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刚过,就在三个无聊的冒险者出发不久,码头区看管货舱的老头一口喝干皮囊中的冷酒,哆嗦着伸出手烤火。一边咒骂该死的天气,一边无意识地扭头向外望。雪地里的动静让他禁不住揉揉眼,把脸颊贴到窗边,呵着气仔细观瞧:
不少身披厚毡的人形围住存放大宗货物的库房,只见身影灰白相间,紧贴住溜滑的外墙,正小心翼翼朝两个入口摸过去;另有几名看守气窗的影子,在寒风中缩成一团,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个盖满雪花的小土包模样。老头看得两眼发直,这些人冒着冻死的危险夜晚外出活动,就算不是盗贼团伙的人,自己也该马上找个安全的角落窝起来,免得无辜遭殃……
还来不及多想,五步见方的小屋里突然多出另一个活人喘气的响声。听不见有人开门,自己又盯着唯一一扇窗户……老头只觉寒毛直竖,凭空出现的动静简直像从地缝里冒出来。不等他回头瞧一眼,后脑的乱发就给一只粗糙的手攥住,接着狠狠发力、把他脸颊硬摁到窗玻璃上,转瞬传来一阵火灼般的疼。
“嘴闭紧!”说话的人将一把小刀搁在他眼窝下缘,只要稍稍转动目光,就能看见稳定的刀锋上栖息着一片来不及消融的雪花。“出声你就死!”持刀的手冒着肉眼可辨的凉气,那人恶狠狠地说。
眼看这句威胁令对方浑身一颤、止不住哆嗦起来,小刀的主人放弃了在他脸上划一下的打算。短短几秒钟,脸颊和厚玻璃接触的部位已经失去知觉,用力一扯,一块薄皮就和脸肉简单分了家。老头吓得不轻,转身捂着脸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瞪视持刀男子。
看不出样貌如何,男人正不紧不慢地卸下蒙着雪片的大衣,眉梢和下巴布满细碎冰碴,挪动关节时竟发出轻踩积雪的脆响。
“别多嘴……就能活。”对方整张脸在不算暖和的小屋里很快开始融化,冻僵的嘴唇说起话来像醉酒的咕哝。他一定在外头呆了好一会,乍看跟路边常见的冻毙死尸差不多,这样的家伙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潜进来,实在令人百思不解。呼出大口白雾,男人冷着脸说:“商盟的人我是,来这公干。敢捣乱,眨眼能要你命!”话音未落,看似僵硬的手臂轻轻一挥,闪光小刀脱手嵌入一指宽的窗框正中,刃锋完全**硬木,只余下微颤的刀柄。
一口气没喘上来,老头喉结滚动,面无人色地连连点头。眼角余光扫过还粘着油皮的窗玻璃——商盟的游荡者已经拨开后门锁头,鱼贯潜入库房中——不论躲在里面的是谁,只怕顷刻就会性命不保!
看到风灯闪烁的信号,正门的杀手合力拉倒锯断转轴的前门。怦然巨响,库房内部堆放着两人高的大宗木料,天顶悬吊着绳索滑轮,地形复杂,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迎面灌入的风雪掠过木材堆之间的蜿蜒过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
正门负责诱敌的游荡者在门框边飞快向内探头,射出的弩箭飞刀在没有照明、听觉又接近无效的情况下纷纷钉在木料上,仅仅为了虚张声势,以协助后门的同伴顺利潜入。半分钟没听见回应,他们才脱下厚重毛毡,打着手势相互提醒,各自融入拉长的阴影中。
当先的游荡者轻步快行,迅速勘察周围的状况。若有人能从摇晃的影子里分辨出他的大致轮廓,就会发现这种步态类似丘陵地带出没的狐狸,跑跳无声,只在绝对必要时稍作停留。搜索完自己所在的窄道,原木堆上方和黑暗拐角处无声潜行的同伴、也在擦肩而过时表示一无所获。几个人再度会合,蚊蚋般交头接耳一番,然后移动到把库房分隔成两部分的木板墙边。
隔壁没有气窗的货舱用于存放毛皮、染料之类小件物品,为防止货物受潮被密封得很好,如果手中的情报准确无误,后门进来的同伴应当已经遭遇敌情。门一推开,强烈的皮革臭气扑面而来,游荡者们迅速抢占有利位置,互相掩护着展开搜索。片刻工夫,只听有人发出凄厉惨叫,然后就是大量弩箭钉在墙板上的、密集的“笃笃”声。
除了一个精于刺杀的同伴离队单独行动,其他游荡者不再掩饰行踪,向惨叫传来的方向快速逼近。绕着大大小小的货堆两三个转折,眼前赫然出现了血淋淋的一幕:一名倒霉的游荡者双足离地,挂在一人来高的半空中,运货的钩爪洞穿他两侧肩胛的肌肉,整个人随头顶上滚动的滑轮不住晃荡,把热气腾腾的鲜血洒了一地,构成个不规则的“s”形——这场面直让人感到舌根发涩,忍不住咽一口唾沫。
黑暗库房中回荡着连声惨叫,除了上面一位,附近又传来弓弦爆响和打斗造成的短促呼喊。自动分成两组,游荡者循声左右包抄,断后的人举手一箭射杀惨叫的同伙,以免他影响自己听力的精度。
不过十几秒,两拨人再次照面,打斗现场只余下取道后门的同伴的尸首——这些人好像刚被满载的货车来回碾压过,凹陷破碎的前胸和折断的颈子可能是长柄战锤大力挥击的杰作。
剩下的杀手面面相觑,他们得到的情报坚称敌人落单且负伤,今晚奉命执行定点清除任务,没想到竟遭遇持有重武器的复数强敌……不等派人召集库房外的援手,旁边层叠的货物轰隆一声、被莫名巨力一举推翻!狭窄过道无处可躲,即便如此,仍有五六名游荡者及时跃起,攀附在垂下来的吊索或墙壁挂钩上躲开了偷袭。
洒满颜料湿嗒嗒的皮货、混着碎陶片压在**的人体上,没受伤的游荡者总算见着了预定清除的目标:高大健硕的男性,眼珠子在暗地里闪闪发光,左臂裹着浸血的白麻布软垂在身侧。
杀手们不能想象,这个只有一条手臂可用的家伙,用什么方法徒手宰掉这么多老练的刺客?推倒货堆的非人怪力又从哪里来?
恐惧让还能动弹的人掷出飞刀,男人刚站立的位置眨插上几柄冷刃。只见那人大跨步登上耸立的货堆,沿弧形路线纵跃如飞,闪过袭来的飞刀,迂回接近游荡者所在方位。骇人的速度与敏捷令杀手们心生怯意,脚踩着未断气的自己人,止不住齐向后门退却。
再一步,矫健躯体腾空而起,仅凭巨大惯性,男人落地时直接踏碎一名逃逸刺客的胸膛;他伸手扼住另一名敌人,与这人滚作一团,飞刀往纠缠的人影胡乱发射,大半却命中被拧断了脖颈的游荡者。
用敌人作为遮蔽物,男人奋力支撑起身,张嘴呼出大团白热空气。就在他停止移动的瞬间,背后无声刺出一柄短刀,顷刻要在他肺叶上添个对穿窟窿!
正门进入的游荡者只剩精于刺杀的一人未参与战斗,他始终潜伏在阴影中,坐看对方迅速除掉大部分同伴,自己却按兵不动。游荡者与坚甲利刃的战士不同,他们是所谓“把握机会之人”。正面较量或许敌不过强大敌手,但对他们而言,胜利所需要的一切只是一次精确偷袭。
刀一刺出,游荡者完全肯定,敌人会在窒息中喷出满嘴血沫子——只要背后没生眼睛,面前强敌不过是刻在刀柄上的又一道记号。
就在森寒利刃轻触皮肤的瞬间,刺客背后响起一个短促的歇伦字母。下一刻,三道同时释放的“火焰箭”把他的后背射成焦糊的蜂窝状,血液皆为火箭的热力煮沸……短刀只在男人后背留下一道浅伤、便草草收场,挂着血珠跌落在地。
事实证明,背上没生眼睛的不止一两个。
暗地里走出来的青年法师刚施展了罕见的技巧——“法术定序”。专精于能量聚集与保存的法师学派,经过严格训练,可在潜意识层面建立称为“序列器”的心理结构,以存储有限的法术能量。提前装进“序列器”的三道“火焰箭”瞬间造成惊人伤害,让暗算他人的游荡者变成一具沸腾的尸体。
青年法师背负双手踱到男人身畔,略显做作地冷笑着。灰眼睛左右顾盼,同时也显示了他的种族特征——一个“高智种”。嘴唇单薄,尖脸无须,稍带童声的嗓音,与这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并不相称。
“你们犯了三个错误。”法师下巴后收,把黑眼珠挪到眼眶顶部,煞有介事地说。“低估对手,高估自己,再加上……”
一拳击碎敌人的脑壳,男人腻味地打断他。“你就不能住嘴一小会儿?废话连篇,还不如个娘们!”
“尼克塔!该死的!我刚救了你的命!”
“你是。”尼克塔脸上凶暴的神情忽然消失不见,像带着个面具一样,安静地说,“谢谢。”
法师打个寒颤,伸手掷出一道“火球术”,没逃出后门的敌人纷纷燃烧起来,他立在火光中小声道:“算了,下次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尼克塔拔出扎在大腿上的飞刀,再检查一遍正流血的大小创口,一边坐下裹伤,一边木然发问:“都解决了?”
法师打量着尼克塔。浑身浴血,却没有狼狈表情,只若无其事地处理伤口,仿佛所有血肉神经都属于另一个人。“外面几个全完了。”
听他这么说,尼克塔渐渐停止动作。“去守夜的屋里看过?”
“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他们干嘛……”
“就是说,没有。”抛开染血的旧绷带,尼克塔寒声道,“很好。放走了眼线,你休想在此地公开露面了。”
“无所谓,我只是来这追捕一只臭虫。私人恩怨,与政治无关。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弄成这样?被几个小丑胁迫……”
“注意你的用词!谁也没法胁迫我!我也有几桩私人恩怨等着了结……手臂一痊愈,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手臂的伤口很严重吗?”
“必须挖掉一块肉,很严重。”
法师眼光闪烁,绕着圈子问:“怎么?遭人暗算?”
“算是一场公平决斗。”
“这我可头一次听说!还以为‘公平决斗’你总是赢家呐!”
尼克塔抬眼看他,平静地说:“多久了?我以为你早该学会。没有人天生是‘赢家’。把失败当动力并不可耻,承认失败然后走开才是懦夫所为。即便我并没有失败,敌人仍教会我一些教训。我已经很久没从敌人身上学到有价值的东西了。”
法师为对方眼中的斗志露出一丝妒意,耸耸肩道:“是,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我还没找到相称的对手。协会有个失效的‘中立协议’需要解决,那人又刚巧是个老相识,为磨砺一下技巧,我才主动来这结冰的鬼地方。你可能听说过——‘金面人’——应当也是密探感兴趣的目标吧?不如让咱们交换敌手,增加点乐趣怎么样?”
“没兴趣,我的事你少插手。”尼克塔冷淡地站起身,“等你不需要别人帮忙收拾残局,再找乐趣也不迟。”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法师眼睛眯成一条缝。明明半死不活的,嘴巴还这么冷毒,说不定……只要触发脑中另一个小型“序列器”,就能一下收拾他?这念头又让法师打个冷战,除了不习惯寒冷的气候,尼克塔的背影也叫他回想起过去种种。杀死对方带来的后果现在还承受不起,他暗暗对自己小声嘀咕:总有一天,也要给眼前这混蛋尝尝喘不过气来的滋味!
在怡人的幻觉中喜不自胜,转脸却发现尼克塔已走得不见人影。法师忽然感到一阵空虚,逆着冷风揉搓几下双臂,然后紧追着对方的脚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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