他颠倒了主句,就好像这样一来他的意思就更为清晰一般,“IT中心的同事过来拿的,说是老大的电脑需要检修。他回来时问了旁边的同事,听说是IT中心的人,明显空白了一秒钟。但老大你知道的,他的外表从不说话。我又不敢去问。”
老黄在这种事上坑了我太多次了,我眼睛一眯:“你想我去问?”
老黄瘪了瘪嘴:“我的朋友,重点不在于此——当然如果你打算去问一下的话,我也不反对得知他的回复。”
“IT中心那帮清闲的家伙什么时候上/门服务过?”我与他相视一眼,“你看着眼熟吗?确定是IT中心的,不是内网维护或者网络安全的人?”
“我就是不确定才在这儿等你。”他看着我,吸了口气。
我们相顾沉默了一会儿。
这件事诡异极了。好吧,老大毕竟是部门总监,比我们待遇上好一些、IT中心的同事就是专程上门回收旧冰箱破电脑来了,今天可是周一,怎么会不顺带送台备用的上来?想到在大老板办公室里的猜测,我浑身肌肉一瞬间僵硬,抬头盯着老黄:“你提醒老大了吗?”
“没。”老黄愣住了一瞬,拍了拍胸口,“别那样盯我。害怕。”
我翻了个白眼。
“你可以同时保持漂亮和令人生畏,真奇怪。”他挑衅地动了动眉毛,“干嘛?”
“只是太困惑,以至于无法分辨你这究竟属于性骚扰还是人身攻击。”我的肌肉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也许两者都有?”
“要是什么事都得定性,刚刚你瞪我的那一眼肯定属于造成了精神伤害的严重职场暴力。”老黄抱着臂,“我没来得及说。你发消息时那个取电脑的人刚走不久,紧接着老大又回来了。”
“好的。”我松了口气,要是让老大觉得我是知情不报就不好了,“你先不要问他,我去内网的同事那儿看一下。”
“你觉得……”老黄看了看我,忽然噤声,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现在这样草木皆兵的时候,电脑忽然被收走了,还能是什么?我与老黄对了对眼神,转身去找老叶。
虽然不知道老叶分属A组还是B组,但此事大老板肯定会交给十分信任的人办,我毫不意外地就在办公室里找到了他。这是我第一次过来这边,也是头一回见到老叶真人,他比内网上的照片看上去瘦一些。
“噢,姚,对吗?”他站起来,挠了挠头,“呃——等我一下。”
他带我去了一个没人的小会议室。在路上我就知道不对,见了我什么都没问就往会议室领,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至少老叶心里肯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老大被怀疑了。
“你介意把口罩戴好吗?”老叶翻开电脑屏幕,一边道,“我们部门有个人一直在咳嗽。”
“噢!好的。不好意思。”复工以后,跟大老板还有乔瑟琳单独谈工作时我都习惯将口罩取下来,“谢谢你。”
这主要是由于乔瑟琳会先做摘口罩的动作。有点儿像新时代的卸甲入皇城:所以即便违反规则,我还是照做了。今天因为行事匆忙,一时间我忘了立即戴上。
老叶很注重规矩啊。我心想。
“你是为了洁西卡谭的事过来的吧?”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鲁德拉的电脑被取走了,是在这边一起接受调查吗?”
“对。不过只是例行调查,应该很快就结束了。”他拍了一下额头,“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该先给你倒杯水?”
“你人真好。不用了。”我微笑着说。
洁西卡谭是路人甲的全名。她就是常和安宁一块儿吃饭的几位我们部门里的华人同事之一,先前还因为抓内鬼的事和她单独聊过。新加坡这边“洁西卡”满地跑,我们公司都有好几位,所以一般涉及到跨部门合作,会连名带姓地叫。
我一阵头疼。她有问题,不会路人乙也……
不对。当初我们部门和路人丙接触的人是路人乙,要是从洁西卡查到老大,最开始的那根“藤”应该是和路人甲洁西卡接触的安宁才对。我放低了姿态,轻声道:“方便透露一点情况吗?”
老叶点了点头:“当然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希望能确保部门内的信息安全。还有哪些人是需要我额外注意的?我想尽可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保持微笑。
“嗯,其实应该不要紧,你很细心啊。”老叶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目前我们追查的线索就是从王文斌到洁西卡谭,到这儿应该是结束了,毕竟只是单独几份文件,并非系统性的数据泄露,一般来说参与者不会太多。”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洁西卡是归我管理的,不过不是我的直接下属。要不要我把自己的电脑送过来?”
“没有这个必要,不用了。”老叶道,“别紧张,姚,这与你无关。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提前通知的,今天去取鲁德拉的电脑是被专门交待过,不属于通常情况。”
“噢。好的。真对不起,在你们这么忙的时候过来打扰。”我笑着站起来,“那有什么事的话,你在内网给我发消息,好吗?”
“当然。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我会很快抄送给你的。”他不时打字的手离开了键盘,也站起来送我,“呃,对了。很高兴见到你本人。”
我和他碰了碰肘:“很高兴认识你,本杰明。”
我又回了十九楼。
“没事。”我道,语气比先前轻松得多,“应该没事。在接受调查的是洁西卡。”
老黄皱着眉,显然没想明白:“好吧……但为什么拿了老大的电脑?”
“有人吓唬他,应该不要紧。”我安慰道。
但我也还没想明白呢——洁西卡怎么会跟路人丙扯上关系?
“谁吓唬他?”
“他们没有说。”我故意讲得很含糊。但还能有谁,大老板呗。这事儿他自己琢磨琢磨也能想通。
老黄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了:“‘他们’又是谁?”
我吸了口气,带着些告诫意味,眯了眯眼睛道:“修文,你不想知道。”
“好吧好吧。”老黄很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但是……洁西卡,她是菲律宾项目的,是因为文斌的事情牵连到她吗?”
“听起来是那样。我也还困在拼图里呢,现在无法为你解惑。”我道。揪出路人丙背后有我一份功劳,这件事在公司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我连老黄也没告诉。他对此不知情,自然不会过多追问。
我的心情远远没有外在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
芝诺说过,人的知识就像一个圆,而圆圈以外代表未知。知道得越多,圆则越大,未知也就越多。现在我完全理解为何与他同时代的苏格拉底会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了,这几乎就是我当下的感觉。
我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多,以至于相互倾轧成了一团乱麻。老黄离去后我又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许久,依靠一条线索去试着与另一条线索缝合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人们可以在读推理小说时这么做,但要真有人如此办案,只会碰得满鼻子灰。
任何线索都要依附于铁证,而我手头只有两件事,可以肯定为事实:
第一,路人丙给了潘德小姐菲律宾项目的数据。
第二,受到关联调查的人是洁西卡。
这段时间信息纷杂,疑窦丛生,我如果看谁都像内鬼,那就草木皆兵到没法儿正常工作了,也因此,有些事情被我刻意放置,以便腾出应对BCG与设想反制方案的工夫。然而我却像一叶扁舟,四周风云诡谲,暗潮汹涌,我片刻离不得桨,生怕翻了船,最后竟只能刻舟求剑。
我揉着头,苦苦思索。被我在风浪中抛诸脑后的杂念不胜枚举,此刻又能打捞到几个?一时间许多凌乱的念头涌入脑中,我好不容易把握住几处与此有关联的。
比如,凯文如今已和潘德小姐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安宁恐怕没有我原先以为的那么清白。
再比如,慧琳曾经提醒过我,部门里有人不对劲。
手机震了一下。我忽然回神,吓了一跳,正是慧琳来的消息。
她一连发来两条:
“你还在公司吗?”
“介不介意过来一趟?洁西卡谭在我们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