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戒严如期结束,傍晚时分,参议会授权市政厅对外发布公告,内容意外的翔实:一方面为“瘟疫说”辟谣,同时承认下水道投毒事件与邪教徒的存在,张贴大量文字材料供市民查阅。
连续制造流血事件,“月球教”早臭名远播,治安厅长官为此引咎辞职,国王陛下特地翻出一位退役多年的“铁腕将军”把持门面。老头子须发皆白,就职典礼一如阵前誓师,肃穆气氛的感染下,基本达到转移舆论矛头的目的。新长官的首个命令——暂时恢复过时的“风纪警察”制度——让城里眨眼冒出一群爱管闲事的祖父辈的人物,本着脸立在街头巷尾,对准备闹事者形成一定威慑。
袖标、拐杖和夹鼻眼镜并非唯一的复古行为。短短一天,时光倒流的错觉变得如此强烈。包括“沉默者”洛克马农在内,罗森里亚所有合法信仰都在公开集会,安抚大众波动的情绪,森特家的公园也涌现一撮人举行莫名仪式。杰罗姆搜索枯肠,大规模宗教活动的场面只见于历史文献,亲眼目睹还是头一遭。整座城市笼罩在**之后特殊的亢奋中,市民纷纷走向公众场所,倾听取水池边的布道、或发言人低沉的叙述,为无力支付就医费用的贫寒人士捐出几枚铜币。
对凑热闹不感兴趣,杰罗姆等待暮色渐深时才走出家门,到桥下找间小酒馆,把自己竖在街对面浓厚的阴影里。今晚不缺乏醉鬼,有止泻作用的苹果酒敞开供应,桥上酒吧则低价出售特制红酒,给胃肠病患彻底消消毒。挑选酒客中落单且头脑不清的,杰罗姆按照“c女士”传授的方法稍加练习,增进“平衡破坏咒文”的熟练度。
他很快发觉这招并非万试万灵,总有人侥幸豁免成功,咒语效力不如想象中来的夸张。中招者至多挣扎半分钟、使劲拍拍脑门,便重新取得了平衡。或许冰晶个头太小,存在时间又短,有时没法切实锁定耳蜗后的器官?无聊中对自己使用一次,他只觉上下颠倒,仿佛突如其来的严重晕船。背靠凉幽幽的墙壁,杰罗姆瞑目恢复一下方向感。看样子,时机把握得当才能发挥效用,近身搏斗时最好别动歪脑筋,万一交上霉运,等于平白给敌人制造机会。
时间将近午夜,街上游走的行人数量依然不减。目光来回逡巡着,杰罗姆慢吞吞穿越“夜半区”,一路本能地过滤各色人等,搜索身着便装的治安人员。表面宽松的环境需要动用大量资源来维系,人手吃紧在所难免,要没赶上放大假,自己应当正执行公务。施加一个“隐形术”,站在高处守望下方的繁华市肆,目送人流举着星星烛火聚合不定……这类任务总得有人承担。无由叹一口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锻造成为时刻准备履行使命之人,前方“注定”有某种价值等待他去实现,军旅生涯的影响深入骨髓,再没法接受自由主义那一套。
“感谢您的善举,女神祝福您,先生!”
循声望去,募捐盒旁边站着位年轻姑娘,样子清甜,顾盼生妍,向刚投入银币的男士露齿微笑。杰罗姆狐疑地扫视着:t形岔路左侧通往自宅,右侧是条味道不佳的小巷,被人戏称作“屠场路”,里面的作坊专门打理生鲜肉类。附近仅有这一处募捐点,盒子与锁头属公制规格,可他没听说哪位“女神”获准在罗森境内传播信仰,况且募捐选址也相当另类。只见女孩送出两片硬纸折页作为赠品,不知里头什么内容,即便如此,漂亮姑娘笑脸相迎,募捐盒子已然半满,比一脸苦相的祭司高效许多。
送走前一位大方男士,女孩眼波流转,寻觅其他似有闲钱的家伙。可能对衣物饰品挺有心得,一发现幽魂似的森特先生,对方上下打量,目光落点尽在标价最高的部分游移。末了冲他眨眨眼,仿佛在说“分几个铜板给穷人吧,先生!”
眼睛会说话、属可爱女性的特殊技能,睫毛交剪的微弱震动恰到好处,即可产生欲据无从的吸力。杰罗姆老实走过去,由上衣口袋摸出些硬币,叮叮当当塞进投币孔。心说小费也给了,问几个问题不算过分吧?刚想开口,女孩递过来一份赠品,神秘兮兮地说:“您投币恰巧在午夜时分,说不定会有特别的好运呢!”
接过硬纸片,杰罗姆确信有好事也轮不到自己,不出乱子就该知足了。随手翻开瞧瞧,纸上描绘大片空阔湿地,杂草丛生,一轮冷月孤悬天际,留白画有本季度的月历,设计还算精细。奇怪的是,末尾密密麻麻附一行小字,黑暗中透着放射物的荧光,必须走到路灯下才能看清。皱着眉摆到鼻尖附近,杰罗姆终于得偿所愿,那上面写着:
“好奇心害死猫。森特,你怎么一点也不长进?”
猛一回头,捐款箱还在,漂亮姑娘却不知所踪。杰罗姆心中震骇,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嘴唇微张、闭上眼打出个响亮的喷嚏!
鼻腔内痕痒感觉氤氲不散,短短一分钟,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像一台没调好的管风琴、迸发一连串单调的爆破音,把治安官招来只是时间问题。杰罗姆踉跄躲进生肉作坊所在的陋巷,找个角落弯腰喘息着,竭力抑制打喷嚏的**。秒针转过两圈半,他的努力收效甚微,不仅反射动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力度也未曾稍减。一颗心如坠冰窖,脑中浮现凄厉的画面:受害者遗体眼球暴突,瘫坐在污水沟中,胸前四溅的鼻血染成个倒三角形,背后墙壁上鲜血淋漓,划着歪歪扭扭的手写体——他杀!
好吧,就算没这么夸张,也得马上想出对策!喷嚏不止,造成永久性伤害的可能随之激增……恍惚中闻见一股类似松香的味道,仿佛溺水者意外踩着了实地,杰罗姆贪婪地令肺腔充气,吸入大量带生腥味儿的芬芳气息,同时逐渐明白过来。
十九岁那年,跟随朱利安南下访友,一路顺便搜集药用植物,两人行经狭长的“欧甸浆灌地带”时恰逢暮春。为摘一束“水烛”做标本,杰罗姆拨开季节性河滩生长的褐黄杂草,不料这丛刚开出伞状花、簇生而尖锐的植物引起了严重过敏。花粉颗粒无色无嗅,杰罗姆却差点染上荨麻疹,无法克制的强烈喷嚏他只经历过那一次。访友活动半途而废,朱利安想方设法弄到些杉树油,总算才缓解了症状。对“灯心草”花粉过敏这档事、他和朱利安是仅有的知情人士,此刻闻见杉木精油的清香,一切都再明显不过。
喝着扁酒壶里的液体,朱利安·索尔的外貌同十年前别无二致,仍旧一副淡然自若、且胸怀叵测的样儿。右手抛出个鼻烟壶,杰罗姆伸手接住,放到鼻端频频吸气,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甘菊,罗勒,蛇麻子……糖化太过。”粗略分辨酒浆的成分,朱利安很快失望摇头,“不留余地的实用主义,标准的罗森大杂烩,欢迎饮用‘市政厅牌’苹果酒。垃圾。”
看他把“垃圾”一饮而尽,杰罗姆捂着鼻子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份见面礼倒别致得很,哼哼。”
“暗算才是正道,森特。离间最优,下毒次之,迷信什么面对面肉搏、纯属野蛮人的劣根性。”说得天经地义,朱利安将扁酒壶纳入怀中,直奔主题道,“我来给你提个醒。要除掉你的人正蠢蠢欲动,只有我才把花粉塞进去,别人会拿‘毒化信’跟你打招呼。虽说本性难移,不过你该收敛一下寻根究底的习惯,有时别搞得太清楚,一律烧成灰更加明智。”
杰罗姆迟疑地问:“几月没见,就为了说这些?”
朱利安低声道:“‘通天塔’溃退时我躲得很及时,不见面是为你好,暗处比明处看得远。我会在附近游逛几周,有事单线联系。记着,没有绝对的敌友,只有绝对的利益……别相信任何人!”
他显然非常匆忙,杰罗姆嘟哝着说:“连你也不能信?”
朱利安耳朵倒挺好使,暂停脚步、侧身说:“尤其是我。奉劝你保持清醒和怀疑的态度,我撒谎时从不眨眼。”
说完这句,他便快行几步,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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