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一关,森特先生便有了置身监牢的错觉,中间一条窄道,两侧布满密闭严实的单间,探视来客只能隔着金属网孔朝里观望。少说三十几只迷梦中才能见到的怪物被锁在单独的监仓内,牢笼之间用混杂金属线的结实细绳固定在一块。天花板上画着鲜红箭头标记,每隔几座单间,箭头旁就标出危险性级别,最里面是个滴血的字母“a”,此刻他们站立的地方处在“e”区。屋里的怪味让人联想起洒过香水的屠宰场,诡异气氛令杰罗姆深感不安,往左边一看,笼里蹲着个面色阴郁的动物,长相酷似装了猴子脸的猫头鹰。
造化师指指笼子的标牌,“最早的高智能宠物之一,相当多愁善感,给生性粗疏、不介意他人苦楚的小孩进行情操教育使用,完全不具攻击性。刚开始效果良好,养过它的孩子变得敏感、耐心,可后来,几乎所有用户皆出现重度精神问题……”对方冷峻地说,“不止儿童,连家里的成人也性格剧变,神经质、自言自语,乃至出现神秘妄想。”
“e”级都这样了……森特先生紧张地松松领口,“什么原因?”
“尚无定论。”造化师垂下头想想,“有种说法,认为宠物发达的感官可体察生命活动产生的场能,它时刻担忧家人的健康,只要发现对方生命场出现异常——通常是重大疾病的先兆——就自然流露出关切神情。预知疾病本是件好事,可一旦时常怀疑自己大病在即,任何人的承受力也是有限的。最终宠物会变得极度沮丧——因为即使主人身体健康,至少已罹患严重疑心病,很快将发展为焦虑症早期。”
造化师伸出食指,猴子头凑过来闻闻,然后展露满足的微笑,似乎在说“姐姐身体好得很啊”。森特先生有样学样,也伸出手指给它嗅,猴子头跳过来左看右看,突然整张脸拧成一团,痛苦到浑身发抖,跌跌撞撞退回角落里蜷缩起来,甚至还发出濒死的低鸣声。
“呃……看它这样儿,我就是明天突发脑溢血也不出奇吧?以前没见过这种情形?真的从来没有?……要我买一只?呵呵,这就不必了,我这人偏有点不信邪。”强忍住回头看的**,森特先生心中惴惴,决定明天一早就找个私人医生,先做一番全身检查再说!
领他走到“d”区一角,造化师在一座小单间门前停下。笼子里的囚犯个头接近中型犬,胖乎乎的身体与肉用家兔相仿,脑袋上却长一张鹰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即使失却自由,仍旧一副昂扬神态。
“请看,它名叫‘兔隼’。好笑吗?其实一点不。”造化师耐心讲解道,“以貌取人的话,很容易对这小家伙会产生误会。‘兔隼’和科瑞恩国徽上的‘皇家狮鹫’有直接姻亲关系。是‘狮鹫’,这没错。”
杰罗姆狐疑地问:“它比刚才的猴子头还危险?不太可能吧?”
“您没听过‘标准化宠物管理公约’吧?请查阅档案文献,这一国际公约的存在确定无疑。公约规定,非自然造物禁止拥有超出自卫需求的武力,不违背伦理和安全守则的前提下,有攻击性的魔宠很容易被纳入军事管制清单。比如您有一只漂亮的哈巴狗,随便遛狗是您的自由,如若换成烈性犬,有小孩的地方就禁止您入内了,更别提足以重创成人的大型猛犬。”造化师平静地说,“顾名思义,‘兔隼’兼具兔子的灵活和猛禽的力量,可爱造形的唯一用途在于、模糊公约中对宠物危险性的相关定义,让检查人员被无害的外表糊弄住,从而忽略了它具有的潜在威胁。”
“就是说,这家伙实际上相当凶狠喽?”
造化师冷然道:“加速到比飞驰的马车还快需要五秒半,全力搏斗时,肥胖身躯存储的脂肪高速燃烧,一刻钟就能苗条下来。保留了兔子的全部机动性,障碍越野能力远超人类斥候。嗅觉听觉感应范围在八十尺以外,能根据体热和心率变化提前察觉犯罪意图,短程追踪技能优于任何犬只。嘴吻坚硬可切割铁丝,咬合力等于缩小版的鳄鱼。最重要的一点是,平常它比兔子更温驯,对主人忠心耿耿,危急关头才会展露野性的一面。‘兔隼’号称‘花园防波堤’,儿童饲养一只,可谓最佳的成长伴侣,同时也是单身女性梦寐以求的防狼利器!”
“……………………”
森特先生无言以对,不自觉地离“兔隼”远一些。随手翻开笼子上的名牌,后面竟然写着一串数字。“两千苏……这是售价吗?!”
“税前,先生。主要是贵金属的保险金。一朝投资,二十年受益,对已经拥有‘兔隼’的家庭,一般小贼只能望洋兴叹啦!”
心说我对售价也是望洋兴叹呐!汪汪虽然胆子很小、食量很大,至少比养个花园杀手更让人放心。哪天盖瑞小姐被发狂的兔子狠咬一口、身上缺了点什么,任何保险也赔不了这种损失。不高兴地摇摇头,杰罗姆说:“我看,咱们还是先解决凤凰的问题吧。”
“不是孔雀吗,先生?别急着走,让我直接带您看看‘b’区的危险动物,保证出人预料,您说好不好?”见四下无人,造化师小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令森特先生顿时语塞,只得尾随她继续前行。
只看一眼,“b”区的动物大都比“兔隼”更加彪悍,显著具备某些危险的天赋武器,绝逃不过安检人员的眼睛。可对方偏偏在最小的笼子边上停下来,里头悬停一只翅膀闪光,拳头大小的美丽飞虫,外观介于蝴蝶和飞蛾之间。“就是它了。”造化师神情肃穆,淡淡地说,“‘植兰夜娥’,少数栽入《自然史》第三版的危险动物之一。或者我该用另一个称谓?是的,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屠夫蝶’。”
——至少我就没听过。
杰罗姆难受地眯起眼:漂亮飞蛾长得很像露丽身上携带的小精灵,挥动翅膀时有发光磷粉不断降落,两根触须生满横向平行的绒毛,口器是典型的虹吸式,应当以吸吮花朵蜜液为生。除非包含剧毒,再怎么胡搅蛮缠,这小家伙也当不起“屠夫”之名。
“‘屠夫’当然是种譬喻,如果按照造成危害大小来分,‘植兰夜蛾’堪称首屈一指。”造化师考虑片刻,才继续说,“本来是专卖给园丁、或者植物爱好者的好伙伴,小家伙昼伏夜出,对珍惜的兰科植物情有独钟,靠采集兰花蜜为生。看到后脚上的花粉囊没?‘植兰夜蛾’常常飞出去找寻细小的兰花种子,然后带回自家庭院播种。
“兰花培植不易,可这种雅致的飞虫是植兰能手,奥妙就出在翅膀上的磷粉中。兰科植物的肉质根不具备吸取养料的能力,依赖共生的真菌同化土壤中的有机质,供给兰花生长所需。飞虫的磷粉包含多种真菌菌丝,经它‘修整’的土壤自然最适于植兰,问题是,这些菌丝中也有致命的‘立枯丝核菌’,足以引发数十种植物的死苗症,对种植马铃薯、小南瓜、包心菜之类的园地绝对是一场恶梦。很不幸,到目前为止,‘植兰夜蛾’已先后灭绝过‘小诺比包心菜’和‘尤尼斯灯笼椒’两个蔬菜良种,间接受到它带来的‘立枯病’影响的作物面积、少说也有几千公顷,因此被称作‘菜畦杀手’,简称‘屠夫蝶’。”
“……这么说,只要有它光顾,农夫们就只能饿死了?”
“珍稀兰花总比包心菜值钱,只要运气还过得去,不少人转作花农了。还有爱好者专门饲养‘植兰夜蛾’,盼望有朝一日自家园地上长出罕见的变种兰花,一夜间名利双收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呐!虽说‘屠夫’的别称不好听,可小家伙本身还是优雅、神秘的生灵……披着月色出发,迎着朝露返回,只要三五个月,您的园林难保不会远近知名。很难想象比这更划算的投资,有些兰花的价钱足够吓死人……”
翻看名牌的森特先生喃喃地说:“这家伙的价钱也能达到同样效果。”不耐烦地一挥手,杰罗姆冷然道,“若不是前几天遇上一位绅士,小姐你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推销员。这样吧,虽然我不打算购买以上‘致命’的危险生物,不过我保证向所有邻居宣传你这里的诚信生意。等邻人的花园都被妄想狂、‘兔隼’和名贵兰花占据,我不买几只都没脸出来见人,这总行了吧?让咱们赶快把凤凰搞定……”
“绿孔雀,先生。绿孔雀。”
两手平摊,杰罗姆耐心消磨殆尽,刚想开口,只听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天花板和他自个都震了两震。掸掉肩膀的灰尘,转身走到“a”区唯一一扇铁门前头,响声显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巴哈姆特,强力杀戮机器,高硬度甲壳,移动迅捷,具备酸性喷吐’。”读完名牌上的简短介绍,森特先生撇着嘴点头道,“简明扼要,我喜欢。不介意延期支付的话,我要一只‘巴哈姆特’看家解闷……你干嘛呢?”
刚转身的工夫,只见所有笼门都已敞开,造化师小姐正有序地组织“危险”生物们向外撤退,百忙中抽空朝杰罗姆大声道:“先生,请您跟在‘兔隼’后面走,出口狭窄,请勿惊慌!我留下还能稍微抵挡一会儿,请放心,等闲不会出人命的!”
“哦——谢谢你的好意啊。就凭你这手演技,后天请把一个‘巴哈姆特’送我家去。为两个铜板而已,有必要这么入戏吗?”
对方露出个苦笑,“很抱歉,先生。‘巴哈姆特’是军队下的订单,不对平民零售或批发。这间屋所有的防御都为了防止‘巴哈姆特’突然失控,现在看来、情况怕是不容乐观。请您配合疏散,出门后尽量朝有阳光直射的方向跑,听到异响则抱头蹲地,最后祝您好运啦!”
“挺像那么一回事。我都有点被你说动了。”将信将疑,森特先生还想再观望片刻,免得像个傻子似的跟在‘兔隼’屁股后面抱头鼠窜。就在这时,半寸厚的铁门板被一截尖锐獠牙简单扯破,探出来的脑袋半是复眼,半是满口细碎交织的犬齿。
森特先生与“巴哈姆特”面面相觑,身后人与非人的尖叫声已经响成一片。
——好家伙,总算见着货真价实的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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