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从意外清晰的梦中苏醒。他很少回忆过去,不是由于年轻人的活力,而是因为过去的片断已经成了对他的惩罚。蒂芬尼没在梦中出现,这令他说不出的失落不安。
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躺在宾翰提供的安全住所内——小房间不足十五尺长,宽度只够放下一张床和矮桌——其实就坐落在市郊一间仓库的隔板后面。大量积压货物提供了完美的掩护,虽然设有几个透气孔,但是刚进来的人仍需要适应狭窄的空间。
——这时候朱利安已经回到通天塔了吧?
他无聊地胡思乱想,朱利安才不会住进这种小窝棚里;他当天就由“侠盗联盟”的向导引路,从下水道离城,向协会汇报情况去了。转眼五天过去,自己总算从上次玩命的经历中恢复过来,不知道万松堡归属的谈判进展如何,他可不想再涉足下水道了。
正在这时,木板门被叩响。连续三次敲击,令杰罗姆一下坐起来——约定的敲门方式不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去摸短剑,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衬衣,手边没有武器。
“森特先生,”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我是协会的联络官,前来传达最新命令。如果不介意,您可以对我施展侦测法术,我的别针正戴在身上。”
杰罗姆不敢大意,随着法术被激活,门的另一侧现出一朵蓝色百合标志。他有些意外,对方竟然是协会的内勤人员——从不离开协会总部,只负责接待和文案工作,除了每年一次的例会,杰罗姆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
“请进。”杰罗姆坐在床沿,看着门被拉开,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他打量对方几眼,心想协会的老不死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体面,总是说来就来。
联络官小姐看到衣衫不整的杰罗姆,丝毫没有异样表情,微笑着说:“抱歉打搅您休息。‘执行委员会’发出直接命令,邀请您前往协会总部,现在就请跟我来吧。”
杰罗姆把挎包带上,跟着她通过木门,进入一间用蓝色发光水晶照明的小房间——他只听说过这种邀请方式,使用最高级的定向传送法术,可以在没有传送门的情况下实现空间转移——过程本身牵扯复杂的计算,需要不少高阶施法者协同完成,通常只有头面人物才能享受如此礼遇。
“这里是总部的贵宾休息室,”联络官流利地说,“您可以在这里修整一下,二十分钟之内不会有人打扰。衣柜里有为您定做的全套衣饰,茶点摆在桌上,旁边的这扇门通往洗漱间。如果您还有其他要求,可以按铃通知我。”联络官向他行礼,退出了房间,留下杰罗姆独自一人。
杰罗姆对这一套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协会不是慈善机构,在这里待遇和责任总会达成某种平衡。额外的优遇意味着额外的任务,就算“执行委员会”马上把他送去埃拉莫霍山前线,看起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对着镜子收拾整齐,他穿上衣柜里的长袍。亚麻质料清爽结实,肩宽腰围分毫不差,细密的手工几乎看不出针脚;只要拉动缝进衬里的皮质束带,袍子就会变得相当贴身,不会在隐蔽行动或激烈打斗时造成困扰。为了照顾他敏感的嗅觉,衣物都没经过薰香,只散发出阳光照射的温暖气息。坐在藤织长椅上,杰罗姆喝完为他准备的绿草茶,按铃唤来了联络官。
跟随对方穿越一条走廊,协会总部的壮观景色展现在面前:
一座巨型双环结构飘浮在永恒的夜空中,星星停止闪烁,镶嵌在无垠的黑色背景上发着冷光。内环围绕一颗桔红火球缓缓旋转,六条轮辐似的长臂和外环相接,长度超过一公里,内部是直径200尺的巨大空间。内外环和六条长臂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扇落地窗,从他们所在的外环的窗口看去,整个被称为“星轮”的结构布满点点灯光,每一扇闪光的窗口,都给外部的虚空增添一丝生气。
“星轮”是古代文明唯一还在运转的遗物,瑰丽的结构令人呼吸顿止;直线和圆环简洁的外形蕴含无法言喻的肃穆与神秘,配合周围冷寂的空间,象征着生命和死亡之间的脆弱界限。虽然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景象,杰罗姆还是安静地注视片刻,火球散发的桔红色光芒把他的影子映在光滑的墙壁上,面前无限伸延的主通路沐浴在流动的光辉中。
联络官陪着他看了一会,杰罗姆收回目光,说:“抱歉,我有点走神了,请带路吧。”
“您的自制力令人敬佩,我见过不少在这景象前晕倒的例子。”联络官小姐不失时机地奉承两句,杰罗姆不客气地点点头。
他们在漫长空寂的主通路走了十分钟,一路上只遇见一个霍格人。雌雄同体的霍格人灰色皮肤上布满细纹,脸部只有眼睛是最明显的器官,发声器集中在咽喉——他在观察一道墙上的划痕,咒语响起,这部分墙壁再次回复光滑。杰罗姆看到他袍子领口的紫蔷薇别针,这名霍格人从属于名为“背景辐射”的内务小组,霍格人“大师”就来自这一机构,他们负责管理各种高度专业的事务,同时为协会训练读心者。霍格人用扁圆形的瞳孔好奇地打量杰罗姆,由于很少外出公干,一般会员难得见到这些沉默寡言的生物。
再走几分钟,就来到挺立的传送装置跟前。杰罗姆和联络官步入传送阵,一阵闪光过后,他们就进入了协会的中枢地带——“执行委员会”所在的区域。
“接下来请穿过这道走廊,如果顺利的话,您会在两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委员会的成员将在圆形会议室等待您的到来。”联络官说完,就作出“请走这边”的姿势,杰罗姆进入面前的走廊,背后的门应声关闭。
考虑着联络官说的那句“如果顺利的话”,杰罗姆低着头走了几步,等他停下来回头看时,进来的门扉已经消失了。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发亮的天花板是唯一光源,两边只有令人压抑的空白墙壁,完全找不到可供辨认的标志物。杰罗姆估计这条走道是“迷宫术”的产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会在两分钟之内通过暗中实施的各种检查,确保他没有其他企图;如果不顺利,他自嘲地想,至少会有两个完整的战斗单位前来招待自己。
事实上,整整一刻钟之后,对面才现出一扇门来。杰罗姆松口气,看来他给暗藏的法师和读心者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过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进入会议室,背后的门自动关闭。杰罗姆面对围坐在圆桌一端的三个老家伙。几道目光直直望过来,集中在他身上。
中间清瘦的老人开口说:“森特先生,对破格提拔你为四级‘命令者’的建议,我曾提出过反对意见,毕竟在你这样的年纪担此重任,可能使协会的人事制度产生不安定的因素。”
左手边的老人说:“不论如何,事实证明你无愧于协会所给予的信任。接下来你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不妨直接提出来,供委员会集体商讨。”
右边的老头子说:“委员会内部有不小的声音,建议再擢升你一个级别,然后送你到‘石灰岩要塞’驻守。希望你能抓住这次机会,为协会的事业作出更大贡献。”
杰罗姆不太习惯谈话时直奔主题,不过事关自己的去向,也只好有话直说:“请原谅我的直率。破格提升的确令人受宠若惊,但是,相对于职务变动,完成任务的能力并不能马上获得相应提高。我只有指挥不完整战斗单位的经验,对于协会在‘石灰岩要塞’的复杂作战需求,唯恐不能胜任。”
中间的老人说:“循序渐进是好事,你有这样的自知令人欣慰。”
左边的老人说:“过份谨慎未必能确保不出意外,适当地打破陈规有助于增加组织的活力。”
右边的老人说:“经验是培养出来的,畏首畏尾只能一事无成。”
中间的说:“出现这样的先例会使局面不可收拾,你们忘了623年的教训吗?”
左边的说:“事情没必要总作最坏的设想,抱有期望不等于缺乏远见。”
右边的说:“不论如何,我们的人手吃紧是事实,将要开始的频繁冲突会带来大量减员——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考验了,我坚持增加前线指挥的数量。”
中间说:“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希望你能保持克制!”
左边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必须早作打算;不过训练高级指挥人才耗费巨大,我们应当适当考虑保留一支后备队——当然,我也不反对做一些合理的让步……”
右边说:“现在不是高瞻远瞩的时候!敌人已经发起了两次挑衅,‘克制’不能让他们滚回地洞里去!”
中:“难道不是‘远见卓识’在几世纪的时间里维系了协会的正常运转吗?每次打破常规几乎都带来了灾难性后果!”
左:“先生们,前线距离我们有几千公里,请别把这么重的硝烟味道带进决策机构!”
右:“除了你的稳固位置之外,我看不出老掉牙的规矩还能给这个老掉牙的组织带来什么好消息!”
“我有听错吗?真的是这样吗?别忘了支付你养老金的也是这‘老掉牙的规矩’!”
“两位……两位!保持谈话的和谐气氛有助于解决实际问题……”
“哈!和谐气氛?从我儿子的儿子出生起这里就没人提起过这种说法了!”
……………………
杰罗姆站着看。
这下他总算见识了协会的办事效率,做一个简单的人事调动,竟引发了激烈争吵和攻击谩骂。如果所有委员都在这间屋里,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武装冲突……那场面实在超出他贫乏的想像力。
官僚组织!
看来自己的命运取决于哪一边的口水先用尽了。
经过半小时的“磋商”,三个面红耳赤的老家伙达成了部分共识——先让他执行一些“敏感任务”,看看表现再作决定。换句话说,今天的会议除了气氛热烈,没产生多少实效。杰罗姆估量着所谓的“敏感任务”,可能就是协调一下各公会的关系,或者护送重要人物之类的——不必动用武力当然是件好事,自己又不担心马上去前线送死,结局还是蛮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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