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1)

萧让就要发落阿越带云歇走,阿越心下犹豫,最后还是出声叫住二人。

阿越不怕死,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另类的解脱,他无所谓萧让怎么发落自己,反倒更担心云歇。他阿越是利用人,却也绝不亏欠人。

云歇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事?”萧让冷道。

云歇被萧让牵着心头直跳,暗道这人莫非要带他回去为所欲为?

阿越尴尬道:“陛下和云相近日最好莫要……行|房。”

“你……”云歇恼羞成怒,刚要出声呵斥,转念一想,阿越简直是困了递枕头。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

萧让神情淡淡:“为何?”

阿越自己也不确定,不敢乱说,怕牵扯过多,只得悄悄朝云歇眨两下眼暗示他配合自己,轻咳道:“方才云相同草民提及,他近日身子不适,有心无力。”

云歇:“……”好一个有心无力。

萧让立时蹙眉,偏头看云歇,眼中暗含关切:“相父身子不适怎的不告诉朕,朕自寻了太医——”

云歇摆摆手:“并无大碍,只是的确……有心无力。”

“不可,”萧让眸中深暗的欲登时散了,“相父今日先歇着,朕明早叫太医——”

云歇本就没毛病,忙打断:“不用!应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歇歇便好了,不用兴师动众。”

“当真不用?”萧让还是不太放心。

云歇正欲摇头,阿越却出声了:“云相最好还是让太医瞧瞧为妙。”

云歇瞪了他一眼,暗暗磨牙,怎么这人刚才帮他,这会儿却开始戳他轮胎?他又没病,这太医一瞧不就露馅了?

萧让握着云歇的手,眉头蹙得更深,突然探手去摸云歇的额头和脸颊:“相父,你似乎微有些发热。”

云歇倒觉得自在得很,白他一眼:“是你手冷。”

萧让回身冷瞥阿越:“你倒是有心,看在相父的面上,去领二十杖,若再生事端——”

阿越一喜,未等萧让说完,立即磕头谢恩。

云歇好说歹说才劝住萧让没给自己找太医。

他在萧让寝宫偏殿歇下,第二日被萧让叫醒,迷迷糊糊之际见萧让拧着巾帕要替他擦手,桃花眼里萦纡着的那点睡意顿时给吓散了。

云歇猛地缩手,清瘦的脊背抵上床角:“你这是做什么?!”

“相父身子有恙,让儿定当事事躬亲,好好伺候相父。”萧让莞尔一笑。

“我没病!”云歇不乐意被他碰,“你不去上朝?”

“朕对外宣称相父病了,自己要留下照顾,特地改了晚朝,好——”

云歇还以为他要小题大做留下来折腾他,怒道:“我再说一遍,我没——”

萧让没等他说完,淡哂补充:“好白日带相父去青楼见谢不遇。”

“……”云歇到嘴边的话溜了个弯,装模作样地捂着心脏,弱弱地喘着气,“我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那种。”

萧让:“……”

云歇望着青楼匾额上的“死我之户”四个大字,莫名有点心虚,悄悄挪开了视线。

这名儿还是他当年年少气盛时给取的,现在看着太丢人了。

“死我之户?”边上有新来的嫖客别扭地念了一遍,问门边的引人,“为何叫这名儿?也忒不吉利了,还有个死字!”

引人笑,指着匾额同那嫖客解释:“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匾额可是云相所提!”

萧让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戴着人|皮面具的云歇。

那嫖客显然是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连连摇头:“难怪如此没文化。”

云歇:“……”

“放肆!”身后承禄忍不住喝道。

萧让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边解狐裘边同那人道:“雅配俗,才是玷|污,死我之户,全句是‘妇人月夸下三寸,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这青楼为何叫这名,还不明白么?”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神情凛然冷淡,声如清泉,一身锦衣贵气逼人,自矜又沉静,惹得门内的妓|女不断朝他暗送秋波。

云歇心道一声见鬼,他分明勒令萧让不许读民间□□,怎的他连这都知晓。

那嫖客体会了下,猛地一拍大腿,连连称好:“我是个大老粗,但听公子这么一说,这名起得太妙了!死我之户,我还真希望死在那里头!”

边上入青楼的闻言,纷纷露出会心又淫|荡的笑。

有人赞道:“云相当真是个精于此道的妙人!”

萧让含笑望云歇一眼。

云歇打了个寒颤:“……”

等着谢不遇出来的当口,云歇明明迫不及待,却莫名困得不行,桃花眼将掀不掀,单手支颐,下巴微顿。

终于在他连打七八个哈欠后,萧让看不下去了,蹙眉问:“相父怎的近日这般嗜睡?昨日明明早早歇下,今晨却睡到快日上三竿,方才在马车里又睡了大半个时辰。”

萧让一脸一言难尽。

“……”云歇感觉受到了嫌弃,尴尬不已,一回想发现他近几日好像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干什么都没劲。

承禄忙打圆场:“怕是天冷了嗜睡。”

老鸨领着谢不遇出来,谢不遇先瞥见昳丽惹眼的云歇,还未来得及露出狂喜神色,一侧目瞧见坐在云歇边上同云歇说着话的萧让,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哆嗦得不行。

“你们且叙旧。”萧让淡瞥谢不遇一眼,极自觉地领承禄出去了。

室内只剩二人,谢不遇明显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迹不存在的虚汗。

“谢小倌?”云歇把玩着茶盏,调侃道。

谢不遇说起来还算是萧让的表哥,他生母是先帝的妹妹,元熙长公主,也就是萧让的姑姑。

云歇估摸着,要不是有这层在里面,谢不遇也就不会是发配青楼那么简单了,毕竟辱骂圣上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谢不遇是顶尊贵的皇亲国戚,却也是个首屈一指的纨绔,成日寻欢作乐、摸鱼等死。

谢不遇没好气道:“你看我这样像卖|淫的么?”

谢不遇穿着件粗陋的短衫,外头罩着破絮填的灰色袄,却难掩俊美,他懒懒散散地站着,气质风流浪荡中带着点痞气。

“不太像,”云歇老实摇头,走到横栏边,扫了眼楼底下从容饮酒观戏的萧让,“那他这半年让你干嘛了?”

谢不遇的脸痛苦地扭曲了瞬:“我说你能耐真是不小,能把人原来那么乖一孩子养成现在这逼样。”

“……”这锅扣得猝不及防,云歇气了,“不是,他怎么你了?”

谢不遇生无可恋:“老子多半要断子绝孙了。”

云歇瞪大眼,朝他下半身看去:“他把你阉了??”

“那到没。”

云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谢不遇又一脸绝望:“比阉|割还惨。”

云歇:“……”

谢不遇脸涨得通红:“他倒是叫人好吃好喝供着我,就是老叫妓|女、小倌什么的,在我眼皮子底下……”

“什么?”云歇催促。

谢不遇又是一脸生无可恋:“交又欠。”

云歇手一抖:“……”

“让我看得见听得见却吃不着,时时刻刻气血上涌,又得不到纾|解,”谢不遇像是找到了闯祸孩子的爹,一个劲地控诉,“你知不知道,他让人把我手系起来,这样我就没办法自己解决,你瞧瞧,这是人过的日子么??我现在彻底……萎靡不振了。”

“你说这鬼主意是不是你教的??”

云歇却是不住出神,萧让虽然整蛊了谢不遇,却并未对他下狠手,毕竟谢不遇的所作所为,明面上可以说是罪该万死。

长公主于萧让并无半点照拂,当年甚至差点落井下石,萧让本不用留情面,最后却还是从宽处理,给他的朋友留了条退路。

自己误会他了。

可萧让为何心软?

既然萧让对谢不遇小惩大诫,那其他几人,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

“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笑?!”谢不遇见云歇嘴角不住上扬,满脸不可思议。

云歇登时收敛了笑:“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

天色渐晚,萧让上了马车,倾身去拉云歇,云歇却磨蹭半天不伸手,恹恹地望了眼边上舔糖葫芦的小男孩。

“怎么了?”萧让疑惑地往探身一望,也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一个诡异又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

“……相父饿了?”

云歇脸红了瞬,怒道:“没有!少废话,快些回去。”

“这么急着回去,”萧让若有所思,绷紧嘴角,“回去吃东西么?”

云歇被戳破心思,气得转身就走,准备去上谢不遇的马车,却被萧让扯了回来。

“饿了就说,”萧让无视他的挣扎,牵着他往边上酒楼走,“说你两句脾气比天还大,什么话经你那儿一过,都能成讽刺。你这样容易吃亏知不知道?”

“你闭嘴!”云歇火大,“毛还没长齐凭什么教训我!”

萧让掠他一眼,淡哂:“我毛长没齐你不知道?”

“你……!”云歇万万没想到他光天化日还敢开黄腔,瞬间羞愤欲死。

萧让由着他拧巴,牵着他上了二楼雅座。

上菜后,先前还时不时怼他两句的云歇瞬间安静了,萧让也未承想尝遍珍馐的云歇竟还会对食物产生饱腹以外的兴趣,而且显然……这兴趣还不小。

萧让含笑望他。

云歇似乎就有这样的魅力,叫人挪不开眼。

他位于雅俗之间,要雅便恣意又嚣张,高高在上令人感觉遥不可攀,要俗,又偏偏一举一动都极有烟火气,生动盎然,昳丽勾人。

他能登朝堂,也能入楚巷,能作名垂千古的赋,偏又能口吐脏话,能老辣狡猾,却一派孩子天性。

就好像他现在,一举一动虽不拘于礼节,却极赏心悦目,令人悄无声息中软了心。

“慢点。”萧让目光稍柔,夹了手边的菜递过去。

云歇望着那滴着甜酱汁的菜肴,觉得一阵恶心腻味,嫌弃蹙眉:“我不想吃这个。”

萧让一怔,他记得云歇喜好,这道菜明明是他之前最喜欢的几道之一。

云歇之前嗜甜如命,可他现在……

萧让扫了眼桌上,陡然发现云歇今天就挑味儿重的菜吃了,偏甜的一口未动。

萧让奇了:“相父怎的改了口癖?”

云歇闻言动作怔了下,胡乱往桌上扫了眼,自己都觉得奇怪。

“还吃的这般——”萧让没好意思说出那个“多”字,但云歇的确一人吃了两人的量。

云歇却是听明白了,搁筷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睡得多你要嫌弃,我吃得多你也要嫌弃,你管得着么你?你以为你长得很下饭?其实很……”

云歇又莫名呕了下:“……反胃,你看都给你闹的,没食欲了,不吃了。”

云歇撂了筷子转身就走,萧让万万没想到他一点就炸,忙叫承禄去结账,自己追上。

承禄握着钱袋,目瞪口呆,半晌自言自语:“……要不是云相是个男子,我都要以为他……他怀了陛下的孩子。”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成天瞎想些有的没的,”承禄叹气下楼,“云相要是能怀孕,母猪都能上树……”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云歇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人给他带了盒上好的药膏。

虽然被阿越摆了一道,但云歇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阿越合眼缘,让他狠不下心来对他置之不理。

真的不完全是因为脸。世上样貌出众者何其多,他要是个个都掺上一脚,估计早累死了。

大概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感,云歇心想。

这天,云歇刚睡醒,便听见急急的脚步,书童进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红盒,义愤填膺道:“相国叫小的给阿越送去,那阿越却不识好歹,拿进去瞧了会儿,竟冷脸扔还给了小的,说……”

云歇狐疑坐起:“说什么?”

书童是新来的,颇为惧怕云歇,不敢抬头看他,颤声道:“说、说就是云相害得他,他才不要您……假好心。”

书童在心底将阿越骂了个千遍万遍,硬着头皮继续道:“他说您指不定怀恨在心,于这药膏里下了毒,要杀他泄愤……”

书童说完本以为云歇会勃然大怒,都做好了殃及池鱼的准备,云歇却只轻笑声,朝他伸出白皙惹眼的手:“东西给我。”

书童呆愣愣地将药膏递过去,云歇扬手叫他退下,自己进了内室。

云歇打开药膏,用小刀刮掉了盒里黏腻细密的膏体,在底下寻着一张纸条。

果然如此。

阿越说了句“于这药膏里下毒”,其实是暗示,药膏里藏了东西。

云歇扫了眼,又是约他入宫相见。

这次阿越特别强调,要谈的事与自己有关。

云歇紧蹙眉头,他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是自己都不知道,一个大昭国的俘虏却能知道的?

可阿越也不至于傻到二次勾|引他。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云歇决定去。

云歇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早晚得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上回被萧让逮着,就是因为他好奇阿越这号人,想去会会他。

阿越也是吃准了他这点。

云歇瞥了眼手中的药,这肯定是不能用了,阿越既然用这个给自己带话,那他那儿定无什么好药能用了,云歇叫回书童:“这盒我手滑不慎摔了,你再去备一盒。”

书童忙应下。

这次云歇学乖了,去找阿越前,先来萧让这知会一声。

萧让寝宫新来的宫女笨手笨脚,本是给萧让沏了壶热茶过去,结果在拐角处没刹住,茶水愣是溅到了刚踏进殿的云歇身上。

宫女惊恐万分地跪下,浑身抖如筛糠:“云相饶命!”

承禄闻声急急忙忙赶来,惊慌道:“云相可有烫着?!”

“并无,”云歇微蹙眉,显然是不习惯小题大做,他抹掉衣襟上的水迹,“穿的多,无碍,别跪着了,待会儿我换身衣裳便是。”

宫女错愕,随即喜极而泣,她是新来的,云相和外边传言的根本不一样。

云歇往内殿走。

因为谢不遇的事解决了,云歇最近看萧让也顺眼不少,觉着萧让只要不逼他,他们和睦相处也不是不可能。

殿内萧让正在逗猫玩儿,那猫儿跟云歇的囡囡一样,也是通体雪白,一双眼格外漂亮,是绚丽的琥珀琉璃色。

那猫儿一副兴致缺缺的样,无论萧让怎么逗,都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云歇一出现,那猫儿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儿冲了过来,冷不丁吓了云歇一跳。

“相父。”萧让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小雀跃。

那只猫使劲地用脸蹭云歇的靴子,云歇瞬间心软了,就要弯腰去抱它,萧让却幽幽道:“他就是相父说‘见了就要阉割’的那只猫。”

云歇动作一僵,瞬间打消了抱它的主意,默默站直。

他的囡囡现在天天大着个肚子在他面前晃荡,一声声叫得极委屈,想想就知道有多难受,他不能投身敌营。

萧让靠近,指着猫哂笑:“相父知道它为何蹭你么?”

“为何?”

萧让道:“因为你身上有它配偶的味道,说不定还有它孩子的味道,它在求你让它见见它们。”

猫儿适时地叫了声。

云歇瞬间心软了,却仍绷着个脸坚持着。

萧让又道:“好些天了,负责喂养他的太监一直说它提不起精神,我才弄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它都瘦了不少,抱着感觉没几两肉——”

“行了行了,”云歇最听不得这些,瞬间没了底线,“你叫人把它送我府上吧。”

萧让由衷笑了:“非得入赘?”

云歇怔了下,反应过来没好气道:“要么入赘,要么阉割,你看着办,没有第三种选择。”

脚边的猫儿似乎被吓着了,弱小又无助的身子抖了抖。

萧让叫太监把猫抱下去,问道:“相父进宫所为何事?”

“去见阿越。”

萧让目光还没来得及阴鸷,却听云歇又道:“来跟你说一声,你若是不放心,可叫人看着。”

萧让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感受上心,如此开诚布公,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极大度道:“相父都这般说了,自是不用,朕信你。”

云歇冷哼一声,对他的答复还算满意。

承禄拿着干净衣服进来,萧让才注意到云歇衣襟上深褐色和绸缎颜色融为一体的茶渍,当即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承禄刚要解释,收到云歇一记眼刀,瞬间噤声。

云歇随口道:“出门前弄着了,没注意。”

萧让晓得其中有隐情,却也不再问,见云歇不让承禄碰,自己不耐地胡乱穿着,无奈笑了,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了。”云歇戒备地避开他的手。

萧让不由分说把他揪回来:“多大人了,衣服还不会穿。”

云歇火蹭蹭蹭往上冒:“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总喜欢教训我?我这么多年都这样,还不是过得好得很。”

“不是教训。”

“不是教训还能是什——”云歇话音未落,浑身一激,瞬间失声。

萧让替云歇整理衣襟时,冷白的指无意掠过了云歇襟前两处。

隐隐有点痛,特别是在萧让指尖泛凉的情况下。

异样的感觉泛滥,气氛一瞬间很微妙,萧让终于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相父怎么突然这么敏感?明明之前——”

“你闭嘴!”云歇窘迫难当,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他:“你故意的!”

云歇胡乱笼了下衣襟,气冲冲地走了,徒留身后一脸诧异的萧让。

他真不是故意的。

这几天云歇似乎有点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脾气却好像更恶劣了些,一些习惯也改了,甚至身体反应都……

云歇平复好心情,坐在床头,冷脸看着趴在床榻上的阿越。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大部分时候趴在床上养伤。

“说吧,找我何事?”

阿越察言观色,见云歇脸色微阴,略带歉意道:“那日情非得已,多有得罪——”

云歇打断:“并非在生你的气。”

阿越眼里划过了然,笑道:“那就是在生陛下的气了——”

云歇恼羞成怒打断:“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没功夫跟你耗!”

云歇转身欲走,被阿越拉住。

“是真有要事。”阿越领完罚后问了宫人,萧让当晚并未传召太医。

阿越时而觉得其中有隐情,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时而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杯弓蛇影。

一个像痣的疤痕和一个偶然的作呕能证明什么?

可阿越明明还记得那日他触碰到云歇左眼眼尾那点红痕时他的剧烈反应,那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

红痣于他们这种可怀孕的男子而言,是另类的敏感区域,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触碰的地方,因为一旦被触碰,他们会极其脆弱,需要呵护疼爱。

仔细想想,其实所有条件都具备,云相和陛下暗度陈仓,云相也的确是接纳的那个。

“云相请留步。”

云歇不理会。

阿越再接再厉,神色戚哀道:“云相先坐下,就当可怜可怜阿越,阿越背井离乡,被困深宫,怕是终此一生都再难逃脱与亲人重聚,如今又犯下罪过,惹人嫌恶排挤——”

“你别给我装。”云歇打断,暗暗磨牙,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

阿越暗道他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眼巴巴地望他:“云相可否陪阿越说说话?”

“我……”云歇刚要拒绝,眼见他眼泪汪汪的可怜样,瞬间没脾气,“你说吧,我听着。”

“云相可知,在我们大昭,一般来说,姿容越出众的可孕男子,面上的痣越鲜艳?身子也越**蚀骨,越容易受孕?”

云歇摇头,有点羞耻:“你没事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阿越披上衣服坐起来,状似不经意道:“阿越已是大昭公认的第一美人,云相样貌,却胜阿越良多,大楚朝可从未出过这般姿容的男子,就是陛下,也多是气胜质,方显天人之姿,并非容貌绝艳。”

云歇最讨厌别人夸他美,又见他可怜,不好发作,冷下脸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越那日于监斩台上初见云相,当真惊鸿一瞥,当时就在想,云相不像大楚人,倒像大昭人呢。”阿越笑得清浅,像是一句随随便便的感叹。

“我那会儿就在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云相生父乃赫赫有名的云大将军,生母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又怎会是大昭人呢。”阿越旁敲侧击,说完紧盯着云歇。

阿越有些怀疑云歇身世,他一切推论的立足点都在云歇怀孕了这个事实上面,显然这个立足点并不很牢靠。

阿越的关注点主要是云相的生母,他比较怀疑云相生母的身份,却未承想在他提到云相生父云大将军时,云歇的脸色变了变,前所未有的阴郁。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云歇桃花眼睨他,他一旦心下设防,人便轻佻散漫中透着彻骨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阿越心下一惊,忙严肃起来:“阿越无意冒犯。”

云歇嗤笑:“没什么不可说的,云峰平不是我亲爹。”

云峰平是云大将军的名字。

阿越万万没想到他歪打正着,陡然闻此秘辛,阿越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相为何告诉阿越?”

“从来没人质疑过这点罢了,若是有人问,我决计不会隐瞒,只是不会主动招摇地提,毕竟是家丑。”

“……家丑?”阿越第一次觉得失控,任由云歇摆布。

“你知道我为何弑兄杀父?”云歇懒散一笑。

阿越却在这惹眼的笑里感到莫大惶恐,他似乎太得意了,忘记云歇除了是男人外,还位极人臣,把持朝纲多年。

“因为当年云峰平叫他义子,也就是我表面上的义兄,强|暴了我娘,他自己的妾。”

云歇话家常的语气,阿越却倏然瞪大眼,满目难以置信,胸口剧烈起伏。

“所、所以……你、你是……”阿越嘴唇不住哆嗦,“你是……”

阿越说不出那个答案。

……云相是他明面上义兄的孩子。

“可他……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让义子强|暴自己的妾室,还对那个孽种视若亲子?

云歇却是不愿多言:“与你无关。”

云歇似乎提起当年,心情不佳,从袖中掏出药膏扔给他,转身走了。

阿越却是盯着云歇离去的背影心下发怵发懵。

云相的生父若是他义兄,那也是完完全全的大楚人。

所以真的是他想多了么?

阿越有些懊恼,他又不好开门见山直接说一句云相你可能怀孕了,这要是弄错了多尴尬,云相又是那脾气,可不得叫他好看。

阿越平静下来,耸了耸肩,笑里带着点挪揄,云相怀没怀孕又不像云相的身世,需要有心人刨根问底才能得知一二。

秘密可以藏,肚子却藏不住。

他只肖等便是。

若是真的,云相自会回来找他。

第二天上朝上了一小会儿,朝臣发现陛下的眼神不住往云相身上飘,于是朝臣们也开始偷偷地往云相身上瞟。

李御史正大着嗓门逼逼叨叨地着政事,萧让给了他一记眼刀:“大殿内不得喧哗。”

李御史:“???”

云歇下巴一顿,醒了,向来横波流转的桃花眼里一片睡意未尽的迷蒙:“下朝了?怎么没声了?”

萧让:“……”

这个情况维系了两三天,萧让终于一言难尽地提议:“相父若是嫌冬日早朝累又困顿,改了晚朝如何?等冬时令过了,再改回来。”

此举颇合云歇心意,云歇嘉奖地瞥了他一眼,回轿辇继续打盹儿。

于是第二日晚朝,大殿上人望着阖眼小憩的云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朝臣们有苦说不出,不让人说话,这上的是哪门子朝??

一整个晚朝,众朝臣就眼巴巴地站着,看着云相坐着睡,云相稍稍动下,他们就得跟着胆战心惊。

云相生得昳美,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罗裳,羊脂润泽的玉带曳地,秾丽中透着几分清艳皎皎,乍看惊艳,细品无穷。

萧让干脆散了朝,把人叼回寝宫。

萧让就是再迟钝,到这会儿也该察觉出云歇嗜睡的不正常了。

云歇揉揉眼醒来,发现萧让正坐在床边,眉头深蹙地凝望自己,也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云歇懒得理这个蛇精病,爬起穿着靴子就要回府,却被萧让拦住。

“相父,你这样嗜睡不太正常,让儿派人去请了太医院院判,你且稍等片刻。”

“我没病。”云歇一口回绝。他有没有病他自己清楚得很。

“相父不能讳疾忌医。”

云歇稍显不耐地微蹙眉:“我真的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看看为妙,总无坏处。”萧让不由分说把他按下。

拗不过萧让,云歇只得闷闷坐着等。

半盏茶功夫,沈院判迈着老寒腿进来:“相国,微臣替您诊脉。”

云歇胡乱伸给他一只手,转头瞪了萧让一眼:“本来晚间约了谢不遇,这下被你耽搁了,你怎么赔?我都说了我没病……”

沈院判瞧云相面上容光焕发,不像是身体有恙,本来心里轻松,一搭上云歇的手号了下脉,佝偻的身子猛地一僵,沟壑纵横的脸上神情风云变幻,异彩纷呈,几息功夫,嘴角已不住开始抽搐。

沈院判不信邪,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云歇错愕的目光下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云歇乐了:“老头,你这……”

沈院判摇摇头,用袖口揩了揩额上冷汗,讪笑:“方才不甚清醒,云相再伸手让微臣诊诊。”

“哦……”云歇不以为意,又把手递给他,转身望萧让,“我都说了,诊多少次都一样,我没病。”

萧让不听他说,只盯着沈院判。

沈院判再次探到那滑脉时,一颗本就拔凉的心彻底沉入寒潭。

他从医多年,医术就是招牌,是饭碗,绝无可能诊错。

云相他,有喜了。

沈院判很想当头给自己泼盆冷水清醒清醒。

云相是个男子,还是个权倾朝野、嚣张横行十余载的男子,拜倒在他亵裤之下的女子不计其数,仰慕他的人从东街排到了西街末,可他……有喜了。

沈院判脑子炸成一团浆糊。

云相为何会怀孕??孩子又是谁的??哪个男子敢‘那样’对云相??

沈院判偷瞥一眼云相神色,看样子云相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如何?”萧让见沈院判久久不语,还表情诡异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心下隐隐不安,出声询问。

云歇也终于察觉不对劲,疑惑不已:“莫非真病了?”

“云……云……”沈院判涨红着脸往外挤着字,额上冷汗哗哗地往下流,云相何等骄傲爱面,他要是将这事儿抖出去,铁定项上人头不保!

云相定是不晓得自己会怀孕,这才一时贪欢,同旁人行那事,他这会若是说了,又是当着陛下的面,云相定会勃然大怒迁怒于他,到时候有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他这是遭了什么孽!

不行,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

可眼下云相和陛下都盯着自己……

沈院判心思疾闪。

“老头你怎么回事?”云歇奇了怪了,“还结巴起来了。”

“沈院判?”萧让的耐心也被磨尽,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沈院判计上心来,右脸开始剧烈抽搐,口齿歪斜,涎水和唾沫不断从侧漏的嘴角溢出来。

云歇看着沈院判翻起了死鱼眼,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萧让立时把他拉过去。

沈院判脸上的抽搐蔓延到了身上,像垂死挣扎的鱼剧烈的打挺了几下,然后翻着白眼“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不断抽抽。

云歇惊呆了:“……”

萧让:“……”

还是承禄反应快,见此情形遽然变色,对外高喊:“快来人!沈院判癫|痫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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